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办事之难

第十三章 办事之难

河湾法庭受理了“五十九处”的案子,却迟迟不给开庭。叶青林因为提拔不成心情变得非常糟糕,哪有心思管这事。可是老处女三番五次地找来可怜巴巴地求他,牛换堂也从外地不断地打来电话催他,说下次回来一定好好答谢他。叶青林见姑侄俩误会了,觉得不好意思,只好打起精神继续帮助他们。他找法院的那位同学李庭长给说了好几次情,齐放也往河湾法庭跑了一趟又一趟,可庭长张玉楼总是找出种种借口一拖再拖。也不知是哪位法官告诉荆副主任说,你们单位的叶青林有事没事老往我们法院跑,害得叶青林被荆副主任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同事们也跟他开玩笑说你是不是看上了哪位女法官,不然老去法院干什么?叶青林不敢告诉人家说自己在帮人打官司,因为那样必然会给人们特别是给领导留一个喜欢多事的印象。叶青林想悄悄请孟副县长给法院院长打个招呼,又觉得这么办等于告人家张玉楼,会得罪人的。

叶青林正为找不到合适的关系犯愁,薛琪说你怎么不早说,张玉楼是肖雷剑的表哥让我去找他。过了两天叶青林催促薛琪,问她事情怎么样了。薛琪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说,人家不给我这个面子。”叶青林听了泄气地说:“不行就算了。我去找孟副县长吧,请孟副县长给他们院长打个招呼,看他还敢不敢胡来。咱可说好我不是有意告你的亲戚,是他实在不像话。哪有他这样的法官,还让不让老百姓活。”薛琪调侃说:“你倒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为了群众的事不惜自己得罪人,可以和古代的清官相比了。”叶青林不无得意地笑道:“那当然,上次‘五十九处’给我拿来两只肥肥大大的笨公鸡,我宁死也没要。她那种光景,谁好意思要她的东西呀。”薛琪继续打趣道:“瞧瞧,给个杆子就顺着往上爬,一点都不谦虚。古代有个悬鱼太守,以后我就称你悬鸡太守好了。不,还是叫悬鸡县长吧,你不收鸡是为了常吃到鸡。”叶青林噗嗤笑了,拧了拧她那巧夺天工的耳朵说:“你一个画家怎么也这么贫嘴呀。言归正传,我可是真的要找领导告你的亲戚了。”薛琪说:“随便,这种亲戚,亲就是亲戚不亲就不是亲戚。既然他不给我面子,我还认他这亲戚干什么。”叶青林迟疑了一下说:“你别透露给肖雷剑就是了。”薛琪脸一红说:“那是自然。不过张玉楼这人死犟,也特别贪心,不给他好处谁也别想求得动他。听肖雷剑说有一次自己的亲叔叔打官司,还送给张玉楼五百块钱哩。我怀疑那个什么……什么牛会安给了他好处,不然不会这样的。”像现在很多人那样,叶青林表示理解说:“这种事要是换了别人,送点礼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五十九处’那叫什么条件,哪有东西给他呀。”薛琪笑道:“既然你跟那老处女扯上了亲戚关系,你就给人家垫付呗。”叶青林说:“我哪有那么多钱呀。再说这又不是捐助贫困户,而是打官司,哪有捐助别人打官司的?要不这样吧,我提醒一下‘五十九处’,让他给张玉楼送去几斤香油看行不行,几斤香油她总能拿得出吧。这事还得麻烦你,到时候你带着她去对张玉楼说明一下。估计他能理解的,一个老处女能有多大油水。”薛琪不情愿地说道:“我不去,又不是办我的事儿,我是疯了还是咋地,跟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去送礼行贿,这叫什么事嘛。我真不该多管闲事,这倒缠住我了。”叶青林拍拍脑袋说:“这算什么行贿呀,屁大点事。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这案子太麻烦了,可是事已至此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半途而废扔下不管吧。你就再辛苦一趟吧。”薛琪说:“你这人真是好过了头,你忘了给贵昌河办的那件事了吗?要是老处女送了冤枉礼,回头再反过来埋怨我怎么办?”

