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枕戈待旦二
说起来,卫熵从记事起就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其实他根本不愿意明白,他也想像家族里那些落选的孩子一样自由自在的成长,也许他们也会遭遇其他的身不由己,但,总比他被关在高塔里彻底出不来的好。
当他被选中,被带进这命运的高塔,他便彻底失去了自由,他被厚厚的巫术术法书籍所淹没,他似乎看不到生活的曙光,没日没夜的术法修习让他日渐消沉,日渐老成。
当这个明眸皓齿的幼童的眸子里不再闪耀着期待的光芒,当这个活泼好动的幼童的衣服不再一天换几套,他的心与眸子,都一点点沉寂了下去。
有时候,他累了,他会抬眸看一眼高塔外的天空,可是,无论天空多么的诱惑,他都不敢走上那诱人的天台,他怕看见不被束缚的天空时,自己会忘形,会轻松得纵身跃下高塔。
那么一来,他将被钉在卫氏的耻辱柱上,而卫氏将被钉在大颜的耻辱柱上,万劫不复。
第一年落雪的时候,他的第一任师父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那时候,师父看着他黯淡的眸子,心疼道:“卫熵,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字取了青岚二字吗?”
卫熵冷冷道:“弟子不感兴趣。”
师父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微微一笑,泼墨挥毫,在书案上绘制了一幅气势磅礴的江山图卷。
随后,师父一言不发地离去,而当时,不知是意气用事还是怎么,卫熵波澜不惊的心里忽然烦躁起来,他抓起那幅团卷,撕了个粉碎。
第二任师父离开时,是个炎热的夏季。
那是个聒噪得不得了的男人,明明是个男人,却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会儿穿上帝都流行的花裙子,扮作那邻家花姑娘,一会儿不知从哪里采来一箩筐花花草草闹着要卫熵帮忙编织花环。
卫熵不耐烦地蹲在地上,他看着那红红绿绿的花朵,心里的厌倦与烦恼似乎更加加重了几分。
明知师父是好意,最后他还是将那一箩筐的花草全部丢出了高塔外。
当师父叹息着趴在天台看着被弟子甩出来的花篮,身为弟子的他站在被师父遮挡的光线里,眸子更加黯淡了几分。
师父是哭着离开的,他骂卫熵是个没心肝的,他连那一年的束脩都没要,就那么像赌气的孩子一样,一跺脚,一咬牙转身就跑了。
第三任、第四任……一个又一个,都是受不了他的古怪而落跑的,渐渐的,古怪少年的名号便在帝都流传开来,愿意来做他师父的越来越少,因为他已经将卫氏一族亲自培养出来的师父们全都逼走了。
在那之后,他的世界仿佛清静了一般,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的生活里都没有师父这个物种的存在。
直到那一天,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袍的男子,抱着一个嘤嘤啼哭的奶娃娃来到了高塔之上。
那是一个落雪的下午,朦胧天光里,那个白衣男子一言不发地将奶娃娃递给了卫熵,卫熵却惊讶地看着这粉嘟嘟面团一样的小生命,不敢接,也不愿意去接。
如果他不够聪明,他是不会被卫氏选中来高塔之中的,所以,他在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便明白,这是大颜下一任的帝王,原因无他,老皇帝年逾半百,有数不清的女儿,偏偏一个儿子都没有。
如今老皇帝老来得子,这小娃娃必然是会被立为太子的。
卫熵看着这幼小的生命,不由得向后退去。
不,他不要成为这个人的守护者,不要,这个使命太过沉重,他不要。
可是那男子的眼神异常的坚定,卫熵退一步,他便进一步,直到卫熵被逼得退无可退,来到了他多年来从未踏上的天台上。
眼看再退下去就是双双坠塔的惨淡下场,卫熵最终只能咬牙选择了妥协。
当他伸出双手,那嘤嘤啼哭的幼儿忽然止住了哭声,在他怀中瞪着一双清澈如泉水的眸子打量着他。
那一刻,天台上呼啸而过的风声带走了卫熵眼角的一滴晶莹,那一刻,卫熵冥顽不灵的叛逆生涯,终于划伤了休止符。
他的生命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他不再是为了家族荣耀不得不逼着自己学习巫术的可怜人,他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为了守护之人而主动学习巫术的好孩子。
