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寒莲安静地站在花荣月身后,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淡定与内敛,却没人觉得奇怪,大家早已习惯她是花荣月身后的一道影子。

下午申初,新娘子的花轿进了宁国公府,拜堂之后送入洞房,挑起红盖头,喝了交杯酒,新郎官便出了新房到外院去,和宁国公一道应酬男客,等晚上的酒席散后才能回去洞房花烛。

不断有女眷涌进新房看新娘子,夸奖毛景兰美得不同凡响,宛若芍药笼烟,倾国倾城,世子爷真是前世修来的艳福云云。

婆婆不能进新房,早安排了心腹嬷嬷照顾新娘子,待天色暗下来,女客们都去坐席,毛氏的心腹嬷嬷这才让寒莲服侍毛景兰用一碗百合莲子汤,喻意「百年好合、连生贵子」,又上了一盏参茶给毛景兰提提神。

莲始终殷勤浅笑,那笑靥清醇如甘泉,甜美,纯净。

毛景兰没想到她能这样子笑,眉眼像朵白莲徐徐绽放,秀丽纯美。她不由得庆幸自己下手早,剔除了寒莲进门作侧室的可能性。

正妻最讨厌的侍妾来源有三,一是表妹,青梅竹马暗生情愫,婆母很可能偏心;二是从小伺候的丫鬟做了通房,比正妻更了解主子喜好,喜欢暗中使绊子,教正妻吃闷亏;三是青楼名妓、歌妓、花魁,男人一旦迷上,容易失心疯。

毛景兰自恃美貌又家世好,没打算与人共事一夫,寒莲识时务的要与花荣月一同嫁出去,她十分满意,今日又乖觉地服侍她,她便大方的教陪嫁丫鬟拿两个红包打赏寒莲,寒莲笑着收下,便退出了新房。

圆月如银盘,世子居住的院子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云雀等在院子一株老梅树下,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随她走出世子院落。

内院的酒席早已开始,花荣月那一桌坐满了勋贵女眷,当然,不会记得留一个位子给她。寒莲无所谓,在偏远的空位上落坐,随意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便带着云雀回暖香院,这种时候不会有人想起她。

下人的伙食会分送至各院子,寒莲打发云雀去吃饭,命秋水准备热水,自己卸了钗环,沐浴更衣,然后又看了几页《十方游记》便上床歇了。

云雀一样守着她,睡在床前的脚榻上。

寒莲在昏暗中嘴角一勾,轻快道:「云雀,咱们早点睡吧,明天可有好戏看呢!」眼中却是冰寒一片。

云雀「啊」的一声回应她。只要小姐开心,她就开心。

寒莲阖上眼睛,想象花荣信和毛景兰的洞房花烛夜,呵呵呵……

青楼里每年都会出现几个贞节烈女,寻死觅活的就是不肯乖乖卖身,恩客上门是来寻快活的,不是来英雄救美,谁耐烦听你啼哭身世凄凉?身世不凄凉的会被卖入青楼?

姿色差些的,老鸨直接命龟奴打一顿,赏给他开苞。

姿色上乘的,只要有人开出好价钱,老鸨保证包君满意,快活一夜似神仙。

迷情香不过是助兴而已,合欢散能助八十老翁如壮年犁田,男女通用,但最厉害的是什么?两滴神仙露或一丁点儿淫粉,能让贞女变荡妇,若再饮酒助兴,一碰上男人,那淫荡的叫床声会穿墙而出,久久不歇,保证世子院落守夜的婆子们都会老脸通红,津津乐道一整年。

想到毛景兰将「一战成名」,寒莲开心的进入梦乡。

日上三竿,宁国公怒了。

卯正,他在祠堂等新人祭拜祖先,让人去世子的新房催了两次,新人依旧高卧不起,他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自幼黎明即起,打一套拳法锻练身体,从不曾睡到日上三竿,这新媳妇进门第一个晚上就把儿子拖在新房里,能干什么好事?青楼出身的也没这么浪!

他气冲冲的先回正院,毛氏正要伺候他用早膳,却被他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话里话外就是汝阳侯府的闺女家教差!