想起贵昌河那件事,叶青林不禁哑然失笑。那还是前几年,当时张一铭还在环保局工作。那天叶青林正在写材料,值班室打来电话说,荆副主任让他去一下。他提心吊胆地来到荆副主任屋里,见科技局的副局长、也就是后来的大路乡党委书记、现在的国土资源局局长蒋合光也在座,便冲他点点头。蒋合光傲慢地抬了一下眼皮,把头扭到了一边。叶青林便感到不舒服。蒋合光这人一向自命不凡,他在科技局因为是副职轮不上配小车,便自作主张把一辆旧面包据为自己的专用车,象正局长一样整天车接车送。自从有了这辆“专车”他越发张狂起来,有时候居然还让一位手下替他开关车门。来政府找人时,见到办公室下边这些秘书从不正眼相看,而且说话像太监一样拉着长腔——“小叶呐,荆主任呢?小赵呐,宫县长在吗?小李子,你给我找份文件去。”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同时又火气腾腾,恨不得照他裆里猛踢一脚。

“我找你来有两件事,”荆副主任头仰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发话道,“第一呢,你抓紧把县高中扩建体育场的那份批复出来,等着急用呢;第二是前两天你们验收造纸厂的事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出报告呢?”叶青林答道:“扩建体育场的批复还在孟县长手里,孟县长还没签字,等他签了字,我马上就印发;造纸厂的事要等环保、水务等部门拿出具体意见才能打报告。现在水务局的意见已经交来了,环保局还没研究好,等意见齐了,我就汇总上报。”

东边几个乡镇有不少造纸厂,因为污染厉害老有群众举报,举报电话都打到省里了。县政府组织治理了几次,但未能解决根本问题。主要是这些企业财力有限,购不起或者是舍不得购置大型环保设备。如果全部取缔的话几个乡镇的经济又吃不消。当地很多农民都依托造纸厂谋生,一旦这些厂子没有了群众马上就会陷入困境。今年以来政府又组织力量对几家污染特别严重的造纸厂进行治理,前几天孟副县长安排有关部门对治理后的几家造纸厂进行验收,因为荆副主任不在就派叶青林带队去了。叶青林正在准备验收报告。

“顺达造纸厂的情况怎么样?”荆副主任仍不抬头。叶青林答道:“这个厂的情况最糟糕,他们没有更换设备,只是改造了一下,怕是过不了关。”荆副主任说:“能不能想想办法?”叶青林说:“这个我做不了主,这是环保局专家的事。”荆副主任从沙发上欠起身,指着蒋合光对叶青林说道:“你呀,青林,没有领会领导的意图,我是让你想想办法让那个厂子通过验收。那个厂子是蒋局长舅舅开的,蒋局长是我的老同学。”

蒋合光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事情得靠叶青林帮忙,立即收起了派头,对叶青林和颜悦色起来。

叶青林陪着笑脸说道:“我能想出什么办法,顶多在文字上做做手脚,但这瞒不住领导。再说环保局的张一铭工程师心里最清楚,要是我把人家的意见改了,哪天人家反映到孟县长那里,我恐怕吃不消。”荆副主任说:“老张那里的工作由你去做,至于孟县长那边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不达标企业多去了,又不差这一家?”

