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云生处

第三章 白云生处

八点半交接过班,叶青林估计客人还到不了,想去外边小摊上吃点早餐喝碗豆腐脑。还没出门,荆副主任就把他叫了过去,说让他上午顶替小苗去签约仪式那边负责签到的事,他忙把接待客人的事告诉了荆副主任。荆副主任这才想起孟副县长昨晚对他交待过这事,没奈何,嘟嘟囔囔地说你们一个比一个事大,派谁都派不动。叶青林见荆副主任正没好气,不敢吱声,提心吊胆地退了出来。这时孟副县长的客人之一周敬之教授打来电话说快到了,叶青林一听只好打消了喝豆腐脑的念头,匆匆赶到了云梦宾馆。

不一会周教授他们就到了,共三个人,都是大学老师。开车的老师叫曾玺,另一位是年轻美貌的女讲师王晓云。王晓云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煞是引人注目。叶青林留心看了看她,觉得她很像昨晚梦见的那个女子。只是这女人有些喳喳哄哄,可能因为是北京人到了小县城,有一种君临下界的优越感吧。

叶青林领着大家来到客房安顿好,问周教授要不要休息片刻再走,几个人都说不用了抓紧往山里赶吧。于是大家下了楼,把周教授他们的车放好,都挤在了城建局的桑塔那2000上直奔灵雾山而去。

出了县城,叶青林在机关里的那种压抑感逐渐消失,心胸豁然开朗起来。汽车进入了连绵起伏的低山丘陵地带,再往西就是巍巍太行的主体山脉。莅山县位于太行山脉南段。十八亿年前,伟大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与燕山运动发生了激烈的碰撞,这一带的地壳普遍出现水平抬升,地表岩石大规模崩塌。地质变迁和气候变化的共同作用,在这里形成了造型独特的构造桌状山和千娇百媚的地下岩溶洞穴。莅山县共有灵雾山和悬水洞两个成形的景区,灵雾山以山体峭拔、丛林茂密和气候宜人见长,悬水洞则以岩溶造型奇异且景观密集著称。

汽车上了盘山道,叶青林提醒司机小陈放慢速度多加小心,小陈满不在乎地说这条路一年跑几十趟闭着眼也能开到。周教授他们渐渐紧张起来。脚下是越来越深的山谷,草木葱茏,云缠雾绕,深不可测,远处的山包变成了一个个小馒头。盘山道只有四米多宽,每到拐弯处车头就探到了路沿以外,好像随时都可能蹿下去。几位客人纷纷说慢点慢点,叶青林也一再提醒,小陈无奈地摇摇头慢了下来。大家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透过车窗向外观望,只见群山连绵,如奔如涌,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像海潮一样沿着山峦铺天盖地漫向远方,蔚为壮观。

“山上那黑色的是什么东西?”王晓云用玉指指着前方的大山问道。叶青林告诉她那是树,王晓云将信将疑。等走近了才看清果然莽莽苍苍全是树木,王晓云不禁啧啧叹道:“太奇妙了,刚才我还以为是黑色的岩石呢。”

到了景区门口,几位客人长出了一口气。下了车,周教授问叶青林说你们这个景区怎么没有登山路线,这样一直坐车到景区就失去登山的意义了。叶青林说这条路并不是旅游专线,而是为解决山区群众行路难和资源外运问题修筑的,山脚下有一条通往山顶的步游路,但过于简陋,县里目前又拿不出足够的资金规划建设,所以一般不让客人从那边登山。王晓云不无遗憾地说自己最喜欢登山,早知如此从那边登上来多好。

这时景区管理处辛主任已经迎出来,把大家让进办公室热情地倒茶敬烟。王晓云听说辛主任的名字时,憋不住哧哧地笑。辛主任说王老师一定是为我的名字发笑吧,我叫辛藏兵,人家都管我叫心脏病。大家都笑起来。随后,大家跟随辛主任进入景区。辛主任走路的姿势很别特,在平地上走也像登台阶一样,每走一步身体都要向上耸一下而且幅度特别大,王晓云见了又忍不住哧哧哧笑起来。