毛氏被骂得晕头转向,这才知道新人还没起床,怎么可能?新娘子进门,多么忐忑不安,唯恐行差踏错被婆家人耻笑,头几日根本睡不安稳,更何况就算睡死了,陪嫁的丫鬟嬷嬷也不敢误了吉时,早早便会催促新人起床梳妆打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毛氏忙派心腹嬷嬷去世子居处看看,宁国公被气得只用了几口早膳便吃不下,到了辰正,花荣月带着寒莲来到正院,准备认亲。

除了自家人认亲,宁国公的舅爷、舅奶奶们,花荣信的舅爷们、舅奶奶们都会到,连出嫁的姑奶奶安庆王妃也到了。

在大厅上互相寒暄,男东女西地坐好了。

寒莲依着花荣月坐在最下首,很快的,银冰走到花荣月椅背后,附耳低声将最新的消息告知主子,寒莲支起耳朵也听到「误了祭祖的吉时」、「到现在还没踏出新房」云云,肚子里笑得直打跌,脸上却半点看不出异样。

宁国公寒着脸坐在上首,身旁的毛氏面上微微浅笑,心里将毛景兰骂得要死。

今天新媳妇若非毛氏女,毛氏也乐得冷嘲热讽一番,看世子夫妇的大笑话,但毛景兰是她的亲侄女,进门第二天就惹怒了公公,闹出这样的笑话来,这不是打她的脸吗?宁国公气得狠了,连她一起骂了,她进门好几年第一次这么丢脸,气得心都在抽痛。这事若传了出去,毛景兰下面的妹妹们还嫁不嫁人啊?!

安庆王妃和舅奶奶她们互道近况,寒暄了好一会儿,茶也喝了两杯,忍不住沉吟道:「难道是我弄错了认亲的时辰?」

宁国公的脸色铁青,心里火苗直冒,若不是怕丢脸,他早就派人直接把花荣信和毛景兰捆了过来罚跪祠堂。

毛氏红着脸笑道:「可能是昨晚喝醉了,年轻人又贪睡,所以……」

宁国公横过去一眼,「世子没有喝醉。」

他哪里听不出来毛氏想把屎盆子扣在花荣信头上,但儿子是自己的好,一定是刚进门的毛景兰想施展手段把男人留在屋里不放,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比毛景兰更不要脸的!宁国公真后悔结了这门亲。

正妻要端庄贤淑,一个娶不好将祸害三代。

安庆王妃讶然。花荣月悄悄把事情告诉她,她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荣信一向是稳重的孩子,毛景兰虽是心中所爱,但也不可能乱了规矩。

安庆王妃看了毛氏一眼,腹诽,汝阳侯府是一代不如一代,连闺女都教不好。

男客们顶多心中不满,女客们则开始窃窃私语。

寒莲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地规矩坐着,神态温婉,娴静大方。

安庆王妃总会不经意地瞄她一眼,心中暗暗称许。

左等右等,花荣信和毛景兰终于走进了厅堂。

花荣信的脸色蔫蔫的,显然有些颓废。再强壮的年轻小伙子,一整夜纵欲无度也会脚底发软,眼下微青,但他作梦也没想到他心目中高贵绝美的牡丹,竟是个淫妇荡娃!若非有元帕为证,他真会怀疑她的清白。

新娘子不都是羞怯、惶恐,像无助的小白兔?谁知一登上喜床,却是恶狼扑——咳,他才是那只羊。一次两次还得趣儿,一整夜没法子睡就要命了,好不容易天微微亮了,他还记得要祭拜祖先和娘亲的牌位,守夜的婆子也在敲门了,他忙催促她下床梳洗,她竟然像蜘蛛精一样又缠上了他……

在众人审度、不善、打趣的目光下,花荣信只觉得抬不起头来,长这么大头一次这样丢人现眼,偏偏在座的全是至亲。

毛景兰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梳着牡丹髻,珠钗耳珰点缀得十分华贵,看似循规蹈矩地跟在花荣信身后,但任谁也看得出来她脚下虚软,还要丫鬟扶着,即使抹了脂粉,气色仍然很差,在座只要成过亲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毛氏脸上的笑容快僵了,还是得笑着,谁教一笔写不出两个毛字,只是手上的绢帕早揉成梅干菜了。

一位堂婶笑呵呵的打圆场,吉祥如意的话说得如流水般顺畅,大厅里的气氛好了许多,虽也不愿意在喜庆的日子里惹晦气不是?

在堂婶的笑语中,一对新人跪在公公婆婆面前敬茶,宁国公训了几句家规,赏了他们两个红包。

毛氏则赏了一套赤金头面,原先打算要上演婆媳情深的热络戏码也免了,反而端起婆婆的架子,「须黎明即起,恭顺地服侍世子爷起居……」

毛景兰低头应是,心里委屈个半死,恭敬地奉上鞋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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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的小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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