88.

“楚哥，徐姐让您过去一趟。”小年轻工作人员喘着气跑来，推开会议室的木门。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一个瘦削高挑的青年站在桌边俯身在桌面平铺的纸张上写写画画。

“行，我知道了，谢谢。”楚原点头，起身收起笔，顺手把桌面散乱的材料整理好，仔细看了一下面前员工胸口的工牌，思量再三把手里的东西送了过去。

“也差不多了，可以把这些拿给霍总了，告诉他等会儿我和一起吃饭，还有不少细节要仔细过一下。”

年轻员工忙不迭地接过厚厚一叠材料，跟着楚原走出了会议室，看着人转背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楚哥这是在做什么啊……”年轻员工嘟囔着，隐秘而又好奇地往资料看去，“……唔？”

掂在手上分量颇重的白纸黑字，带上一个个彩色的寸照，竟然都是《歌星学院》中或多或少有知名度的选手。前几天内部还有传闻说上层即将抽调人手，去做艺人助理和经纪人，因为大批从《明星学院》签约下来的选手将入驻霍氏娱乐。

难以克制好奇心，年轻工作人员环视四周后，勾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翻着纸张。其实在名单上的人选不多，也就十几个。从公关组那边拿来的相关数据都是极其丰富的，被楚原小心翼翼拿不同颜色的回形针别好，每个人都自成一册，没有任何的私人信息在上面，首页是选手的比赛成绩和历史过往，后面几页是霍氏娱乐各方对此出具的发展意见。

公关部用的是打印批注，直接在打印的时候标记在了旁边，楚原则用蓝笔在一边更改，校正了不少发展路径的选择。还有一些难以辨认来源的修改记号。还有选手在资料上初始建议是做歌手，却最后被各方综合决定去做演员。就连歌手是该走摇滚风还是抒情风，几方都是多番修改，笔迹一层叠一层。

年轻员工突然觉得，高层如果真的招募新艺人的助理，他去试试也是不错的。

原以为批量招进来的艺人，霍氏会不够重视。就像当下的其他经纪公司，大量招收艺人的背后都是毛躁处理，简单粗暴地收割艺人的现有价值，完全没有量身打造过艺人的未来。要不是他这次正好碰上楚哥在修改计划，他估计也不会知道霍氏对这批新艺人这么上心。

谨慎地把材料重新叠好，年轻工作人员摸摸鼻子。涉及到渠道资源和合作方，这叠材料里面太多商业机密了，他可不能对待这东西太随意。想着楚哥应该有同霍总打招呼，他还是好好地抓紧时间送到霍总手里吧。

另一边，站定在经纪人办公室门口，楚原收起手中的手机。虽然确认那个员工的确是他们的人，但他还是留心给霍云去了一条短信提醒。

咚——咚——咚——

“请进。”房门里传来徐汝蕙一贯冷静而又疏离的声音。

“徐姐，是我。”楚原推开门，看到徐汝蕙靠在办公桌旁，抱胸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了啊，我们说说你这段时间的发展问题，坐。”徐汝蕙点头，“我觉得我们得找个机会好好谈谈，有些问题我们得沟通到位。”

“好。”楚原一怔，心下有了一个大概的预测。

“知道为什么这次会找你过来么？”徐汝蕙等着楚原坐定，转身从小冰柜里抽了两支饮料，递了一支给面前的青年。

“不知道。”楚原从善如流。

“《歌星学院》的通知还没有下发，但你心里应该清楚。面对即将来报道的新艺人，霍氏娱乐现在缺经纪人和助理。小霍总昨日和我说，问我是否考虑兼任其他艺人的经纪人工作。”徐汝蕙面色如常。

“所以？”楚原听着徐汝蕙这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在缺人的档口，一个经纪人带两到三个明星在业内是正常的。只有超一线大牌会有专属经纪人团队。

“然后？没有然后了，我给拒绝了。小霍总也就那么一说，我也没上心。你知道为什么吗？”徐汝蕙抿着嘴，笑着摇头。

“为什么？”楚原挑眉。

“楚原，其实我们从来没有很好的知根知底地交流过。事实上，我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徐汝蕙停顿了一下，“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楚原没有答话，看着面前上了年纪却把自己收拾得精致得体的女人，眼中若有所思。

“其实我吧，最开始是不愿意来带艺人的。我也有经纪人朋友，很多时候艺人私生活出了篓子，都要他们来找我们，拜托我们给他们做公关来捡回脸面。所以我其实对艺人印象挺不好的，特别是新入门的艺人。”徐汝蕙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这就是我一开始存心给你下马威的原因。明显超出非科班表演基础的通告，让你去试。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你没有像一般不省心的小明星，演技不过关，私人生活还屁事一堆。”徐汝蕙颇为解脱地笑着，“演技这一块我很惊讶，我不知道你的演技从哪里来的，但是却让带过你的三位导演十分满意。特别是《展翅》的梁导，虽然说话臭到不行，但是关机后和我沟通，对你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谢谢。”楚原勾着嘴角点头。

“我不管你演技从哪里来的，但是这让我省心很多。常规带艺人的方法，都是用低级通告慢慢打磨。但是你演技在这里，我就敢给你接一些要求高的通告。没有实力还去试镜要求高的片子，反而给导演不好的印象，影响之后别人对你的选择。所以你在拍戏这一块我完全就没有太多操心，之前预留的表演课、体态课的老师们都给我撤掉了，那些基础的东西你完全不需要。”徐汝蕙一边思索，一边有条不紊地说。