这种徇私作弊的事叶青林从来没办过,荆副主任冷不丁交给他这么一个任务,他感到没有把握,担心张一铭不同意。不过他又不敢说办不了,那样的话荆副主任不但会训斥他,还会小看他。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说道:“我试试吧,不行的话您亲自出面。张一铭这人好认死理,我未必能说服他。”荆副主任生硬地说:“我不出这个面,你必须办好,我知道张一铭跟你关系最铁。没什么事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和蒋局长一块去了。”

叶青林这才想起张一铭虽说被人们称作张工,其实根本没有工程师资格,而且仅是个普通干部,荆副主任是不屑于求他的。

荆副主任后边这几句话把叶青林压得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唯唯诺诺。蒋合光见此情景自以为有荆副主任撑腰,又不把叶青林放在眼里了。

从荆副主任那里出来,叶青林对蒋合光说:“你看这事怎么办好,蒋局长?”蒋合光先上了车,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不懂这方面的事,听你的吧,刚才荆主任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把事情办好就行。”叶青林注意到了他前后态度的变化,心里像搓皱的纸一样不舒坦。可是慑于荆副主任的面子,自己还不敢撒手不管。由于心里窝着火,便生硬地说:“求人办事哪有那么容易,你最好把你舅舅叫来,晚上找个饭店,把张工请来,当面好好谈谈。现在去他们局里也不方便,人多嘴杂,万一泄露出去怎么办。”蒋合光听出了叶青林的不满,觉得自己现在毕竟是在求人家,还是放低调些好,边改用商量的口气说:“那也行,现在快下班了,你是不是跟他联系一下,说好了咱们就走。”说着给自己的舅舅打了电话,又在雨梦园订了房间。

叶青林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打通了张一铭的手机:“喂,老张吗,我是叶青林。是这样,顺达造纸厂的老板想见见你,谈谈验收的事,一会下班后你到雨梦园吧,咱们商量一下。”张一铭愉快地答应说:“行行行,好说好说,我下班就过去。”

叶青林一听有门,觉得自己这次该在荆副主任面前露脸了。

张一铭是个厚道人,接到叶青林的电话,他就先去了雨梦园。叶青林和蒋合光进来时,他已经坐在那里了。叶青林不由得暗自好笑,觉得这人也太迂腐了,哪有被请者先到的道理。

落座后蒋合光打电话催舅舅快来,对方说有事耽误一会,让他们先开始。蒋合光便点了酒菜,三个人慢慢地喝着。叶青林先跟张一铭说写诗词书法方面的事,张一铭说到高兴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趁着他高兴,叶青林放下筷子,说明了意图。

“我的意思,就是让这个厂子稀里糊涂达标过关算了。荆主任也是这意思。”叶青林小声笑道。

张一铭这人没一点城府,听了这话立即像小孩子一样收起笑容,哭丧着脸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不行,这事绝对不行,他们的设施明明不达标,就算我说达标了,实际上污染还是减不下来,这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叶青林说:“我的意思是先蒙混过关再说,以后慢慢更换设备,这样企业就能凑合着往前走了。何况人家又不是没有整改,污染肯定比以前轻了,这就是借口。你只在你们的验收材料里说该厂已经进行了整改,同意恢复生产就行了,别的不要多说。这点事还办不了吗。”张一铭摇着说:“这不行,不达标就是不达标,就不能同意开工,我怎么能那样说呢,那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叶青林不耐烦地说:“你看你这人,怎么不会灵活一点。超标排放的企业那么多,又不差这一家,让它过关碍什么事?”张一铭说:“正是因为超标排放企业多才治理呢,污染太严重不治理不行了,要是全国只有一家就不用治理了。治理只能一步一步来,今天治几个明天治几个,用不了几年就治理清了。你这样一边治理一边纵容,边擦屁股边拉屎,啥时候是个清呀?”

叶青林有些生气,不等他说完,就打断说:“你别给我讲这些大道理了,这个我比你懂。现在咱们说的不是大道理,而是小道理,是朋友之间帮忙办事的道理。办这件事得靠你通融一下,清楚了吗?”