灵雾山海拔1600多米,盛夏最高气温不超过摄氏20度。此时已是六月上旬,山下开始热起来,一进入景区立刻浑身清爽。众人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不住地赞叹。这里距县城的繁华仅有六十公里,却似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蛮荒世界。这里没有工厂没有烟尘没有噪音,举目之处全是树木。漫山遍野,沟沟坎坎,泉边石缝,无不被草木笼罩。大树下面是小树,小树下面是花草,万木齐发,藤葛乱挂,蓊蓊郁郁,遮天蔽日。不知名的鸟儿在耳边鸣叫,不知名的昆虫在地上爬行,不知名的小草在眼前颤动。三步之外不见人影,千米之外犹闻人声。置身其中,清凉袭人,清气袭人,清香袭人,仿佛回到了遥远的上古时代,听见了孔夫子与弟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丛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砍伐树枝的声音,清晰而悠远,使人不禁想起《伐檀》的优美节奏和绵远意境。

辛主任一边领着大家向上走,一边介绍各种植物的名称和特性。身边不时有松鼠或野鸡掠过,吓得王晓云一惊一乍地叫。偶有一片云彩擦肩飘过便下起一阵清凉的毛毛雨,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周教授他们不住地赞叹。在一棵漆树前辛主任站住说:“这种树一到割漆的季节就自行发黄枯萎,用装死来麻痹割漆人,不知道的人以为它真死了,就不再割它,可是过了季节它又活了过来。因此,在我们这里俗称躲刀树。”众人听了无不微笑称奇,仔细打量了一番漆树。没走几步辛主任又站住介绍说:“这棵叫槭树,我们这里也叫王八树。这种树有毒,容易过敏的人千万别碰它,一旦中毒就会浑身起疙瘩,流黄水,不及时治疗可能丧命的。”王晓云听了马上惊恐地退后了几步。叶青林说没必要那么紧张哪能轻易就中毒了呢,我至今还没见过谁中毒哩。

“前些年有过,”辛主任说,“我刚来这里上任时,听说枫树庄有个人砍槭树中了毒。不过这种毒也好解,只要用一只白公鸡不加盐炖烂,连汤带肉吃下去就没事了。”叶青林笑道:“这话就有点不着调了,公鸡也就罢了,干嘛非要是白的,黑公鸡还不一样?”辛主任解释不了,说这都是听当地群众讲的,到底准不准自己也搞不清。周教授插话道:“不管黑鸡白鸡,能治槭毒就是好鸡。”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走了一程客人们都觉得累了,辛主任看看这里的树木相对比较稀少,地势也比较开阔平坦,便让大家停下休息,说可以到处走走,两边都有观景台可以望望远处的风景。叶青林担心客人们的安全想跟在旁边照顾,可是他们有去左边的有去右边的,只好和辛主任分头跟着。

叶青林跟着周教授来了左边。周教授指着前面问:“这山上还有湖吗?”叶青林说没有,可是顺着周教授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枝叶间影影绰绰有一片湖水,感到十分纳闷,心想这里没有湖哪来这么多水呢,等走近才看清是一片蓝天。原来在森林中大部分天空被树木遮住了,只在悬崖绝壁处树少的地方露出一小片,从远处望过去的确像一泓湖水。这种错觉叶青林也是第一次体验。

正站在悬崖边感叹眼前的美景,叶青林偶一扭头不禁大吃一惊。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位绝色美女正坐在花丛中的石头上,端着画夹子,望着前方一道丹霞地貌结构的悬崖独自写生。美女蓬松的秀发披在肩头,皮肤洁白如玉,晶莹剔透,神态安详而超然。此时恰好有一片白云从她身边缓缓飘过,把她衬托得犹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叶青林惊呆了,脑子里立即闪现出藐姑射之山那位神女的形象。

美女听见响动扭头望了望叶青林,眼睛亮了一亮,嘴角闪过一丝微笑,又平静地转过头去。就在二人目光相遇的一刹那,叶青林的眼睛像触到静电似的麻了一下,预感到自己今生一定与这个女人有些什么瓜葛。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想入非非,转身继续向周教授介绍眼前的景物。

