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世子妃只跟寒姨娘话家常,世子在一旁喝茶看着,年顺慈留意到世子的眼神十分柔和,仿佛望向世子妃,其实看的是寒莲,不由得心里发凉。
周吟鸾则眼红寒莲手腕上绿汪汪的翠玉镯子,说是圆房后的次日王妃赏的。当初她们进门,王妃只用一根金簪子打发,后来才晓得这种圆头金簪每一位小妾都有,王妃打了一匣子备用,随手赏人。
寇准一个大男人,待在内院的时间其实不长,妻妾们穿什么戴什么哪会上心?只要赏心悦目,不丢他的脸就行了。
女人之间的争奇斗艳,说穿了是给女人看的。
寇准就喜欢寒莲的淡雅自然,有一回他很晚了才去榴花院,寒莲穿着一身半旧的细棉布衣裤,坐在床上和云雀玩丢沙包,他笑得不行,她红着脸把沙包藏进被子里,后来才不好意思道:「以前没机会玩……」他还陪她玩了几回才一起睡下。
相比之下,花荣月太矜贵,采薇院的太做作。寇准望着花荣月满头珠翠,富贵逼人,忍不住好奇,她的脖子不酸吗?
待三名侍妾退下,他向花荣月道:「过两天你陪着娘去一趟宣武侯府,向太夫人问安,商量让大姊大归回娘家的细节。」
花荣月成亲之前便有心理准备,真正面对时心里却膈应得很,勉强笑道:「宣武侯府这样爽快地放大姊归家?」
寇泱回王府之后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在王府住一辈子?一般人家寡妇再嫁并不难,都是为了糊口谋生而再嫁,世人不至于太过责难。
但寇泱不同,不愁吃穿的人家,就会把《女诫》、《女训》、《烈女传》端上台面,很少有再醮之妇。尤其两家都是功勋贵族,前宣武侯更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他的遗孀只能是贞节烈妇,不能有二心,皇家不会同意她再嫁,宣武侯府丢不起这个脸。
既然有心守节,在婆家守节才合乎正道。
寇准眼眸沉凝,缓缓地道:「现今的宣武侯胆小惧内,侯爷夫人又是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泼辣货,小人得志的时常找大姊麻烦,太夫人也因家宅不宁而时时称病。母亲心疼大姊日子艰难,便想接大姊归家守节,太夫人考虑再三终于松口,至于细节部分还须再讨论。」
花荣月心里有数,撇嘴道:「大姊的陪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丰厚,那侯爷夫人既是个眼皮子浅的,舍得让大姊把嫁妆运回来?」
寇准皱眉道:「侯爷夫人想把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大姊,大姊不愿意,那孩子长到三岁说话还不利索,痴肥呆笨,长大了也指望不上。侯爷夫人又吵又闹,大姊威胁道:「孩子若要承嗣我夫,宣武侯的爵位就该由他继承才是!」
「侯爷夫人这才消停,但从此对大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处处找碴!大姊是圣上亲封的华泱郡主,为何要过这种日子?回娘家至少可以过得自在些,也可以帮着在爹娘面前尽孝,于你我并无坏处。」
你是男人,你是儿子,你是弟弟,于你自然无坏处。若是寇泱的性情像小白兔寒莲,住一辈子也无妨,但寇泱可不是善茬,她当初若没给弟媳气受,弟媳怎会当了侯爷夫人就一直找碴?
花荣月还想说什么,寇准已起身道:「这事就这样定了,到宣武侯府见太夫人,你看娘的眼色行事便是。」接着便不容分说地离开了。
花荣月瞪着他的背影,为之气结。
寇准哪会看不出妻子不乐意寇泱归家?但是个男人都讨厌跟老婆吵架,何况他完全不认为寇泱回娘家对花荣月会有什么不便之处。寇泱一样住在她婚前所居的院子「怡林雅轩」,吃穿嚼用能花费多少?何况寇泱有自己的陪嫁私房钱,又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多一个人尽孝,她不是反而轻松吗?