“我怎么不清楚,你的意思是让我变通变通。可是有的事能变通,有的事不能变通。比如我提议他们厂买河南的设备,如果他们非要买山东的,这也行,这能变通。可是不更换设备就不行了,旧设备污染严重,一个厂子一年多排四十吨污染物,这谁能变通得了?反正我没那本事,你再变通它也还是四十吨,少不了,实际上也就变不通。这就像写字画画一样,好就是好差就是差,不是谁说说就可以颠倒过来的。即使你非要凭主观意志把它说颠倒,实际上好的还是好差的还是差,其本质谁都改变不了。要想从根本上变好,只能下苦功夫改进提高。”

叶青林心里来了火:“我说老张,你怎么这么死板,你就不如人家李工余工,人家只要有人说情就给与照顾。白山水泥厂污染多严重,余工他们不是照样说基本达标吗。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

“那是他们业务不精。我提醒过他们,他们不听我的,还说我不懂。哼,不听拉倒,出了事又不关我的事。”

“你这人,人家不是不懂,而是头脑聪明。”

“聪明个屁!有次在焦化厂搞监测,把二氧化硫含量都搞错了。聪明的话不会犯那种错误,那是常识性的错误。”张一铭气愤地说。叶青林见这人实在迂腐的可以,就说:“人家那不是不懂,恐怕是故意搞错的,谁像你这么呆。”张一铭一拧脖子说:“故意搞错就更不对了,那是明知故犯玩忽职守失职渎职,就跟知法犯法一样,要被判刑的。”叶青林摇着手说:“什么也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你的意思是不肯变通了?”张一铭强调说:“不是我不肯,而是这事我再变它也通不了。物质决定意识嘛,亏你还是大学毕业,没学过辩证唯物主义吗?”

叶青林觉得很没面子,心想哪怕张一铭说句含糊其辞的话也好,说得这么直截了当,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这事还怎么再谈,酒还怎么继续喝?你这老混蛋,既然你不肯照顾人家,干嘛还来吃人家的饭,这不是让我难堪吗。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心里火气腾腾的。蒋合光见状,只得劝张一铭喝酒。这家伙也真是迂腐,居然继续开怀畅饮兴高采烈,就好像他已经给人家把事办了一样。

这时蒋合光的舅舅进来了。叶青林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莅山有名的铁矿老板、岭尾村支部书记贵昌河。他去验收造纸厂时只知道厂长姓杜,想不到这里边还有贵昌河的事。

“那个厂子不是杜什么汉的吗,怎么,贵老板也有股份?”叶青林问贵昌河道。

贵昌河笑道:“杜京汉只是我委托的法人代表,企业的所有权是我的。”张一铭对叶青林笑道:“你不知道吗,这才是真正的老板。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叶青林一喜说道:“不知道,那天验收时你们谁也没有提到,我以为杜什么汉就是老板哩。既然你们是朋友,那今天的事就不用我多说话了,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商量吧。”贵昌河满脸堆笑地拍着张一铭的肩膀说:“老伙计,哪天给我弄幅字画玩玩?”张一铭不高兴地说:“字画是用来欣赏的,谁肯送给你玩。”贵昌河知道自己说错了,忙改口说:“不是玩玩,是……是拜访拜访,弄幅字画让我拜访拜访。”蒋合光见自己的舅舅没文化还要附庸风雅觉得很没面子,忙纠正说:“是拜读。”贵昌河又改口说:“对,是拜读,让我好好给你拜读拜读。”尽管贵昌河的话仍有点不对劲,张一铭却高兴起来,说:“行行行,有空写一幅,请你给雅正一下。你喜欢行书还是楷书?要不给你写一副草书怎么样?”贵昌河听不懂,只是点着头说:“啥都行啥都行,大书也行。”叶青林见张一铭郑重其事地对牛弹琴,忍不住笑道:“二位别只顾闲聊,今天咱们来这里到底为什么事呀。”