聊了一会刚要和周教授离开,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张一铭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忙迎上去握手。问过才知道,文化馆今天组织书画爱好者出来写生,同来的有十几个人哩。张一铭指指旁边的美女,介绍说:“这位就是著名国画大师薛琪女士。这位是政府县长、著名诗人叶青林男士。”几个人都笑起来。薛琪落落大方地走过来,把手伸给叶青林说:“听一铭老师说起过你,你的诗确实写得不错”。叶青林望着薛琪那双美得出奇的大眼睛,早已感到惊心动魄,等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玉指时,几乎不知所措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过过奖过奖,你你你那幅《秋夕》才堪称杰作哩”。由于说得太快,后面的几个字听起来好像是“叽哩咕噜”。他不禁脸红了,竭力想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但越是这样越手忙脚乱,辞不达意。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薛琪咯咯咯笑起来,露出一口细白整齐的香齿。

“我还书写过你一首《七律•深山晚归》,”薛琪又说道,“那天也展出了,没看到吗?”叶青林的情绪一时稳定不下来,本来想说没看到,一开口却说成了“看看看到了看到了,你的书**力也很很深厚?”

“谈不上功底深厚,只是跟一铭老师学学而已,写不好”。薛琪饶有兴趣地看着叶青林的不自然相笑道。她知道是自己的美貌扰乱了他的心绪。

叶青林知道一般学绘画的都会一点书法,就像学书法的都会一点绘画一样,说道:“别这这这么过谦,说不定你将来是书画双绝哩”。张一铭听了连连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叶青林正疑惑地望着他,张一铭又说道:“常言说,名师出高徒,她找的老师这么蹩脚,怎么可能成才呢。”

“你们今天来这里做什么?来客人了吗?”薛琪笑过之后,望望周教授,问叶青林道。

叶青林这才想起冷落了周教授,忙把几人做了介绍。周教授握着薛琪的手笑道:“想不到小县城里有这么出色的姑娘。我见的美女多了,著名的影星歌星我也见过,可是这样美丽的女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百年不遇的美人呀。”

薛琪十分自然地微笑着,谦虚地说过奖过奖。

周教授也是一位书法爱好者,年龄又与张一铭相当,立即同他交谈起来。这时,辛主任和王晓云在那边呼喊周教授,周教授说你们过来看看吧,这里有一位奇女子。几个人便一起走过来互通了姓名结伴向前游览。叶青林回头看看薛琪刚才作画的地方,此时才发现那里盛开着一簇簇娇艳的杜鹃花,觉得那里充满了诗意。

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见薛琪背着画夹行走不便提出帮她拿,薛琪毫不客气地塞给了他。王晓云在薛琪面前有些自惭形秽,叽喳起来没刚才那么夸张了。

到达山顶已近中午,辛主任问大家回去吃饭还是在这里吃,景区门口附近有饭店,这边村子里要简单些。

“在这里当然好了,我还没在山村吃过饭,可这里哪有村庄呀?”王晓云环顾着四周说道。其他也人纷纷左顾右盼。辛主任正要解释,叶青林抢先说往回走二三百米右拐,有个十几户人家的小自然村,只是咱们这么多人怕做不出饭来。张一铭和薛琪见状要走开,到饭店里找同来的那些人去。辛主任忙说:“别走别走,我早让人在队长老金家安排了十来个人的酒饭,足够咱们饱餐一顿的,就怕各位领导嫌山里饭粗糙。”众人都夸奖辛主任想的周到。周教授说:“我在山西下乡插队时天天吃农家饭,这有二三十年没吃了,能重新体验一次求之不得,怎么能嫌粗糙呢”。

往回走着,周教授对叶青林和辛主任说,看了你们的景区我想提几点建议,只是不知道是否正确。叶青林忙说请讲请讲,这是支持我们的工作。周教授于是说道:“这个景区资源非常好,植被覆盖率高,森林茂密,悬崖峭壁都是丹霞地貌,的确有自己的特色。不过,你们在基础设施建设和管理方面都有缺陷,除了前面说的没有登山路线外,水也不多,特别是没有瀑布,山中缺水就少了灵气。我建议你们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力度,修建登山路线,引水打造瀑布。那样一来,这个景区就更好了。”辛主任说:“引水条件是有,西边一千五百多米处就有一座高山水库。只是我们缺少资金投不起资。”

“可以引资嘛。”周教授思考了一下说,“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位投资商。其实,为节省资金也可以逢沟打坝积蓄雨水。山里雨水这么丰沛,在合适的地段打几条拦水坝,同样可以造瀑布。”叶青林和辛主任都表示赞同。叶青林说:“我回去马上起草一份建议,相信孟县长他们会同意的。”