他的眸子又能看到那闪亮的光彩了,他终于不再坐困愁城整日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了。
学习累了,他会走上天台,看那擦身而过的候鸟,看那恣意舒展的云朵。
似乎是明白他的转变是因为什么,每隔一阵子,都会有人抱着这个粉团一样的奶娃娃来看他。
奶娃娃的第一个笑是对着他露出来的,奶娃娃的第一个发声的字是跟着他学的,奶娃娃第一次走路时是为了扑到他怀里而自然而然学会的。
一次又一次,无数个第一次,无数个欣喜与感动的瞬间,一幕一幕,都映在卫熵的脑海之中,久久徘徊。
又是一个落雪时节,老来得子的老皇帝忽然不知道转了什么运,居然在太子周岁的这一天接连收到了三位妃子生产的消息。
一男两女,足以让老皇帝雀跃欢呼。
于是,那一日的周岁宴上,本该是万众瞩目的焦点的太子,却受到了空前的冷落。
老皇帝从宴席上赶去了生了皇子的那位妃子的宫殿里,一去不返。
同样被冷落的还有另外两位生了公主的妃子。
那一日,穿着大红色周岁礼服的太子哭哭啼啼地闹着要见他的大祭司。
于是那一日,原本在做着巫术练习的卫熵不得不中断手头的事,用他的全力拥抱这个哭泣不已的幼儿。
幼儿的眼泪糊了卫熵满怀,幼儿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豆大的泪珠哗哗掉落,幼儿无辜地问道:“父皇不爱我了么?”
卫熵不想欺骗小小的太子,只得选择沉默。
他抱着伤心的泪人儿,坐在火炉旁,一边拍打着幼儿的后背,一边摇晃着身体让自己化身摇篮一般的存在安抚着幼儿,他给幼儿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偏心的父亲最终被溺爱的儿子所杀害的暗黑系故事,那个故事,拥有预言一般的魔力,将日后所发生的事一一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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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卫熵做了个梦,梦里,他又见到那个哭哭啼啼的泪人儿,泪人儿正委屈地向他控诉:卫熵,我的卓植怎么还不醒?
卫熵一觉醒来,才发现天色已晚。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起身查看水镜。
他那乖觉的弟子似乎已经在水镜的另一头等候许久,一见他便兴奋地喊道:“师父,师父您终于醒了?”
卫熵有气无力道:“什么事,说吧。”
少年嘿嘿一笑:“师父,是这样的,徒儿正在赶往陛下所在的东洲。只是一路上,徒儿夜观天象,总觉得此去凶险异常。不知道师父有何办法化解?”
“凶险?也是,跟在那个糊涂暴君身边,没有不凶险的时候。”卫熵捏了捏眉心,略显痛苦地坐下。
抓起一把自制的药丸,端起一杯早就凉了的水,仰面连药带水一起吞下,卫熵道:“为师早就与你说过,一切都是命定的,虽然凶险,却一定可以化吉,你只管去便可,为师自有计较。”
少年很是灿烂地咧开嘴一笑,露出他雪白的小虎牙:“是,师父!”
卫熵扶额,挥手将水镜的画面切到了正在伤心的那人身上。
他看着那人略显憔悴的身影,一颗心仿佛被刺痛。
破天荒的,他第一次主动联系了弹梦,病歪歪的弹梦有气无力地看着卫熵,道:“不知道大祭司大半夜的所为何事?”
卫熵道:“我给你的那几样灵器可还在?”
“在的。”弹梦像是随时会摔倒一般瞪着死鱼眼看着卫熵,“可是,难道现在用吗?”
“用吧,找个时机,不要让人发现,我不想在梦见他哭哭啼啼地找我了。”显然是对刚刚的梦境心有余悸,卫熵一脸的无奈与失落。
弹梦嗯了一声,断了联系。
卫熵叹息一声,只身一人来到夜幕下的天台,他指着夜空中那两颗正在互相靠近的星辰,像是想要触摸一般。
他半眯着眼,顺着手看去,那颗闪耀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伸出手去,却偏偏什么也触摸不到。
旁边那一颗黯淡却巨大的星辰正不断向那闪耀的星辰靠近再靠近,卫熵叹息一声,转身进了塔内。
那一声叹息,只有风能听懂,那是一句宠溺到无以复加的话语:好吧,依你,都依你,别哭了,别哭了,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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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高塔上来了位不受欢迎的稀客。
之所以不受欢迎,那自然是因为卫熵讨厌他。
卫熵看着志得意满的二皇子,道:“怎么,是不是觉得陛下不在你就可以放飞自我了?”