寇准无法理解花荣月在闹啥别扭,干脆置之不理,回畅意轩时顺道进榴花院瞅瞅寒莲在做什么,得知她往梅园散步去了,心想还真是难得,便也信步往梅园走去。
冬日百花凋零,只有傲梅凌霜枝。
白雪红梅,是春回大地之前最美的一景。
这几日虽然没下雪,路上积雪扫得很干净,但高堂广厦、水榭楼台仍覆盖一层霜白,清冷得让人透心凉。
绕过假山便是梅园小径,突然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寇准心中一动,几个纵跃跳上了假山山顶,从上往下俯瞰,却见他的通房碧泉正跪在寒莲面前,寒莲朝左避开,碧泉便朝左跪拜,寒莲朝右避开,碧泉便朝右跪拜,云雀「啊啊啊」的要扶碧泉起身,碧泉竟泪眼婆娑地哭了起来,不知情的人见了,还道寒莲仗着身分欺负碧泉呢。
这是在演哪一出?
寇准被勾起了好奇心。在他面前谨守奴婢之道的碧泉,低眉顺目,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多说,私底下又是哪一种面貌?
寒莲呢,是否也有多重面貌?
碧泉哭道:「我求求你了,寒姨娘,我求求你,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借到一百两银子,才会求到你面前,我没有骗你,我说的全是事实……」
寒莲叹道:「碧泉姑娘,我相信你没有撒谎,所以你先起来吧!你这样跪着,被人撞见了不好看。」
云雀使出大力,碧泉终于站起身,膝盖以下的裙摆湿了一大片。
「会冷吧,你先拿去用,」寒莲将自己的手炉递给碧泉,温柔道:「拿着,别跟我客气,你是服侍世子爷的人,受了风寒可不好。」
「寒姨娘……」碧泉感激的把手炉抱着,真的很冷。
「碧泉姑娘常替世子爷送东西给我,可见是个实诚人,才得世子爷信任。」寒莲语气真挚,心里冷笑,所以她才知道三名侍妾当中,自己钱财最多,而且年纪最小最好说话。
她知道碧泉没把她看在眼里,才会说话时我啊你的,根本就是觉得她好骗好欺负。
寒莲很坦诚地说:「我没想到你姊姊碧珠姑娘服侍过前世子,后来嫁出去却不幸遇到一个爱赌博的丈夫,输了一百两银子就要将碧珠姑娘卖入青楼抵债,处境着实可怜!可是,碧泉姑娘,赌博是个深渊,这次替他还债,他下次又赌输了怎么办?」
碧泉急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姊姊被卖入窑子,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寒莲苦笑,话里有了几分唏嘘,「是呵,要先解燃眉之急。碧泉姑娘,你先回去换身衣裳,下午我让云雀拿一百两银票给你,你再将手炉还给云雀。」
碧泉喜出望外,又要跪下来叩谢,云雀连忙拉住她。
「别跪了,地上冷。」寒莲软语道:「这种忙我也只能帮一次,最好能求得王妃或世子妃开恩,让碧珠姑娘回来当差,纵使辛苦些也好过被卖掉。」
碧泉摇头道:「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嫁出去的丫鬟便不能再进府当差。姊姊是前世子的通房,王妃开恩给除了奴籍,不会再进府的。」
寒莲只能摇头叹息。
碧泉又求道:「寒姨娘,我会想法子还你钱,求你别把这事说出去,别告诉世子爷和世子妃,我一辈子领你的情!」
不能告诉别人,没有立下借据,唯一的目击者是个哑巴,还不还钱全凭良心,碧泉这是把她当不通庶务的小孩子收拾了。
当了通房五、六年都没被换掉,果然有两把刷子。
寒莲却笑咪咪道:「好,我不告诉任何人,我娘说施恩不望报。」
碧泉谢了又谢,瞧瞧四下无人,忙转身离去。
云雀比手画脚,一脸担忧的表情。
「你怀疑碧泉姑娘会骗我的钱?」美貌的小脸儿漾开浅笑,寒莲的柔嗓比她的笑容更动人。「我相信人性本善,不愿将人往坏处想。何况,碧泉姑娘没有骗我的理由,碧珠姑娘是她的亲姊姊,她总不会诅咒自己的姊姊被丈夫卖入青楼吧!云雀,我明白你的忧心,老是担心我受骗,可是,这个忙不帮不行,好好一名女子一旦坠入烟花地便万劫不复了。」
她是谁?她是温雅柔善、口吐莲花的清丽佳人,向来不吝于帮助别人的善良女子。
什么是最糟的演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抓包,要知道隔墙有耳啊!
不想担心隔墙有耳,最好的法子便是表里如一,真情以对,把假的也当成真的,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就算她骗我也无所谓,只要碧珠姑娘没有被卖入青楼就够了。」她难得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当妓女的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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