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重廷川显然没料到郦南溪会突然这么问,滞了一瞬方才轻声说道:“怕是不能了。”看她沉默不语,又简短解释道:“时日太久,用量亦多。”
这个结果郦南溪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如今听到后还是忍不住心里难过。
“这样啊。”她轻轻说着,心里很是难过。
已经三十多年了,自然时日太久。用量多……那些人为了保证于姨娘想不起来,定然是用了最大的剂量罢。
心中犯堵,郦南溪不由得垂下眼帘看着脚前的几尺地面。
突然手上一暖。她侧头望过去,便见重廷川眉目淡然的看着不远处的屏风,可是手却牢牢的握住了她的。
“无需担忧。”他道:“总会好起来的。”
他先前说了那药无法解,如今又说“总会好起来”,郦南溪知晓他这并非是前言不搭后语,而是在告诉她境况总会好起来。
郦南溪心说这也得亏了她能知晓他的意思,倘若是旁人的话,岂不是要听糊涂了?想到这点后,她没来由的愉悦了些,浅浅一笑应了一声。
重廷川怕她多想,眼看着也没甚事情,就悄声和她说着话。
洪熙帝看到两人在那边嘀嘀咕咕的,笑着指了他们道:“看看这两个。是嫌我这儿没事可做所以耐不住性子了罢。”
重廷川当先看到了洪熙帝指的是他们,顿了顿道:“没有。”
郦南溪看他抬眼就也跟着望了过去。不过她没注意到帝王刚才说过什么,所以有些茫然。
洪熙帝哈哈大笑,拍了拍怀里立哥儿的小屁股,抱了他起来道:“走吧。去花园里逛一逛。年轻人还是多动一动的好。”
所有人都跟着起了身。
往前走了几步,洪熙帝忽地侧身,与于姨娘道:“孩子们都是你看大的?”
于姨娘福了福身,“五爷和月姐儿是。”
“川哥儿也是!”洪熙帝斩钉截铁的道:“小时候不也是跟着你?”
于姨娘有些紧张,揪了揪衣角,轻轻应了一声。
“孩子们不错。”洪熙帝与她道:“你跟我说说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又侧首朝重廷川招了招手,“川哥儿跟着一起过来。她年纪也不小了,很多事情怕是记不得。你若是记得,就和我讲讲。”
皇上下了令,众人自然应着。
郦家的兄弟俩在旁走着,和庄氏轻声聊着。乳母将立哥儿接了过来,在郦南溪身边跟着。
重廷川和于姨娘均上前去,一左一右的在洪熙帝身后半步走着,不时和他说着话。
倘若以往,重廷川定然会让郦南溪跟着。不过这一回,他没有这样做,只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虽然只是不过刹那罢了,但郦南溪知晓他是在担忧他,就回给他了个笑容。
重廷川九爷淡淡笑了,微微颔首后径直跟在了洪熙帝身后。
“六奶奶,你说,皇上这是做什么?”吴氏凑到了郦南溪的跟前问她:“虽然是皇上找了国公爷和于姨娘问话,可我怎么瞧着皇上是在让国公爷和于姨娘说话?”
话说完后,不待郦南溪回答,她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不对。一定是我看错了。皇上怎么会那么做。”
郦南溪抿着嘴笑。
重廷帆走到吴氏身侧,低声道:“皇上自有自己的主意,皇上的心思岂是你能猜度的?莫要再如此了。”
往常的时候,重廷帆无论说些什么,吴氏定然都要大声驳斥。吴氏扬声说话的时候声音尖且细,重廷帆一般耐不住就会也跟着反驳。两人这样下去自然而然的便吵了起来。
但是今日重廷帆这样说了后,吴氏竟然奇异的没有反驳什么,只斜着眼瞧着重廷帆,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重廷帆说道:“有这功夫不若多陪陪月姐儿。孩子一向和你不亲。”
这次吴氏倒是驳了他:“说的好像五爷和博哥儿很亲似的。不如你也多陪陪博哥儿?”不过声音倒是没有很大,如寻常时候说话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忌皇上在场。
重廷帆向来脾气温和,吴氏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并不是太差,他就笑笑,说道:“倒也无妨。”
语毕,他就朝重令博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
重令博本是在和重令月说话,见到父亲叫他,他原本还有些迟疑。毕竟吴氏带大了他,他听着吴氏抱怨重廷帆的不是听了好几年,心里头终归是有些介意的。
恰在此时,郦南溪在旁笑道:“博哥儿不是说想要个小木枪的么?五爷会做。你若是听话的话,五爷回家送你一个。”
重廷帆有些惊讶,小声问:“六奶奶知道?”