二皇子,也即如今的襄亲王,他有着与颜钰七八分相似的五官,身高也不相上下,只是,不同于颜钰那冷酷高傲的眼神,他的眼神是温柔的平易近人的,甚至可以说,他是带着温暖的笑意的。
正是这样的笑,俘获了无数人的心,上至老臣,下至幼子,中间还夹着无数个怀春的少女少妇。
二皇子见卫熵这么不客气,倒也不气,反倒笑嘻嘻地自来熟一般坐下,端过不知道凉了多久的冷茶一口饮下:“唔,不错,还是熟悉的味道。”
卫熵蹙眉。
二皇子凑近一点,笑得更加明媚灿烂:“爱的味道。”
卫熵一把夺过茶盏,向正前方的天台处扔去。
二皇子叹息道:“哎呀呀,真可惜,这么好的茶,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卫熵明知他是专程来挑衅的,却依然气得不轻。
没错,那个事事处处镇定自若的高冷大祭司,只有一个人能惹怒,那便是眼前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二皇子。
卫熵不客气道:“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
“嗯,本王早就知道,你不需要一遍又一遍的说嘛。”二皇子笑嘻嘻地一把揽住卫熵的肩,比划道,“看看,跟你说过的吧,生气不长个儿,看看看看,后来者居上了吧?”
卫熵一把甩开二皇子的手臂,道:“殿下自重,我还有事,恕不远送。”
二皇子笑嘻嘻地收回手臂,顺手摸走卫熵桌子上的一枚点心,道:“走就走,搞得好像本文走了你的皇帝就会来似的,啧啧啧,可怜啊可怜,可怜的痴心的大祭司呦,回见~”
卫熵瞪着那嘚瑟的背影,一把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打翻在地。
气恼,恶心,厌恶。
明知道那张伪善的面孔之下,是跟他母妃一样阴险狡诈的不良居心,明知颜钰一旦去了铄城帝都便会被别有用心之人趁虚而入,却不得不让颜钰去,不得不唱这一出找寻真爱诞育子嗣的空城计。
呼吸,深呼吸,冷静,镇定。
卫熵站在天台上,终于逐渐平复了心情。
转身回到屋内,打开水镜,便是一番有条不紊的联络发出去。
有一股早就被他布置在东洲与铄城的力量正在他的命令之下,各自奔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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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铄城出发,前往东洲的这只队伍里,领队的是个有着稚嫩面庞的少年。
少年身穿华贵的服饰,正坐在沙舟里,咬着一只绿油油的苹果。
身后的宫人问道:“少祭司,这苹果没熟啊,您要不要换一个?”说着,宫人递过来一只红彤彤的大苹果。
少年却摇摇头:“不要,师父说了,美丽的表象都是虚假的,甜蜜的食物都是有毒的,我不要吃甜苹果,我要吃酸苹果。”
宫人无奈,只好由着这性子古怪的少祭司去了。
连赶几日路程,少年粉嫩的皮肤已经有些晒黑的迹象,眼看东洲近在眼前了,少年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命令队伍极速前进,不得有误。
沙舟与沙地摩擦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只是,渐渐的,那摩擦声里多了一点奇怪的动静,有什么东西正从对面朝着他们驶来。
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少年急忙将绿苹果几口啃完,随后大喊一声:“戍边军,护我!”
箭矢随之破空而来,很快,沙舟急停下来,金铁交加的声音不断在这空旷的沙漠中响起,一直到天色发黑。
血流漂杵中,少年藏在一具戍边军的尸体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对方再斩杀完最后一个戍边军后,终于放心了,有把粗糙的嗓子说道:“没杀错吧?”
另一个略显严肃的声音道:“没错!要是错了,王爷会灭你九族!”