周教授又说:“另外你们的宣传力度也不够。我们从省城过来,一路上没见到你们几块宣传牌,到了景区也找不到相关的宣传资料。不宣传或不敢宣传或不善于宣传,都是旅游业发展的大忌。旅游经济就是宣传经济,必须超常宣传,说穿了就是大胆吆喝拼命吆喝,夸大其词也无妨无中生有也无妨,只要能扩大影响提高知名度就行。再者门票价格定位太低,这么好的环境才收十块钱,这等于对游客说我们的景区没什么意思,收多了对不住您。你们不想想,游客旅游就是出来消费的,要买就买好的产品,谁在乎多几十少几十呢,花十块钱看一个又脏又乱又不文明的景区呕一肚子气,还不如在家呆着呢。另外,游览节奏太快,留不住游客。我们今天有辛主任陪着讲解,才走了两个小时就完了,要是光我们几个外地人,只是走马观花地乱看一气一个小时足够。为了达到留住游客的目的,我建议你们大量增加游览内容。比如,这里很多树木花草人们叫不出名字,你们可以介绍啊,挂牌介绍也可以导游讲解也可以,像开始见的躲刀树、王八树等等,除了介绍名称还介绍它的生理特性、药用价值和实际用途,最好再编造一些相关的故事传说。又如还可以开展有奖采摘活动,让游客从山上找出几种有毒或无毒的植物来,激发他们的参与意识和游兴。这么一来,游览时间长了,一天游不完只好住下来第二天继续接着游。一住下就要交住宿费,就要买吃的买喝的买玩的,这就把餐饮服务行业也带动起来了”。

叶青林听了连声称妙,笑道:“周教授是教外语的,想不到对旅游也很有研究”。走在前边的王晓云听了拨开枝叶说:“周老师最早读的是旅游专业,后来才改学德语。”

叶青林听了,忽然想起昨晚孟副县长在电话里要他同客人们好好交流交流学些有用的东西,原来其目的正在于此。又想这孟副县长对待工作真是到了殚精竭虑的地步,连朋友来访都要讨教几招。

正要发表自己一点见解与周教授探讨,已经该拐弯了,辛主任说过了这棵老橡树再走二三百米就到枫树庄了。众人看见那棵奇形怪状的老橡树,不禁停下围住赞叹了一番。周教授判断说它大概有几百年了真是宝贝啊。王晓云问道:“枫树庄是不是有很多枫树?”辛主任答道:“是,但别的树也不少,各种树都杂在一起。村北的山上有一棵千年老枫树,树冠能覆盖一亩多地,都成仙了,这一带流传着一句谚语,山里的老枫树——有求必应,山里人见识少,迷信,以前有个病有个灾的都去求老枫树,现在也有去的”。

“这也不能叫迷信,”王晓云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都有自己的精神寄托。基督徒崇拜上帝不是迷信,穆斯林信仰真主不是迷信,这里的人供俸老枫树怎么就成迷信了?上帝也好,真主也好,老枫树也好,都是人们的一种精神寄托,只要能使人心灵得到安慰就好,就是有价值的。”

跨过一条清澈的小溪就到枫树庄了。辛主任说:“这一带的民风特别淳朴,村民们之间从来没有闹过矛盾。村里还保留着很多古老的传统,比如你向谁问个路,他一定会留你吃饭,天晚的话还会留你住宿。”王晓云说:“是因为你跟他们特别熟悉的缘故吧?”辛主任摇头道:“陌生人也一样。”众人不大相信。辛主任说那这样,你们在前边走,我随后赶过去,你们见人就打听老金家在哪里。说着独自躲到了树丛中。

其余人进了村,沿着石板铺成的狭窄街道忽高忽低地向里走。这里的民房全是用石头垒的,不高但看上去很结实,全都依据地势随高就低而建,这家的地基可能比那家的屋顶还高。见一位老太太在门口的石碾旁坐着吃饭,王晓云便抢先一步跑到近前问道:“老大娘,正吃午饭呀,请问哪户是老金家?”老太太见了马上放下碗站起来热情地说:“前边柿子树下那个门就是。你们还没吃饭吧,都别走了都在俺家吃吧,夜儿个我从山上薅了一把野菜没顾上吃,今儿个中午加上腌肉炒了炒,煮了一锅面条,可香哩,你们来吃吧。”众人连说谢谢谢谢不用了,老金家准备好了。老太太又说:“那你们要是走不了就来俺家住吧,俺家屋子多有地方睡,老金家忒挤了。”