郦南溪压低声音道:“春日里的时候我散步去小花园里看到五爷在做。只不过后来就没消息了。”
春日里的时候,郦南溪怀着孩子,每日里都要四处走着散步。那天她正好看见重廷帆独自拿了各种器具在花园里做小木枪。他做的专注且认真,郦南溪没有去打扰他,悄悄带了人从旁绕过去了。
当时离重令博的生辰没有多少日子了,郦南溪心知他是为了送给重令博所做,就没声张。可是当天下午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吴氏和重廷帆大吵了一架,重令博自然护着母亲和父亲吵,结果重令博生辰的时候重廷帆就没拿出那个木枪来。
此刻重令博听闻父亲这里有小木枪,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怀疑的问重廷帆,“你真有?”
重廷帆听闻后就明白了郦南溪的用意,朝她笑了笑,这才和重令博道:“有。”他知道郦南溪是有意和缓他和重令博间的关系,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专程做了给你的。”
买一个木枪送,和自己亲手专门做了送,是不一样的。
重令博的眼睛顿时亮了,有些激动的问:“你自己做的?”
“嗯。”重廷帆笑道:“当时你生辰就想送你——”他停了一瞬,转而道:“当时没做好。不过现在做好了。”
重令博欢快的笑了,跑到重令月身边扬着下巴道:“听见没?爹给我做了木枪!你没有吧?”
重令月轻声道:“爹爹给我用木头雕过小鱼。”
“嘁。小鱼算什么。”重令博趾高气扬的道:“木枪可是比那要威风多了!”
“小鱼也很好。”重令月不高兴了,“就是好。”
“木枪好!”重令博瞪她。
重廷帆生怕孩子们争吵会打扰到皇上,忙轻声喝止他们。
吴氏想说没事,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多少什么,由着孩子们慢慢噤声跟在了他们身旁。
重皇后并未出席宴请。虽然是宫中设宴,但办的却和家宴差不多。洪熙帝十分和善,待众人和颜悦色,他甚至还让重廷川与他同桌而坐。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并未有半点儿的不自在。
回去的时候,庄氏和郦云溪郦陵溪兄弟俩一同回郦府,就笑着和国公府众人道了别。
目送庄氏她们离去后,吴氏想起了宴请时候的种种,笑着与郦南溪说,皇上也没那么可怕。
重令博在旁冷笑一声,“娘,敢情你是忘了皇上在别苑发威的时候了?”
吴氏这就想起了重皇后到来后洪熙帝发怒的情形,也想起了叶嬷嬷被责打的样子。
吴氏脸白了白,不敢再多说话了。
因着有政事要商议,重廷川被皇上暂留在了宫里议事。郦南溪就和吴氏还有重令博一个车子坐,重廷帆则骑马跟在车子旁边。于姨娘带了重令月还有立哥儿在另一个车子上坐。
原本郦南溪想让立哥儿跟着自己,于姨娘看郦南溪脸色不太好就坚持了让立哥儿跟着她。
“六奶奶身子刚刚好一些,还未痊愈。今儿又累了这么久,可别伤了身。”于姨娘如此道。
郦南溪晓得于姨娘是一片好心。毕竟她刚刚出了月子,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如今又来宫中参宴,若是一个不当心真的是会对身子有损。
她就让立哥儿跟着于姨娘了。
重令月要跟着于姨娘看小堂弟。重令博便说自己和郦南溪要一起坐,不和重令月一起。于姨娘唯恐重令博会闹得郦南溪没法休息,就想着兄妹两个换一换。
还是吴氏把她劝住了,“姨娘,你不知道,博哥儿最听六奶奶的话了。他不会吵的。”而后她瞪着眼咬牙切齿的问重令博:“是不是?”