贵昌河这才回过神来,把自己的要求重提了一遍。

张一铭又哭丧起脸说:“刚才我都跟他们两个说了,这事情不是我不办,而是没法办。我说老贵你也真是的,你又不是缺钱,换一套新设备不就得了,非要赖着不换,让我为难。”贵昌河笑道:“你不知道,我这几年也紧得受不了,铁矿那边不景气,石材厂也不景气,这里也要资金,那里也要资金,简直拉不开栓,哪还有钱往造纸厂里投?再说了,我那套设备才用了两年多,还是新的呢,扔掉多可惜。换一套新型环保设备下来要十几万,我哪有那么多钱呀。”

“得得得,你说这话谁信,”张一铭摆着手笑道,“要说别人没钱我相信,说你穷打死我都不信。你不是没钱,而是心疼那套破设备。你的设备落后了,现在有了好设备,就应该更新。这是保护环境的需要,是设备重要还是环境重要?”

又说了一会,看看事情再谈不下去了,贵昌河悄悄把蒋合光喊了出去,过了片刻又在门口招手叫叶青林。叶青林出来,贵昌河小声说道:“我和合光商量了一下,打算给老张点好处费,你看行不行得通?”叶青林笑笑说:“你们不是多年的老朋友吗,他的心性脾气你该比我清楚。你合计着办吧,我可说不好。”贵昌河说:“哪里是什么老朋友,不过就是个老熟人,没什么交情。”叶青林低着头说:“那我就更不好说了,反正这家伙够死板的。”蒋合光考虑了一会,说道:“舅舅,要不这样吧,我们在外边等着,你先进去试试,如果他肯要,事情就好办了。不要还拿回来,咱又不损失什么。”

贵昌河觉得有理,就独自进去了。蒋合光和叶青林来卫生间方便。叶青林发现蒋合光对他的态度又冷漠起来,知道是自己今天办事不力造成的,感到很丧气,说话也觉得低了一头。

“这家伙,真他妈的死板。”叶青林想打破冷清的气氛,没话找话地说道。

蒋合光不应声,叶青林以为他没听见便又说了一遍。蒋合光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没有看叶青林。叶青林不禁又来了火气,心想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就算我没把事情办好,总算也替你卖力了。你不谢我也就算了,还摆出这么一副臭架子,好像我亏欠你似的。

二人回到屋里,见贵昌河和张一铭说笑得正热闹,猜想大概事情有门。叶青林询问地望了贵昌河一眼,贵昌河点点头。知道张一铭把“好处”收了,几个人不再说什么,继续喝起了酒。

等到环保局把验收意见交上来时,叶青林一看愣住了,张一铭的验收意见仍然是不同意顺达造纸厂开工。叶青林以为昨晚贵昌河没有“好好做张一铭的工作”,就给荆副主任打了个电话,荆副主任又给蒋合光打了个电话,蒋合光又给贵昌河打了电话,不一会贵昌河的电话打到了叶青林这里,张口就说:“怎么了?难道他没给办吗?昨天晚上我可是给了他五千块钱,是我亲手放进他包里的。”叶青林提醒说:“那是不是他没看见?”贵昌河肯定地说:“不可能,他亲眼看着我放进去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叶青林纳闷道:“出事倒没有,只是……这就怪了,你等等,我问问他。”叶青林拨通张一铭的手机说:“昨天晚上你和贵昌河谈得还可以吧?”张一铭说:“有什么可以的,喝得我夜里吐了好几次。”叶青林说:“我的意思是,贵昌河给你做工作了没有?”张一铭说:“做了,不过不顶事,他那事没法办。你不是也在场吗?”叶青林见他不开窍,索性撕破脸皮说:“我的意思是,你要没要人家贵昌河的钱?”张一铭笑嘻嘻地说:“要了,他硬给我我能不要么。老贵这人还不错,够朋友。”叶青林说:“既然收了人家的钱,你为什么不答应人家的要求,验收意见怎么还是不同意开工?”