那粗糙的嗓音淬道:“呸,凭什么是灭我九族而不是灭你九族?明明是你接的命令,是你带的队伍,我才不要做替死鬼。”
“放屁,该死的都死了,要你做什么替死鬼?回去等着领赏钱吧!”严肃的声音严肃地骂着。
粗糙的声音也不反驳,只叹息道:“娘的,为了这个任务潜伏在这沙漠地带做了多少年的假商贩吹了多少年沙子了,总算是完成了,总算是可以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别说了,东洲方向有动静,撤!”说着,一群人坐上沙舟全速撤离。
当扶翠与彭硕领着人赶到时,少年已经被戍边军的尸体压得四肢发麻。
扶翠哭天抢地的声音让少年感到不耐烦,他勉强动了动,沙哑的嗓子却喊不出声来,只听扶翠边哭边骂道:“这是哪里来的天杀的强盗,居然,居然把少祭司给……呜呜呜,少祭司啊,您英年早逝啊,老奴来晚了啊老奴该死啊!”
“嗯,你是该死,要是再不给我水喝的话。”终于,少年从尸体下挣扎爬出,一张俊秀的面庞是全是风沙,只有两只雪亮的眼睛,像是在炫耀着主人的身份。
扶翠闻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喜出望外:“少祭司?您没死啊!”
少年蹙眉:“怎么,难道公公希望我死吗?”
扶翠忙掌嘴,急忙接过身后宫人递过来的水囊小跑步来到少年身边:“您喝,您喝。”
少年一把夺过水囊咕咚咕咚喝下,随后跟着扶翠,向东洲赶去。
彭硕留下善后,他径直向刚刚少祭司趴着的地方走去,一把将那尸体翻开。
那尸体顿时就醒了,很是尊敬地喊了声大将军,随后挣扎着起身要给彭硕行礼,彭硕阻止道:“不必了,你还有伤。”
年轻的军人羞涩地笑笑:“不碍事的,虽然是九死一生的任务,但是大祭司给的灵器一直带在身边,所以刚刚替属下挡了致命一击,属下没事的。”
彭硕点点头:“起来吧,去喝点水,包扎一下伤口。”
说着,彭硕便开始领着人清点尸体,此次出发,登记在册的戍边军与宫人等一共53人,然而,地上却有将近一百具尸体,原因无他,对方也有伤亡,只是,这里面会不会也有装死的,彭硕必须亲自清点了才安心。
此时天色已晚,彭硕命人点上火把,清点了足足三遍才作罢。
最后,他命令道:“戍边军运回铄城厚葬,逆贼就地火化。”
黑暗中,一具尸体动了动,在不为人所觉察的沙拐枣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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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植觉得脑袋疼得快炸了,他无力地瘫倒在颜钰的怀抱里,软绵绵道:“陛下,微臣睡了几天了?”
颜钰将卓植平放枕在自己腿上,一边给卓植揉着太阳穴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你猜,猜对了寡人有赏。”
“……”果然,还是那个不怀好意的坏皇帝呢。卓植默默叹息一声,“陛下,微臣猜不到,赏赐就不要了,您自己留着吧。”
“你……”颜钰看着病歪歪的美人儿,只得由着他去了。
卓植见颜钰不刁难自己,反倒觉得有些不寻常,却也不想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问些什么,万一触雷了此时的自己绝对是承受不起后果的,他干脆闭上眼,享受暴君难得的温柔。
颜钰见卓植闭上眼,心道这厮不会又要睡过去吧?这一睡不会又醒不来了吧?
紧张得急忙拍了拍卓植的脸:“喂,美授,别睡啊。”
卓植微微抬了抬眼帘,无奈道:“陛下,微臣头痛得厉害,只是在闭目养神,没有睡。”
颜钰忙松了口气,双手更加认真地给卓植摁压起来。
良久,卓植感叹道:“陛下,这一刻您的柔情似水,终于让微臣明白了一句话。”
“什么?”颜钰好脾气地问道,他可从没被人形容为柔情似水的人,这叫他在意外的同时也感到些许的宽慰,看来卓植这厮还是可以被感化的嘛。
卓植偷偷瞄了颜钰一眼,见颜钰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便大胆说道:“那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颜钰的双手忽然停住,空气也似乎随之凝滞。
卓植还在乐着,没发现颜钰一双忽然如寒冰般冷漠的眼。
直到被颜钰一把搡开,卓植还是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颜钰却早已起身,独自一人闷声不响去了门外。
……到底发生了什么?卓植不明白,想要下地跟出去看看,却根本没有力气动弹,只得躺在床上,瞪着宫殿冰冷的墙壁发呆。
就在卓植将要睡着的时候,颜钰忽然推开门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他一把掀开卓植的被子,将卓植从床上抱起一言不发就往外走去。
卓植挣扎道:“陛下,陛下您要做什么?陛下?”