几个人边谢着边朝老金家走。周教授说:“这里的人真是忠厚,这种古风全中国恐怕只存这么一点了。”

这时辛主任已经赶了上来。看见街边有不少石碾石磨之类的传统农具依然保存完好,周教授停住脚步仔细观赏了一番。辛主任说这些东西有的还用着。深山沟里经济发展慢,用的工具也显得落后。叶青林看着周教授说道:“我刚才正想向您请教这个问题。我觉得发展旅游未必一定要有先进的、科技含量高的东西,有时候越是落后的资源越有优势。像这里的资源条件,搞古朴旅游也许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不错,”周教授说,“在城市里,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和工作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普遍感到了沉重的精神压力,渴望到一种宁静、散漫的环境中寻求暂时的解脱。近年来,一些地方悄然兴起了乡村旅游,正是迎合了都市人的这种心态。你说的古朴旅游应该算是乡村旅游的一个种类,完全可以尝试,比如在这里可以搞搞农家小院、农家旅馆什么的,让游客回归自然,体验一下山村的传统生活方式,对于城里人来说,那是多么惬意的享受啊。”

得到周教授的赞同叶青林不无得意地笑起来,继续说:“这里有很多东西,对我们来说已司空见惯,但在你们城市人眼里可能就是新奇的,比如传统的牛车、手扶式耕犁、马灯、舂米石臼、纺车、织布机等等。对了辛主任,这个村好像有一棵长在屋里的树是吧,我还没见过,在谁家呢?”辛主任指着左边一个胡同说:“就在里边这家,等吃过饭可以看看去,现在都快一点了,先吃饭吧。”

王晓云和薛琪一听特别好奇,非要先看树不可,于是几个人就进了这户人家。这是一个暴发户,主人做生意发了财,不久就要举家搬到县城定居了。现住的这个家是一套四合院,房子也全是石头砌成的,除了北房上的电视天线和主人腰里别的手机几乎看不到现代化的痕迹。那棵树长在南屋里,是棵高大的梨树,树身从屋顶上冒出去,枝繁叶茂,结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梨子。主人介绍说,它原来长在院里,后来盖南屋时因为它结的梨又多又大又甜没舍得刨,就专门在屋顶留了一个洞,把它围在了屋里。几个人都觉得稀罕,纷纷爬到房顶上与这棵梨树合影留念。

老金家院子里的石桌上已摆满了酒菜。石桌不够大,旁边又接了一张折叠式茶几,周围摆了十几只小坐凳。老金正在厨房里帮老婆包饺子,听见动静忙出来招呼大家洗脸入座。薛琪和王晓云要进厨房帮忙,老金的老婆说地方太小甭管了就快包完了,二人见确实没地方坐才又退了出来。周教授说还费劲包什么饺子,太麻烦你们了。景区的厨子老刘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我说吃腌肉面条吧,可老金他爹死活不让,说家里常年不来一个客人,咋能让人家吃烂面条子。又说昨天刚打到一只狍子,正好包狍子肉饺子吧。”周教授说:“这倒是稀罕东西。只是,你们这里没有禁猎吗,难道还有猎枪?”叶青林抢在辛主任前头解释说:“是用夹子或者陷阱捉住的,现在哪还有猎枪呢。”

叶青林又要去请老爷子,老金说去山上割草还没回来。正说着,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肩扛一大捆青草进了门,知道就是老金的父亲,忙跑过去要接住草捆。老人说不用没多沉。说着走到牛槽边把草捆扔在地上。叶青林看那捆草不小想掂掂重量,但使出全身力气也没提起来,坐到一边呼哧呼哧喘气去了。其他人试了试都不行。老金用一只手提了提说大概有一百五六十斤,众人听了直咋舌。当知道老人已七十八岁高龄还经常上山劳动时不禁纷纷惊叹,周教授和张一铭羡慕得不得了。

辛主任见大家只顾说话,便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边喝边聊吧。”