“这是两码事,”张一铭说,“昨天晚上老贵对我说,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自己还算有俩钱,却一直没有照顾过我,觉得挺过意不去,想就这个机会表示一下。他还说这纯粹是朋友之间的交情,和验收的事不掺合。我开始不要,他硬塞进了我包里。我觉得这只是朋友之间的赠予,又不是行贿,再推辞就难看了,只好收下了。”

啊呸!叶青林差点没把脑袋气炸,心想这张一铭真是个大混蛋,人家那只是托词,你还就当真了认实了?你和他哪有什么朋友之情,你见哪个朋友平白无故给人钱了?人家不是求着你让你喝壶酒就不错了还会给你钱?吃你娘的屁去吧!

叶青林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憋着气厉声说道:“张一铭呀张一铭,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这样吧,你要么留下钱把意见改过来,要么保留意见把钱还给人家,二者只能取其一。你看怎么办吧。”张一铭不甘示弱,振振有词地说:“你这就不对了,验收是公事你能管,钱是我们朋友之间的私事,我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就不关你的事了,用不着你多嘴!如果你的朋友给你钱,我在一旁指手画脚,你乐意吗?!”

“奥,公私你能分清,这钱该不该要你就分不清了,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我看你才是真糊涂,连公私都分不清。这钱我要得理直气壮,不该要的我自然不会要。你别觉得你是政府的人就了不起,动不动就干涉别人的私事。我才不尿你们政府的人,有本事你也让你的朋友照顾照顾你。”

叶青林气得哭笑不得,骂道:“你个老混球!大傻比!你以为人家真的是看重朋友情谊?大错特错!人家是变个法子,好让你收下钱面子上还能过得去,目的是要办事。你就不想想,贵昌河是有名的吝啬鬼,怎么可能白白给你钱呢。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那只是你那么认为,你又不是老贵,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出于朋友之情?小气怎么了,不许是他对别人小气,只对我大方吗?再说他想要我的字画,我就没打算收他的钱。将心比心,他给我些钱帮助我改善一下生活不也在情理之中吗?反正昨天晚上人家亲口对我说了,这钱与验收的事毫无关系。他要说是为办事,我就不要他的钱了。他没说,我才要了。这是朋友之间的赠予和接受,又不是行贿受贿,到哪里我也不怕。朋友之间互相照顾是应该的,现在正提倡互相帮助哩,有利于促进社会和谐嘛。老贵是大老板,有钱;我是挣死工资的,老婆孩子又都在农村,缺的就是钱。作为多年的好朋友,他照顾我不应该吗。”

叶青林气得哈哈大笑:“张一铭啊张一铭,我要是你们局长,非整死你个老混球不可!”

“你少拿当官的吓唬人,我才不怕。别说是你和你们的什么荆主任,就算县长我也不尿。我一不贪污二不受贿三不徇私舞弊,心底无私天地宽我怕、谁、呀!”

叶青林知道对这种人一时讲不通道理,骂了一句“你个傻比操的”就啪地挂了电话。可是,他马上又恐惧起来,荆副主任知道了这事肯定会怪罪他的,说他连这点事也办不好。正在束手无策,荆副主任打来电话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知道瞒不住就如实说了。果然,荆副主任立即大发雷霆,在电话里把他臭骂了一顿,末了责令他说:“无论如何,你负责必须把那五千块钱追回来,不然这钱就由你出!”

叶青林又羞又恼,心想我的办事方法都对路,按照正常情况这事是能够办好的,谁知碰巧遇到了张一铭这种人,我有什么办法,你犯不上这么批我吧。何况钱是贵昌河自己要送的,又不是我让他送的,凭什么让我去要?要不回来还得由我出,呸!我他妈的穷得叮当响,哪有那么多钱?就算有也不该我出,等着吧!