“你闭嘴!”颜钰显然还在气头上,暴走的状态叫沿路的宫人见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巍巍低着头直到颜钰走远了才敢喘气儿。
两个宫人互相对望一眼,一个说道:“哎,卓县令又有苦头吃咯。”
另一个感叹道:“可不是,说什么不好,要说牡丹花,谁不知那是禁忌啊。”
“呸呸呸,禁忌还说,快走。”
两人紧张地环顾四周,急忙离去。
而颜钰则将卓植一路抱进了露天的浴池里才作罢。
温热的水汽里,颜钰一把撕开卓植的衣衫,怒气冲冲地给卓植擦洗着身体。
尽管是香艳到不可描述的场面,然而颜钰却目不斜视,只管专心地给昏睡多日的卓植清洗身体,洗到关键处,颜钰强忍着怒意,瓮声瓮气道:“自己能弯腰吧?”
卓植嗯了一声,俯身就要去擦洗,却叫颜钰一把捞在怀里。
双唇紧贴的瞬间,卓植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要炸开一般,他没有办法思考,也没有办法反抗,不,他不想反抗,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此时此刻,他觉得这亲吻是如此的久违,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叫他迷恋。
明明是病歪歪的,却还是不知道哪里生出了力气,不知不觉就主动得坐在了颜钰的腿上,嘤咛着求欢的讯号。
颜钰隐忍压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主动的卓植,湿哒哒的头发批垂在胸前,他像是在安抚一个向他要糖果的小孩子,温柔道:“别闹,你身体吃不消。”
卓植又羞又臊,脸涨得通红,死死埋在颜钰胸前不敢看颜钰的眼睛。
颜钰却将卓植的脸捧起在掌心,迷蒙的雾气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全是宠溺,柔声道:“乖,真的想要的话,寡人给你亲好不好?”
卓植更加羞耻了,以至于挂在嘴边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明明是想要,明明不能要,却在听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愿意为他做那种事的时候,将他的心,一击必中。
缱绻旖旎中,卓植得到了史无前例的释放,只是,身体里似乎有那么一处,是那么的空虚,那么的渴望眼前这个人的进入。
嘤咛着,主动邀请着,不断勾引着,可是这无上的帝王自制力却可怕到惊人,最终卓植不得不放弃,问道:“陛下,您不难受么?”
“难受。”颜钰如实回答,边说,边压下快要占据整个大脑的冲动,细心地给卓植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又被一路抱了回去。
意识到自己被一个明明是人人畏惧的暴君温柔地宠溺着的时候,卓植不自觉地就将脸贴在了暴君的胸口。
宽大的床榻上,卓植忽然坐直了身体,他直勾勾地看着颜钰:“陛下——”
颜钰有些身心俱疲地随口应了一声,卓植却更加认真起来,他忽然搂着颜钰的脖子,再次喊道:“陛下——”
颜钰刚刚压下了游走在身体里的燥热,依然有些神游方外的感觉,依然只是不经意地嗯了一声。
卓植却更加固执地将颜钰的脸扭过来让他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有些话卡在嗓子眼,却因为太过难为情而怎么也说不出来。
颜钰不明所以地注视着紧张兮兮的卓植,见美人似乎很为难的样子,便干脆反手将美人搂过来,呼吸相闻间,颜钰低沉的嗓音温柔地说道:“不用道歉了,寡人不生气了。”
哈?卓植愣了片刻,才明白颜钰误会了,以为自己要为刚刚惹他生气的事道歉,可是刚刚他没说错什么啊!