“明白。”楚原点头。

“然后你的私人生活和作风问题，”徐汝蕙皱起眉头，“你很有艺人的自觉，很多时候在公众场合的分寸都让我满意，私下也是有自制力的。从一个专业的公关人立场出发，这算得上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但是我还是有几个疑问，思量再三我觉得还是要拿出来讲。”

“您说。”楚原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当然知道，圈内不少强势点的经纪人会对艺人进行全方位的管控和操纵，徐汝蕙这样算是很尊重人的了。

“其实我并不觉得我需要去控制你的私人生活，很多事情你处理得很好。我也不是那种事事控着艺人的经纪人。就比如之前姜秀秀拿你蹭热度的问题，那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刘宵？你的处理不过激也不太轻，很好。人际关系的把控和传播渠道选择上，作为公众人物，老道到让我有以为是面对成熟艺人的错觉。”徐汝蕙点头，“但你和霍尹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您所想的关系。”楚原面色严肃而又凝重。

“什么？”徐汝蕙死死地拧起了眉头，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面目诧异而又颓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的，您懂我的意思不是吗？这世界上咳嗽、贫穷与爱无法掩饰。而我，没有想过对您掩饰什么。”楚原直视这个一直对他严厉而又支持的女人。

“好，真好……好样的啊楚原！”徐汝蕙深吸一口气，疲惫地闭着眼，半晌才睁开，眼底的无力显而易见。

“我是该感激你对我无所隐瞒，还是该批评你不知天高地厚？我从我个人角度出发，男人和女人的爱就是爱，男人和男人的爱就不是爱吗？不是，人都是平等的，我不会因为你喜欢一个男人就怎么样你，说真的在这个圈子里这样子的为数不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你的前途？你才二十岁啊！”徐汝蕙敲着桌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我想过。”楚原点头，缓缓地说。

他怎么没想过，但是隐瞒就会有好结果吗？没有。

随着时间的发展，人们对这种感情的妖魔化会越来越少，时代只会越来越宽容。但即使爱是平等的，但流言没有带着任何善意。与其躲躲闪闪任人猜测，不如当一切被放到阳光下，就光明正大牵起手，至少赢得一丝磊落。

“所以呢？我是能理解你们的感情和关系。你前前后后为霍氏做了这么多，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你不是那种贪图富贵攀附高层的人，但外人怎么看？一旦被部分没有职业道德的狗仔抓到细节，会怎么说你，你知道吗？粉丝的确是善良的，但很多时候被舆论所引导，你能把控制舆论吗？”徐汝蕙抿着嘴，一脸为难。

“我不能。所以我只是希望到时候真的爆出来，不闪躲就好。”楚原无意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摇了摇头。

“行，那我不关心你和霍董的关系，但是希望你到时候真的被爆出来的时候，会有现在的底气。那我们来聊一下你的发展路线问题。霍氏是感激你的，带出来的节目都是回报率极高的优质长期项目，为此给公司赚了很多钱。”徐汝蕙打开抽屉，拎出几本剧本。

“这几个月没有接新剧，我相信你自己也有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到底是转幕后呢？还是在台前拍戏接通告营销你个人，你自己多思量。演而优则导，演而优则唱，都是在演戏有了极大的成就之后。那你呢？”

“我想以拍戏为重。”楚原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给了徐汝蕙准确的回答。

“我现在手里多的是剧本，邮箱里头还有不少商业计划。如果你是想做艺人、做明星，那可以，我全心全意带你。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好好的出几部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就你的条件而言，前途大有可为啊……”

“明白，谢谢你徐姐。”楚原点头，徐汝蕙虽然严肃，但真的是从他的角度考虑，一切都是为了他。

“知道就好，再怎么感情用事，再怎么商业机会摆在面前……只要你还想着做一个演员，就要有持续的优秀作品和个人曝光率的。回吧，小霍总给我打了两三个电话催人了。赶紧商谈完这边的事，我们就出发去加州，《中世纪》的试镜时间通知就要确定了……”

“好的。”楚原点头，退出了徐汝蕙的办公室。

“唉，这孩子……”安静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丝感慨般的余叹。

有一点她始终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楚原的演技，确实是很优秀的，她在拿着录影带询问了不少业内人士之后，发现基本超出了出道三至五年的演员，甚至还可以同有些出道十年的演员相提并论。

但再怎么同一般演员去相提并论，年轻的楚原所具有的问题，还是被匠心独具的老艺术家指了出来。

演什么像什么，的确是一种表扬。肤浅地说，这该是演员最好的评价。但如果用精湛传神的技艺和自我风格的树立来说，这远远不够。

表演是一门艺术，就像书法和绘画，都是从模仿开始。最初，模仿到神似，学到骨架和方法，是理想的初级目标。但无论如何，要成气候，还是得砥砺出自己的风格。

这就是商业演员和表演艺术家的区别。她知道拿这个要求才二十的楚原，确实是太过了，因为很多演员甚至一辈子都触及不到这个高度。但老艺术家道出这个观点时，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

她为此激动不已。楚原年轻又有天赋，识趣而不失初心，连老艺术家都为之赞叹。

幸好他没有搁置自己的表演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