生气归生气,他却不敢这么对荆副主任说话,思来想去只能让贵昌河自己去要。他打电话把事情告诉了贵昌河,贵昌河一听就来了气,大骂张一铭不是东西。叶青林本来想趁机把麻烦推开,谁知贵昌河却提出让叶青林陪他一起去找张一铭。叶青林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贵昌河肯定会告诉蒋合光,蒋合光肯定会告诉荆副主任,荆副主任肯定会逼着他去,到头来还是躲不过,于是就极不情愿地答应了。

“你说啥时候去吧?”他问贵昌河。贵昌河心急火燎地说:“现在我在省城赶黑才能回去,要不明天一早吧,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去,时间长了他把钱花了就更麻烦了。”叶青林淡淡地说:“那好吧,明天早上八点半我在政府门口等你,你来接我吧。”

贵昌河懊丧地说:“好好好,我一早就过去,这事真是……”

第二天贵昌河不到八点就来了。叶青林和他来到环保局张一铭还没来,一直等到九点多钟,张一铭才耷拉着脑袋过来了,一副颓丧的样子,见到二人连招呼都不打。叶青林说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来上班,张一铭仍不应声。到了屋里也不让座,独自倒了一大茶缸水吸溜吸溜地喝着,一言不发。刚才在车上,贵昌河就提出见到张一铭让叶青林先说话,被叶青林拒绝了。此时贵昌河看看叶青林,仍希望他先开口。叶青林不看他,找了张旧报纸在床沿上坐下看起来。贵昌河无奈,只好自己腆着脸说明了来意。不料张一铭不耐烦地说:“别提了别提了,昨天我回老家,在车上一时大意,那五千块钱让他妈的小偷给偷去了。你说我倒霉不倒霉,好不容易得了点外财还白给别人忙活了。”

叶青林听了一惊,抬头看了看张一铭骂了两句混球,仍旧看着报纸。

贵昌河一听傻眼了,“这这”地惋惜了两句,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突然翻脸说道:“不管怎么样,钱是你弄丢的,你得包赔我。”张一铭望望贵昌河,脖子一拧:“我凭什么赔你?钱丢了我有气还没处撒呢,凭什么还得给你钱。”

“钱是你弄丢的,你不赔谁赔?”

“你以为我愿意丢还是咋地?丢了那笔钱没把我心疼死。昨天我晚饭都没吃,现在你还来烦我,你这人真不懂事!”张一名撇着嘴埋怨道。

“谁不懂事呀?”贵昌河一瞪眼,“你把我的钱弄丢了,不向我道歉,还这么横,到底是谁不懂事呀。”张一铭理直气壮地说:“什么是你的钱?那明明是我的钱,是我的钱被人偷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贵昌河气得嘴唇直哆嗦:“怎么成你的钱了,那不是我给你的吗?”

“你给了我不就成我的了吗?怎么还说是你的。”

“可是,我现在又想要回来,不想给你了。”

“哪有给了别人东西又索要的道理,没见过这种事。再说了,钱已经丢了,还怎么要回来?”

“不管怎么说,我就想要回来,你弄丢就该你赔。”

“我没有钱,想要找小偷要去吧。哪有你这种人,朋友之间互相照顾,没过三天就想要回去,这叫什么事呀。”张一铭一脸鄙夷。贵昌河也鄙夷地说:“什么互相照顾,我是想让你办事才给的你。不办事给你钱,我疯了还是咋地。今天你要不就还我钱,要不就让我验收过关,总不能让我蛋飞鸡打吧。”

“你鸡飞蛋打我有什么办法。反正钱你要不回去了,验收那件事也不能办,我不能违背原则。给你写一幅字画倒还可以。”

“谁稀罕你那破玩意,我才不要哩。”

“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就算了,我正懒得动笔呢。”

贵昌河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想骂张一铭“卑鄙无耻”,一时又想不起这个词,就骂成了“惨无人道。”

张一铭明白他的意思,也骂道:“要说卑鄙无耻,谁能赶上你贵昌河,一大把年纪了,仗着自己有俩臭钱,今天找小姐,明天找人家小媳妇。人家沙窝村那个闺女才多大,能给你当孙女了,你也玩弄人家。一朵花似的,插在了你这堆臭牛粪上。老牛吃嫩草,要脸不要脸?”