美好的气氛被破坏殆尽,卓植懊恼道:“微臣才不是想道歉。”
沉默,又是这折磨人的沉默,卓植的话得不到回应,可是,弥漫在帝王周身的紧张空气却说明了一切。
卓植尴尬地从颜钰怀中挣脱,一言不发躺下,背对颜钰,合上了眼。
颜钰强忍着怒气,披上衣服独自离去。
夜半时分,在卓植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扶翠等人回来了。
卓植睁开眼,才发现身边的半边床冰冷一片,难道颜钰根本没睡吗?
虽然身体还是有些虚脱,但卓植挣扎着起身,找到了正在摔东西的颜钰。
大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扶翠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听着训斥,而一旁的少年,正无辜地瞪着地上碎裂的瓷器,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见到卓植的瞬间,他像是见到了希望,喊道:“卓县令!”
颜钰手中正要砸下去的花瓶,由此幸免于难。
颜钰闻声看去,见卓植瘦弱的身躯歪歪扭扭地向这边走来,紧张地将正要拿起的花瓶放下,解开自己的披风,边骂边走向卓植,给卓植披上:“不要命了?谁叫你起来的?”
卓植无奈道:“陛下,微臣就睡在隔壁。”
颜钰一愣,冷哼一声不再理卓植,转身又骂:“扶翠,你还说不清楚那信件的真假?没听他说根本没写吗?给寡人彻查,到底是谁在作妖,敢欺骗到寡人的头上来了,胆大包天就要有瞒天过海的能耐,没有这个能耐就要有死无葬身之地的觉悟!给寡人查,查出来,灭他九族!”
卓植叹息一声,真是越来越不懂这个帝王了,明明是关心自己才把披风解下给自己,却根本不愿意看自己一眼。
明明是个温柔时可以感化他这个老顽固的可爱的帝王,却偏偏总是个暴君做派,让身边的人全部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颜钰他,到底是故作威势吓唬人,还是在演出一个不真实的自己好让宵小之辈敬畏自己让自己不被伤害?
不知为什么,卓植看着这个暴怒的帝王,第一次觉得,帝王他很孤独,很可怜,很可悲,帝王他,一点都不可怕。
他忽然就走上去,握住了帝王的手。
掌心的温度,像是才传递着某种坚定的力量,让暴走的帝王突然哑火。
颜钰忽然紧了紧手掌,却还是继续骂道:“还有你,彭硕!戍边军戍边军,何为戍边军?这里不是你昔年征战过的地方吗?这里的戍边军不都是你挑的人吗?怎么会全军覆没,怎么会差点连个孩子都护不住?嗯?”
一室沉默,最终颜钰冷哼一声,带着卓植回了寝殿。
少年一路跟进来,恭敬地走上前来,给卓植号脉,望闻问切一番之后,少年再次号脉,最终确定了答案,道:“陛下,师父说过,您是极阳之体质,卓县令是极阴之体质。陛下与县令二人想必已经结合过了,因此此时的县令体内有一股阳刚之气在流转。”
说着,少年期待地看向颜钰。
颜钰蹙眉,却还是伸出手来让少年查看。
片刻后少年道:“果然如此。”
说着,少年忽然后退三步,跪拜在地:“陛下,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您气恼反感恶心甚至绝望,但是无论如何,请您沉住气听完。”
颜钰始终没有松开卓植的手,闻言又紧了紧手掌。
少年见颜钰没有抵触的意思,便如实说道:“可是偏偏县令的体内还寄生者另外一股入侵的力量,那东西不是一般人所能炼制,它能感知到被寄生之人的一切情感与记忆,包括欢爱时的触感与体感,因此,它可以在县令体内繁殖,不久之后,也许县令就会彻底被这东西侵蚀掌控,成为一个傀儡。”
说道这里,少年不由得顿了顿,又小心地看了看颜钰,为难片刻,咬咬牙说完:“而陛下与县令结合后,体内也会流转着县令的阴寒之气,那东西可以通过你们的阴阳之气而进入陛下的身体,也能在陛下体内繁殖,不久之后就连陛下您也会——”
“不用再说了!”颜钰忽然怒吼一声,他松开了卓植的手,黑着一张脸离开了寝殿。
一室沉默,感觉到被嫌弃,卓植忽然苦笑道:“少祭司,陛下是在怪我吧?要不是我被寄生了……”
少年并不想掺和到这两人的事情里,机智地选择了沉默。
卓植又问:“那么请问,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呢?即便我万劫不复,也不能让他因为我而失去所有。”
少年并不懂这种大人之间的感情,他只是实事求是道:“办法有是有,只是,卓县令未必能做到。”
“什么办法,只要能让陛下恢复正常,我什么都愿意做。”卓植握紧了双拳,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颜钰离去的方向,这种事情,颜钰会嫌弃自己是正常的吧,所以自己不应该怪他,可是,为什么心里是那么的失落是那么的委屈呢?