重令博哼了一声,到底是想和郦南溪一起,就点了点头。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
此时于姨娘的车子在前,郦南溪她们的车子在后,重廷帆策马跟在后车旁。
初时重令博还嫌这车子开得太慢,又说自己想要车子驶的快一点超到前头去,可不能让重令月的车子越过了他的。后来吴氏和他解释说因为郦南溪的身体关系受不得颠簸,重令博就没再抱怨什么。只不过他到底闲不住,一会儿掀开车帘子的一个小角朝外看看,一会儿又在车上扭来扭去。不过他一直没有和郦南溪挨得太近,生怕撞到了郦南溪。
眼看着再转一个弯就要到国公府的大门了,这时候外头的重廷帆“咦”了一声,紧接着马儿的嘶鸣声响起。
马车停住了。
重令博掀开帘子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怎么回事?”
他的问话刚刚问完还没有人回答,外面就响起了重廷帆的声音:“梁大将军。您怎的来了。”
听了这话,郦南溪和吴氏就也朝窗外看了过去。
于姨娘她们的车子前,一个身材壮实的老人正骑马挡在前头。
他看到了重廷帆后并未回答,只下马朝着他跟前的马车说道:“六奶奶,我有事要和您商议,还请您下车一见。”
车内人是于姨娘、重令月还有乳母抱着立哥儿。一车子妇孺自然不可能回他的话。
梁大将军看车内没有反应,就有些恼了,抬手上前似是要拉车帘子。
重廷帆几步跑到他的跟前挡住了他,语气不悦的道:“大将军何至于此。”
他性子素来温和,这样说话已经的发怒的征兆。
梁大将军此刻没了先前的神采奕奕,眼下有青黑,脸色也有些黑黄。一招被止,他依然不管不顾,硬是还要去扯车帘。
虽然梁大将军年纪大了些,重廷帆年轻,可重廷帆是个书生,梁大将军是武将。两相较量下自然梁大将军的力气更胜一筹。
重廷帆阻挡不及被他猛地一推,登时后背撞到了车壁上,疼的皱了眉。
梁大将军的手就拉到了车帘子上。
他正想用力将车帘扯下,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厉喝:“休得无礼!”
这声音娇娇软软的,平日里听着很是恬静。只不过此刻气势凌厉,倒是让冲动之下的梁大将军动作滞了一滞。
就这停歇的片刻功夫,他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扭头看了过去。便见后面那辆车子上下来一个女子,身量娇小,脸色微微有点苍白,不过她脊背挺直面带怒容,倒是将那娇弱的样子削去了大半平添几分刚直。
梁大将军这才知道自己寻错了车子。手顿了顿,朝着女子一抱拳,“六奶奶。”
郦南溪气他不顾礼数肆意妄为冲撞了家人,对他自然没有那么客气,就没有回礼也没有问候,语气生硬的问道:“大将军这是何意。莫不是我们堂堂正正的往前行,眼看着都要到自家门前了,倒是挡了您的路了?”
梁大将军听出了她的不悦,知晓这次是自己鲁莽了,倒是没有辩解。不过他对于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也是心中自有论断,故而面对郦南溪的指责时并无愧疚。
“六奶奶真要这么说我也是无法。”梁大将军大声道:“只不过我妻如今境况不佳,还望六奶奶体谅,给指一条明路。”
郦南溪没料到他专程等在这里拦路竟然还是为了那件事,不由拧眉,“大将军这是何意。”
“内子的情形您是知道的。”梁大将军声音沉了沉,“如今不只是不见好,反倒是更厉害了些。我不求别的,只求六奶奶帮忙看看小女在哪里。内子心事得解,想必就能恢复如常了。”
说罢,他撩了袍子竟是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旁人连拦阻都来不及。
重廷帆忙去扶他。可是梁大将军身量重,力气又大,他哪里拉得起来?使了半天的力气依然无法成事。
重令博在旁嚷道:“爹,你就别管他了。他自己要跪,你能阻的了么。”
虽然梁大将军是梁氏之父,但是梁氏刻意纵着重令博的性子,任凭他那无法无天的秉性自由发展,故而重令博见了梁大将军时一直不曾太过恭敬。
梁大将军曾气恼过。不过梁氏都很巧妙的把话题转移了。因此这么多年来重令博都未曾正儿八经给梁大将军行过礼。
此刻他看到梁大将军,即便对方是长辈,可多年的习惯根深蒂固,他依然毫无顾忌。
重令博朝着车夫喊道:“走罢走罢。他要跪就跪着。”又忍不住大声嘀咕:“真是的,好好的坐着车,非要来个拦路的。路这么宽,你非要跪着,我们绕过去就是。真要这样了还非撞上来不可,即便伤到了那也是自找的,就算告到官府去,也和我们无关。”
他耐性不足,看梁大将军还是不动,就朝郦南溪招呼:“六奶奶,上车上车。管他作甚。”
眼看着事情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了,眼看着郦南溪果真朝着车子转身准备上去了,梁大将军终是开始紧张起来。
他心知这个姑娘是极有主意的。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大女儿常常会被这姑娘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
梁大将军赶忙起身去喊:“六奶奶请留步。”
郦南溪不曾搭理他,脚步不停。
梁大将军又气又急,想到不见踪影的大女儿,想到神志愈发不情形的妻子,他鼻子发酸眼睛亦是开始湿润,“六奶奶,求你看在我待川哥儿不薄的份上,帮一帮忙罢!”