这一来贵昌河招架不住了,羞得老脸通红,说话立即软了。软磨硬泡说了半天,钱也没能要回来,最后事也没办成。为这事荆副主任臭骂了叶青林好几次,好长时间不搭理他。

现在想起来,叶青林仍觉得自己在那件事上受了冤枉气。于是他对薛琪说:“你不提这事我倒忘了,行,就听你的吧,让老处女自己去送得了。”薛琪说:“那件事还是你告诉我的,怎么就忘了?我看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从薛琪那里出来,叶青林想起了秦占雄,便想从秦占雄嘴里探听一些对方的情况。他给秦占雄打通电话,假装关切地问你那位朋友的案子怎么样了。上次秦占雄来找过他之后,又打过几次电话,都被叶青林以种种借口推开了。现在想利用人家,只能装作关心人家的事情。据秦占雄说,牛会安见叶青林这条路走不通,又通过另外的途径找到了张玉楼,给张玉楼送去三百元的购物卡。张玉楼已经答应把这个案子给拖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叶青林想,这样的话让“五十九处”送香油就不管用了,要送只能超过三百元,否则送了也白送。他又问了问齐放,法院审理案件总不能无限期拖下去吧。齐放说当然不能,只要证据齐全,两个月之内必须开庭审结。

听了齐放的话叶青林心里踏实了,心想那就等等吧,大不了等两个月。这时候“五十九处”又找了来,还带着她的侄子牛换堂。叶青林问牛换堂道:“你不是出外打工了吗,怎么现在回来了?”牛换堂说:“我有二年没回来了,不放心,回家看看我姑姑。”叶青林笑道:“既然不放心,为什么不把你姑姑接出去一起生活?她一个人可是真够艰难的。”牛换堂惭愧地说:“不瞒你说,我在外边也是居无定所,到处租房住,一家人住在十几平米的简易房里,哪有办法照顾我姑姑呀。”“五十九处”说:“就算你有房子我也不想去,这么大岁数了,我可不想去外边受罪,哪里也不如自己的家好。”

牛换堂毕竟在外打工数年,见识广一些,下班后生拉硬拽地把叶青林请进了政府门口的小饭馆,说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好敬你几杯酒吧。叶青林一边和牛换堂喝着酒,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详细告诉了他。

牛换堂听了不服气地说:“要是这样的话,我非跟他牛会安斗到底不可。他不是给张庭长送了礼吗,我也送。他送三百块,我就送五百块,看他能怎么样。我姑姑没钱不要紧,这钱由我出。”叶青林劝道:“你不必这么使性子,何必花那么多钱呢,反正迟早是要开庭的。我听齐放说,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只要开庭咱们胜诉的希望很大。”牛换堂说:“我就是不服他这个劲,这不是欺负俺穷吗。他有几个臭钱?就想仗着钱来压我们。我不怕,就算打到倾家荡产,我也要把这官司打到底!”

听牛换堂的口气,跟他姑姑一样犟。老百姓都喜欢这样,为争一口气,不惜拚上一条命。只要能占个上风,宁可花一百元,也要把一分钱的事儿说清楚。

叶青林劝了一会见劝不动他,又考虑到送了礼肯定胜算更大,只好笑道:“既然这样,你愿意送就送吧。不过咱们可记清了,是你自己要送的,不是我让你送的,花了冤枉钱到时候可别买怨我。”牛换堂也笑道:“那哪能呢,你这么帮助我姑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说实在的,现在的领导都像你这样就好了,老百姓该少受多少窝囊气呀。”

吃饭的时候,叶青林特地要的煮方便面。“五十九处”吃得眉开眼笑,咋吧着嘴连声赞叹“方面面”好吃。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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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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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办事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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