众人请老人一块坐,老人连连推辞,被周教授和张一铭硬劝在了座位上。

喝下一杯酒,叶青林对老金笑道:“老人这么大年纪还要干活,该不是你这当儿子的不孝顺吧。”老金说:“前几年就劝他别再上山了,可他就是不听”。老人呵呵笑道:“我的儿孙们都很孝顺,是我自己闲不住,怕歇出病来,就经常找点活干。我这体格还不算最好的,北边岭头上的老印两口子,男的九十岁,女的八十六岁,还能上山干活哩。人家的孩子们也都挺孝顺,是老俩闲不住。这人嘛,活着就得干点活。咱们常说人是动物,啥叫动物?动物就是活动的物件儿,只要活着就得劳动。”

众人被老人的“高见”逗得哈哈大笑,但也都觉得其中不无道理。叶青林注意到,薛琪在临笑之前总是先把嘴里的食物咽干净,然后才撵上别人一起笑。

受老人的感染,众人都感到自己的体格一下子健壮了许多,心情格外兴奋,喝起酒来豪气大增,连一直不怎么喝的曾玺也连灌了三大杯。

这时进来一位小伙子,对老金他爹说:“爷爷,我这手指上的药布能拆了么?”老人说:“已经七天了吧?能拆了。”说着捉住小伙子的手把药布撕了下来。众人见他的手指上除了一点血迹并无伤疤,就问怎么回事。老人说前些日子他上山干活把手指砸伤了,我给他上了些药,现在好了。周教授说那应该有疤痕才对呀,砸伤不是扭伤,不会没有伤口的。辛主任介绍道:“这你们就不清楚了,老爷子这是祖传的绝技,已经传了一百多代了。不管是烧伤烫伤还是划伤碰伤,只要是伤口,哪怕已经溃烂流脓发臭,用他的药不出七天准好,而且不留一点伤疤。”众人听了莫不连连称奇,又说看老爷子外表不像个医生。老爷子说山野之人会点雕虫小技哪敢自称医生呢?我家祖上从来不以大夫自居。周教授说:“我后背上前些日子被蚊子叮咬了一下发了炎,去医院换了几次药还没好。都快一个月了,想不到这么点小毛病倒成事了。您能不能给我些药?”老人答应着去屋里拿出一小罐药末给周教授敷上,周教授立即就说不疼不痒了。老人笑呵呵地说七天好不了,我这秘方就从此不往下传了。辛主任又说:“这还不算奇呢。老爷子还有一种接骨的绝活,骨折了服下他的草药一个月准好,而且不用打石膏。断骨长得那个快,你能听见嘎巴嘎巴往一块长的声音。”众人都不信,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月能长好已经是奇迹了,怎么还能听到嘎巴声?不可能不可能。恰在这时邻居老太太抱来一条小狗,说刚才不小心把狗腿压断了。老人说正好我这里还剩一点煎好的药,说着去屋里又拿出两个药罐,从一个药罐里取出一点药水给小狗灌下去,从另一个药罐里取出一点药末敷在狗腿上包扎好。过了一会请众人把耳朵贴在狗腿上听,大家果然听见了轻微的嘎巴声,莫不惊奇万分,叹为观止。

周教授咋着嘴说:“你有这种神奇医术,何必埋没在山沟里,干嘛不出去开办药厂或医院呢?”一直没说话的老金笑道:“这药方是一位世外高人临死前传给我祖上的,当时交代说只许用此方糊口,不许靠此方发财。因此我家就传下了这条祖训,我爹不敢违背,我也不敢。”王晓云问道:“你也会吗?”老金说:“这秘方只传给长子,我在家里排行老大。”这时曾玺走到药罐边取出一点药末说:“你不传我也有办法,我回去找专家化验一下,不信当代的先进科技解不开这个谜。”老人呵呵呵地笑着说:“任凭你科技有多先进,你也解不开,就算我透露一些奥秘你也配不成我的药。我告诉你我的药里有童子尿,可你知道出生几天的童子尿才有效果么?你知道什么时辰的童子尿最管用么?几十种草药混在一起,不管哪一种,生长的季节不一样,疗效也不一样,你怎么能搞清楚?乱用的话不光治不了病,弄不好还会把人治伤治死,你敢乱用么?”曾玺听了只好作罢。众人纷纷赞叹中医的博大精深。