听他提到了重廷川,且听他声音里带着哽咽,郦南溪终是停下了脚步。
她静静的看着梁大将军,片刻后朝他微一点头,“大将军与我来。”语毕当先朝着旁边一处无人的角落行去。
重令博担心她,高喊道:“六奶奶!你等等我,我陪着你。”说着就要下车。
郦南溪笑道:“我无妨。”朝重廷帆看了眼,“博哥儿若是得闲的话,不妨帮我看看五爷如何了。”
重廷帆刚才撞到车壁的时候那一下好像很重,到现在依然不时的扭动下肩膀,似是在缓解背上的痛楚。
重令博应了一声就下了车,往重廷帆那里跑。
于姨娘探身出来问重廷帆怎么样了,重廷帆笑着让她不必担忧,说没事。
吴氏听闻郦南溪的吩咐后也有些担心,虽然重廷帆对于姨娘讲的是没事,她依然喊了重令博让他把重廷帆带到了她的车子旁,细细看他身上的伤。
郦南溪去到街角后静等着。不多时,梁大将军走了过来。
待到两个人的距离足够近了,郦南溪不等梁大将军再次将那些事儿说出口,当先说道:“大将军想不想梁太太能一直陪着您?”
这话来的突然且莫名其妙,梁大将军怔了下后瓮声瓮气的道:“那是自然!我们夫妻几十载,我在家时候不多,好不容易团聚了,自然想一直一起。”
“既然如此,那这事儿就作罢吧。”郦南溪道:“倘若她真的清醒了,事情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这是何意!”梁大将军怒了,高声道:“六奶奶莫不是不想让她好么?”
“是您不希望她好。不是我。”郦南溪声音虽低,却一字字的清晰说道:“我问过您了,想不想她一直陪着您。您说想。那么,就这样罢。”
梁大将军大怒还欲再言,却在话将出口的时候看到了郦南溪眼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这让他的动作忽地止住,忍不住去细细思量。
毕竟是领兵作战征战沙场之人,心中自然有万般的思量。虽然有时候被一部分的事情蒙蔽了双眼,但是仔细考虑后不难发现一些隐匿的细节。
梁大将军突然意识到郦南溪是在说什么。
梁太太神志不清,所以能够好好的待在梁家陪着他。
倘若梁太太真的清醒了,很可能就无法陪着他了。极大的可能是,她根本不能待在梁家了。
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前后思量了下,梁大将军的怒气渐停,脊背猛地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将刚才的情形仔细琢磨了一番,指了自己当时拦住的马车问郦南溪:“那是谁?”
郦南溪道:“月姐儿,立哥儿,还有于姨娘。”
“你们是进宫去了?”
“对。”
梁大将军将于姨娘进宫一事仔细斟酌了下,又想起了梁家的忽然牢狱之灾,还有梁太太前些日子的行事……
当初皇上说的是,他的妻子和女儿犯了极大的错误,使得皇上和阿瑶未能相见,自此咫尺天涯再不能回到从前。
那么她们到底是做了什么?阿瑶又是谁?