卓植觉得堵得慌,喉结滚动一番,想要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却喊不出口。
少年认真观察着卓植的变化,道:“我只知道暂时控制住的方法,想要根治的话还是要回江临让我师父亲自来。”
卓植闻言收回了目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仿佛依然被紧紧握着,那里仿佛还有那个人的温度。
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好,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只要能让他恢复正常,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番话,落在少不更事的少年耳中,像是情话启蒙一般,让他干瞪着卓植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晚,颜钰没有与卓植同床,他宿在了另外一间偏殿里,临时被传来的弹梦正在充当颜钰与卫熵通话的媒介。
弹梦竭力打开的水镜里,卫熵正袒露着胸口,半披着长衫松松垮垮地歪在椅子上,竭力睁开迷蒙的睡眼问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颜钰并不气恼,也不暴躁,他只是镇定地严肃地问道:“那边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在……”
“是的陛下,昨天他还来挑衅了。”一听说的是正事,卫熵的觉瞬间就醒了个彻底,他坐直了身体理好了长衫,将这几日二皇子的动作一一告知。
片刻后,颜钰冷笑一声:“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陛下,您还要再忍吗?”卫熵郑重道,“陛下,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您已经忍了他们母子二十多年了。”
“没错,二十年前,他夺走父皇,让寡人这个太子九死一生;十八年前,他母亲夺走寡人母亲的性命,让寡人彻底成为随时会被废弃的太子;十五年前,他姐姐害死寡人的姐姐,让寡人那可怜的侄儿只能跟着后娘生活;十二年前,他的拥护者害死寡人的新科状元,让寡人失去一个得力助手;十一年前……”
“陛下!”卫熵一听颜钰开始梦魇一般喃喃自语忽然提高了声音,“弹梦,快,陛下多半要发作了,快,给陛下服药!”
弹梦忙手忙脚乱的去找药,找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就带着,赶紧打开药品,给颜钰递过去,却叫颜钰一把打在地上。
颜钰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弹梦却奈何不得,只得求助一般看向水镜。
卫熵沉思片刻,道:“去吧,去把那个人喊来,让那个人喂药,不能让陛下在这里发病,会出事的!”
弹梦急忙去找卓植,就这么,睡梦中的卓植再次被吵醒,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像是随时会归西的弹梦,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弹梦到底在说什么,急忙掀开被子,慌乱中连鞋子没踩对左右脚也顾不得了,抢过药瓶便冲向颜钰所在的偏殿。
卓植的视线里,那个高高在上的暴君不见了,那个不可一世的暴君也没了,那个高兴时意气风发生气时毁天灭地的帝王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哭泣着喃喃自语的人儿。
他像个孩子,用力地环抱着自己,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卓植的靠近。
卓植不知该怎么安抚此时的颜钰,只得静静地蹲在颜钰的面前,伸出手去,轻轻地一点点试探性的将手掌覆盖在颜钰的后脑,心疼到近乎哽咽:“陛下,陛下?”
呼喊无果,卓植忽然大胆喊道:“颜钰?”
忽然,颜钰像个落荒而逃的小孩子一把拽过卓植,将卓植紧紧搂在怀中。
泪水打湿了卓植的头发、领口,含混不清的话语里,卓植渐渐听明白,这个帝王刚刚离去不是在嫌弃自己,而是——
害怕失去自己吧?
颜钰,你到底受过什么伤,才会应激反应到这么剧烈?
卓植一点点从颜钰怀中挣扎而出,反手将颜钰抱在了怀中,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