薛琪和王晓云一直小口小口地抿着啤酒。二人开始吃菜只挑素的,直到上来一盘野山葱炒腌肉才忍不住吃起来。这一带有种传统风俗,每到腊月家家户户杀猪。他们的猪全是用山上的青草野菜喂养成的,肉质特别鲜嫩。猪肉一般不卖,除了留出一部分过年和送给亲戚朋友一点,其余全放进粗瓷瓮里用香油腌起来第二年慢慢享用。那香油也是用播种后自然生长的芝麻磨出的,口味纯正地道。腌出的肉油而不腻醇香扑鼻,不由人不馋。

“此肉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吃。”叶青林感叹道。大家哄然一笑。辛主任说:“怪不得张一铭叫你诗人呢,吃饭还要吟诗。不过古人的诗句套用在这里就糟塌了,吃个肉能有什么诗意呢。”薛琪说:“吃肉也有诗意啊,南宋大诗人陆游不是有一句‘吾侪饭饱更念肉’吗?”

辛主任正说笑着放了一个响屁,众人都没在意,继续吃喝说闹。不知王晓云对薛琪耳语了几句什么,只见薛琪忽然扭过头去咳嗽起来。叶青林正好挨着她坐,见她脸憋得通红,问她怎么了。薛琪摇摇手清清嗓子转过身来,但突然又扭过头去。这次叶青林看清了,原来她正偷着笑,便问她笑什么。薛琪收住笑容说没什么,可话音刚落又笑了。叶青林凑近她问她到底笑什么,薛琪死活不说。叶青林忽然灵机一动噗地乐喷了,这下该薛琪问他了。叶青林趁别人不注意悄声笑道:“我知道你们笑什么了。”薛琪笑吟吟地问道:“笑什么?”叶青林说:“就是你们笑的那件事。”薛琪说:“废话。说出来吧,我看你聪明不聪明。”叶青林笑笑,用手遮住嘴巴说:“此屁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听。对不对?”薛琪会心地笑起来。

正在这时,值班室的小武打来电话说荆副主任让叶青林往他办公室座机上回个电话,叶青林忙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打了过去。荆副主任拉着官腔说:“孟副县长屋里的空调忘了关,你赶快去关掉。”叶青林心想你明明知道我正在陪客人,一百多里地我怎么去关?便低声下气地说道:“荆主任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能不能派个人用身份证或者什么硬纸片把门锁捅开?这么远我实在是没法赶回去。孟县长屋里那股电线老化了,没人的时候怕引起火灾。”荆副主任生硬地说:“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反正你必须把空调关上!”说完啪地挂了电话。叶青林想了想便打电话请小武帮个忙,小武不情愿地说我没带着身份证,到哪里去找硬纸片啊?叶青林又打通了赵林东的手机,赵林东张嘴就说不管,不就是费些电嘛,机关里一年几十万电费都交了还在乎这点屁事?着了火更好,我巴不得把那些王八蛋全烧死呢。叶青林一时为了难,再求别人吧看看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没办法只好给老婆宋海燕打了个电话。刚打完小武又打来电话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我替你办一下吧。叶青林忙说谢谢谢谢。

经张一铭提议,薛琪坐到一边为老人画了一幅素描,老人高兴地敬了薛琪一杯酒。叶青林对薛琪的才华颇为赞叹,这女人好像胸有成竹似的,抓特征特别准,几分钟就画好了。

薛琪作画的时候,邻居几位老太太走进来站在墙根笑眯眯地看着她评头论足,老金请她们过来吃菜她们才慢腾腾地走开了,嘴里议论道:“这闺女,长得跟仙女似的。”

话题由此扯到了神仙鬼怪上。老金他爹对鬼神之事深信不疑,还讲了自己亲历过的一件怪事。前些年有一天他正在院里这棵柿子树下靠在躺椅上午休,忽然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进了院径直去了西屋。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位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穿一件蓝底白花的小布褂子。那时西屋没住人只放着几瓮粮食,他连忙起身走过去想看个究竟,但连影子也没找到。