梁大将军越想越是心惊。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于姨娘当年是妻子带回来的,且口音不是京城人。
当初皇上让他妻子端了东西给重老太太,可是回来不久后,妻子就开始神志不清。究竟她是因为爱女不见了所以成了这样,还是说,她这个样子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毕竟皇上答应的只是留“一条命”,并没说其他。
沉默半晌后,梁大将军脸色渐渐变得灰败,摇头叹息了声,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行了几步后,他忽地停住步子,回头朝郦南溪看了眼,“我年纪大了,想要带着老妻回老家去。六奶奶帮我和国公爷说声,还望国公爷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我这一回,求一求陛下。”
郦南溪颔首道:“我会和国公爷提起。国公爷想必也会和皇上提起。”
只是“提起”,但结果如何,她并未说。
梁大将军知道这事儿也是强人所难了。毕竟这是能引起陛下震怒的大事。可是他也只能求助于重廷川。
他知道,川哥儿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他如果开了口,川哥儿一定和皇上说。
他也只能祈求着皇上看在他多年的辛劳上能够网开一面,让他带着妻子回到故土。
“倘若皇上允了,”梁大将军叹息道,“那我和贱内此生此世再不会回京。”语毕,他朝郦南溪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梁大将军一走,郦南溪自然也往车子旁行去。
常康之前一直隐在不远处留意着这里的一切,生怕郦南溪有危险。此刻见梁大将军走了他方才现出身形。问过郦南溪知晓她无大碍后,常康就再次隐在了暗处观察着四周。
重廷帆和吴氏相携着迎向郦南溪,于姨娘也走了过来。知晓她没事后,大家就各自回了车上马上继续前行。
进府下了车子后,婆子告诉郦南溪,旧宅那边遣了人来等她。
“等我?”郦南溪不甚在意的道:“我有什么可让她们来寻的。不去。”
婆子有些为难,“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吕妈妈。正在门房那里等着。”她又悄声道:“生怕奶奶不喜她,婢子们就拦住了她不让她过来亲自见奶奶。如今正拘在那里。”
听闻是吕妈妈,这可是让郦南溪觉得稀奇了。按理说旧宅和国公府已经闹翻,梁氏又不在了,两边真没什么好说的。怎的老太太身边的人还来寻她?
郦南溪懒得去细想这个问题,就让人将吕妈妈叫了来,“让她过来说罢。”
左右一次性讲完了就罢了。免得事情没说清楚那边还让人过来,没的心烦。
吕妈妈显然很高兴郦南溪肯见她,看到郦南溪的那一刻起,她脸上的笑容就绽放到了最大。也不管立哥儿如今不在场,她开口就说:“恭喜六奶奶和小世子,贺喜六奶奶和小世子。”
郦南溪只微微点了下头。
吕妈妈脚步缓了一瞬继而继续前行。走到郦南溪的跟前行过礼后,吕妈妈方才面上露出一丝愁容,“六奶奶,您可得帮帮小的们啊。”说着还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郦南溪平静的道:“什么事。”
“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好,还求六奶奶怜惜,给老太太请个大夫过来。”吕妈妈虽然想跟着国公府这边,但为了表明自己是个忠仆,又道:“张老太医医术高超,婢子求您帮忙请了张老太医来给老太太看看。”
郦南溪这时候唇角勾起了一抹很淡的笑意,“哦?不是还有二老爷和二太太么。她们自然不会亏待了老太太。吕妈妈这样说,置他们两人于何地?”
吕妈妈早就知道她会有此一说,赶忙道:“可是二老爷和二太太并不管老太太啊!”
郦南溪其实是知道这些的。
旧宅那边的消息,她一直都有听到。
最近旧宅那边并不太平。起因就是重二老爷夫妻俩。
二老爷如今的想法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初时孟蔓羽原本和他好好的守在一处,不打扰旁人,旁人也打扰不到他们,他们两个人仿若真正的金老爷和金太太一般过着闲适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他和孟蔓羽也情深意浓。
可这一切随着孟蔓羽和杉哥儿被带到旧宅后发生了变化。虽说这样一来能让杉哥儿认祖归宗,却与之前舒坦的两边跑的日子不同,多了很多的烦心事。这样在琐事的“不断打扰”下,他对孟蔓羽也越来越没有耐性。
直到知道孟蔓羽并不是孟蔓羽而是香奴,再知晓孩子不是自己的后,重二老爷就彻底爆发了。这段日子积攒的怒气一旦喷发出来,那是止也止不住。每天不打一打那女人好似都缺了点什么。
打了之后,他还不肯罢手,不准旁人去给香奴上药,任由她的伤口溃烂。
时日长久之后,香奴的身子愈发不行了。脸上身上满是疮,都没法见人。
重二老爷就想让人把她丢出府去自生自灭。至于杉哥儿,就送到庄子上,让人好好调.教下,做个打杂的小厮。
二太太徐氏却不这么想。
那香奴惯会勾引男人,倘若真放香奴和杉哥儿出去,让这两个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还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故而徐氏将两人都留了下来,大的那个用最劣等的伤药吊着一口气,小的那个惯着他到处乱跑。
重二老爷知晓她是想拿这两个人来恶心他,她也确实做到了,他真的是被恶心的不行。因此重二老爷愈发不愿意在家里待着,镇日里往外头去,片刻也不着家。
他不打香奴了,自然有人帮他来做这事。徐氏身边有大把的婆子可以来“帮忙”,每日里都会有人去招呼香奴。
香奴知道自己出不去了,每日里骂骂咧咧不停。知晓自己的“恩人”最讨厌的就是重廷川和郦南溪,所以她也十分厌恶这夫妻俩。谩骂之时就将重廷川和郦南溪带了进去。
结果那些婆子听了后,想要在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跟前搏一个出头的机会,就下手比平日的时候狠了点。她们琢磨着刚好借了这个机会去国公府那边邀邀功,如果运气好了说不定得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青睐,能够去到国公府那边。
要知道,国公爷可是得了个新宅子,很快就要搬走了。等到人去楼空,想要去巴结都难。
结果一个不小心,香奴被打的只剩下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也不知道谁这个时候莫名其妙说了句,冀州有个新杏绣铺,绣铺里的老板和老板娘被人发现横尸街头。香奴最后的那点气就也消失殆尽,没有了。
香奴没气之后,杉哥儿瞅了个机会,偷了府里一个婆子的簪子,寻机朝着徐氏的胳膊刺了一下。徐氏大怒,几巴掌把他扇的只有小半条命了。
于是旧宅这里闹翻了天。
重二老爷再厌恶香奴和杉哥儿,可她们也是他疼惜过的人。他自己可以惩治她们,可是她们被人惩治的没了命,那就触了他的逆鳞。
重二老爷这些天就在嚷嚷着要休妻。
夫妻俩闹的动静很大,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气急攻心,身子也愈发不如从前,每日里都要请上两三个大夫去看诊。偏偏二房这边不善经营,短短时日内铺子和田庄都陆续出现问题,银子赚的不如赔的多。渐渐的重二老爷就分出了一部分的精神来和老太太较量。
用重二老爷的话来说,他也是为了老太太好。重老太太每日里请那么好几个大夫看诊,每个大夫都开上一堆的药,太费事。倒不如三日请一个大夫,这个大夫一开就是三天的药,既省事,又省时。
重二老爷绝口不提自己是想省钱的这一遭,老太太却心里明白。想要怒喝他,无奈她说不出话,只能嗯嗯啊啊的在那边乱叫。
二老爷就以“母亲这是答应了”为由,按照他刚才说的那般来行事了。而且,他让人请来的也并非是大的药铺的好大夫,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江湖郎中。看诊费和药费倒是便宜了,但是效果差太多。
重老太太的身体本就大不如前,这样一来更是不成了。
吕妈妈就借了这个机会来国公府一趟。
她说完后就静静的看着郦南溪,眼神中满是期盼。她知道,六奶奶最是心软,比起大太太和国公爷来都要好说话。
谁知,就在她这希冀的目光中,郦南溪轻轻开了口:“不去。”
吕妈妈怔住了,眼睁睁看着郦南溪举步朝着里面行去,她忽地回过神来,急急去拦阻。
“六奶奶,您不能不管啊。”吕妈妈说道:“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好,只我在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她。我又是照看着药草,又是吩咐人给老太太翻身擦身,还要顾着她每日的膳食让她吃的好一些……奶奶,我可是什么能做的都做了。如今老太太身子不好,我也是没办法。您就发发善心,请了大夫来罢。”
郦南溪听吕妈妈一直在自夸,已经有些琢磨过来她的用意,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过去。
岳妈妈在旁冷笑,朝吕妈妈道:“国公府这里不缺人,也真难为您老了。”这么卖力的夸自己,不就是想到国公府来么。
被人戳中了心事,吕妈妈羞恼之下坚持说道:“我不过是为了老太太过来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明白的告诉你。这事儿,我不管。”郦南溪道:“一点都不会管。”
重老太太害了阿瑶,改变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也害了阿查。几十年来他为了妹妹走遍大江南北,耽误了自己,甚至于直到现在都没有成亲。
还有他们的父亲。年迈的族长苦苦支撑着,有儿却不能前来帮他,有女却几十年杳无音信。
单凭这些,郦南溪就没法原谅重老太太,更不会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