薛琪和王晓云听了紧张得不时向西屋偷望,一时间觉得那个屋子充满了神秘色彩。叶青林对这种事颇不以为然,说那年煤矿透水死了好多人,我亲手抬过十二具尸体,夜里也抬了,怎么没看见一个鬼呀,怕是您产生了幻觉吧。这话立即受到张一铭反驳。张一铭说鬼魂说不定也是一种客观存在,只是现在科学还解释不了,就说是迷信,没准以后真能揭开这个谜哩。接着他也讲了发生在他老家的一件离奇事。说他们村有个人叫二臭,经常为非作歹,算命的说他必不得好死。说来也巧,有一年正月初二晚上,二臭睡到半夜被一阵叫门声惊醒。他边答应边穿上衣服出来开门,可开了门却没有人。他在空荡荡的胡同里张望了一会,刚要转身回家,猛然看见斜对面的墙根下有个白影飘了过去。回到屋里对老婆讲了,老婆不容置疑地断定这是鬼叫门,嘱咐他第二天别出去,等她找个巫婆破破。不料第二天早晨老婆刚走,二臭就独自出了门朝村外走去。当时正下着漫天鹅毛大雪,二臭鬼使神差地冒着雪跑到了铁路上。有人看见他径直迎着一列火车走了过去,任凭火车怎么鸣叫他硬不知道躲闪,结果被撞了个粉身碎骨。

这事无论真实与否,都让人听了感到毛骨悚然。众人只觉得脊梁沟里嗖嗖冒凉气,薛琪吓得缩起了香肩。

叶青林忽然想起有关小矮人的传说,就问了一句。老金的爹讲道:“这东西以前见的人多了。解放前那会儿,有一天夜里我听见院子里的鸡乱叫,以为是黄鼬狗子偷鸡,正要起来,隔着窗户往外一看,见月光下有几个光屁股小孩,正在用棍子往鸡窝里乱捅,捅几下就跑到窗户这边来听听屋里的动静。我知道它们不偷鸡,只是在使坏找乐子,就没理会它们。它们闹了一阵子就走了。”

叶青林问道:“会不会是邻家的孩子们?”

老人说:“不是不是,那时候俺家独自住在半山腰月亮台那边,离最近的人家也有一里多地,谁家的孩子会半夜里跑来玩?再说又是冬天,哪个孩子能不穿衣裳?那就是小矮人儿。这东西胆子特别小,见人就跑。”

老金也说:“我也见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我在山西做工。那时候从俺村到山西只有一条小山道,两边全是阴森森的森林,很少有人路过,白天也挺吓人。有一次从山西回来,我一个人正顺着那条小道往回走,忽然看见前边有一个光屁股小孩。我以为他是跟着大人来挖药材的,就喊了一声。小孩回头望了我一眼,撒腿就跑,我就在后边追。追到一个石头缝跟前,那小孩钻了进去,又回过头扒在口上望着我。我看得清清楚楚,小孩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白白净净的,模样挺好看。我大喊了几声,发现附近根本没有别的人,猛地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讲的小矮人,害怕的要命,赶紧跑回家了。回来还吓得大病了一场呢。”

周教授他们全都不相信,说这也太离奇了,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叶青林说:“我也常听人们讲起这种稀罕事,怕是真的。这跟神鬼的事不一样,我总觉得这种小矮人是外星人或者地下人什么的。”

又热闹了一会,大家都说酒喝得差不多了。叶青林和辛主任又礼节性地劝了周教授他们几杯酒,见他们确实不想喝了才催老金上饭。

饺子是狍子肉馅的,里边还加了点野韭菜花,非常可口。王晓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饺子,吃了个撑饱。薛琪怕发胖本来说不吃了,但闻到香味忍不住吃了一个,吃了第一个又想吃第二个,不一会吃了多半碗,这才发誓再不吃了,惹得大家一阵哄笑。薛琪笑得绯红了脸庞,像三月里小河边的桃花一样灿烂夺目。

吃过午饭,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看看时间不早了,几个人便辞别了老金一家往回走。到了景区门口,文化馆那些人也都聚齐了,只等着张一铭和薛琪。叶青林见周教授和张一铭正为一些书法问题谈得投机,就主动让张一铭坐了自己的座位,自己和薛琪上了文化馆的面包车。众人谢过辛主任,发动着车辆,沿着陡峭的山路盘旋而下。山里的天总比平原地区黑得早,此时还不到七点已经暮色苍茫了。透过车窗向下眺望,只见雾气在群山林海间缭绕弥漫,把山峦分隔成了一个个黑魆魆的孤岛。山下的村庄、公路之类什么也看不见。回望灵雾山景区,早已隐藏在一片迷蒙之中。坐在汽车里,感觉犹如在云层之上飞翔一般。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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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云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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