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绕过挂满雀鸟鸟笼的游廊,他瞄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亭阁,猜测那里必是路近龙享乐之所。

香风和暖袭来,风挟带着缥缈的琵琶声,这美妙的琴声令他打住缓缓前行的脚步。

琴声时断时续,与落叶沙沙声相和,虽不哀婉悱恻,亦不如凄如诉,但听在他耳里,恰似那日他抚上苏遥卿泪水时引发的感伤。琴色干净清越,操琴人的心性一辨即明,而在琴音背后,彷佛是一个娇弱女子的殷殷盼望和求助,他奇异的能听懂明白那一拔一弄之间传递出来的悲愤、无奈、痛苦。

她在求助,也是在呐喊。

琴声猛然急转而下,犹如破云扑面,铿锵错杂的拍击从空中降下,那是危机四伏的信号,伴和着回旋在上端的滑音,展露操琴人那已走投无路的心绪。

旋律已如箭弦般剑拔弩张,赵冼锋不可能再宛若闲庭信步的慢慢走。

「你去哪里?林县令,不可乱闯!」路福转头发现他快要奔出自己的视线,连忙追了上去,他从没见过如此无礼的客人。

不理会身后的叫嚷,赵冼锋带着小春子疾步快行,穿过层层松林,一处歌台舞榭已在眼前。

环绕歌台的小溪,倒映着热闹的灯光,曲水之内环座的富商乡绅犹如恶狼一般围绕着中间操琴的冷艳女子。

她身披水绿绫罗,头戴簪花,冷漠地抚着琴弦,娇美的容貌在喧嚣的歌舞场中无一丝惊惧,她只是沉浸在乐曲里,神魂像是飞出这座牢笼,渺渺茫茫。

她的容貌!如一道闪电击中赵冼锋。那不正是日日夜夜在他眼前晃动,不肯消散的花容吗?

「你怎么了?王爷?」小春子惊愕地上前扶着主子,跟随王爷多年,他从不曾见他露出这般骇人狰狞的神情。

赵冼锋不语,狠狠地倒退一步,眯起眼睛,用力抓住小春子的胳膊。

「王爷,轻点,好痛好痛,小春子做错了什么?哇,真的好痛!」

小春子的泪飙出眼眶。主子最多是罚他跪,今日怎么如此凶狠起来?

「王爷,小春子还想伺候你十年八年,没看见你娶妻生子,死也不甘心,小春子……」压低声音,杂七杂八的哭诉。

但赵冼锋根本听不进小春子的哀鸣,他死瞪着场中冷若冰霜的女人。「我认得她,我认得她!虽然已过去十二年,虽然她已不是小姑娘,但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她。」他额头青筋暴露,危险又压抑地低喃,复杂的哀伤情绪蜿蜒心中。

「小春子知道,知道王爷你认得她,王爷英明过人,小春子也认得她。」管她是谁,先救回自己的胳膊要紧。小春子附和地频频点头。

「你怎会认得她?她是第一个出卖本王,而仍活在这世上的人。」赵冼锋森冷无比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瞪着苏遥卿,那张美艳的容貌令他想起他不敢触碰的前尘往事……

【第三章】

赵冼锋非常后悔,如果让他再次选择,他绝不会跟清乐侯结伴出游,也就不会落到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时序虽已立春,但江南之地仍春寒料峭,天色暗晚后,寒风更加刺骨。

前方官道边出现一座破庙。

身无分文的赵冼锋决定先暂到破庙落脚,度过今夜再做打算。

进入庙内,他惊讶发现,庙中已有人占据。

「小姑娘,这里没人吗?」他哈口气暖暖手,问着那神情不怒不喜的小女孩。

「我不是人吗?」小姑娘年纪说小也不小,大约十一、二岁上下,衣裙上满是补丁,但就算衣衫褴褛也掩不住清秀可人的脸庞和瘦弱的身材,只是与她外表的娇美不相符的,是她那冷淡的态度。

「放肆,你敢对本……少爷这么说话?」年纪尚轻的赵冼锋对她那不善的态度感到愤怒。在宫里,任何女人,谁不对他恭恭敬敬的?!

苏遥卿打量气急败坏的他一眼,一脸冰霜地别过头去,很过份地视他为无物。

「哼,大胆刁民,你聋了吗?」他本就一肚子吐不出的怨气,现下更气了。

「看你华服锦袍,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是你走错了地方,我亦不是刁民,是你为富不仁。」

小姑娘整理着地上的干柴枯枝,在为过夜做准备,瞧也不瞧赵冼锋一眼。她的衣裳单薄破旧,照例应是低眉顺目,自认卑微才是,可她的态度却极为疏离不屑。

「我……」他哑口无言,自己的确没有发飙的理由。

可要怎么反驳她?说他从宫里出来丢了银子,不得不流落此地,让这无礼的小姑娘笑话他?从未出过宫的他,的确缺少与平民女孩打交道的经验。

他闭上嘴,杵在一旁,而本来话就少的苏遥卿,不愿分神与他答话,努力在天黑前堆上足够的柴火,用来取暖。

一点星星之火,掉落在柴堆上,暖意即刻充满了四处透风的小破庙。

她再从怀里掏出个冷硬的馒头放在火边。准备好睡的吃的,她才瞟了眼华服少年,他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他竟然赖在这里不肯离去。

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是赵冼锋脑子里唯一的问题。

夜色笼罩大地,阴风阵阵,一日未进食的他很有骨气地挺着胸,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养活自己,肚子却不争气咕咕直叫。

「给你。」半个烤得金黄的馒头送到他的鼻子下。微微一怔,他把视线集中在拿着馒头的人儿身上。

「如果不吃,你可以丢了它。」表情是淡淡的,没有多余的友善,但可看出她的好意。

神情一窒,「谢……谢。」山珍海味,他哪一样没吃过?可这阵烤馒头香,居然令他垂涎三尺。而跟着这馒头变好的,还有那脸臭臭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可爱多了,瞳眸黑白分明,肌肤如上等瓷器般细滑。

「你的家人呢?」赵冼锋边吃,边好奇的问。

她没出声。

「你尊姓大名?我叫赵冼锋。」他很热情地自我介绍。

苏遥卿秀气地一口一口细咀嚼着馒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他在内心叹口气。小姑娘明明心地很好,为何又对他不理不踩?她一定担心他是坏人吧?想到这一层,他就笑得更热情地道:「你不爱说话,就听我说。」

「我从汴梁而来。」顿一顿,他瞄了她一眼,看她停下吃东西的动作,也将注意力分到他身上来。「你也是从汴梁来的吗?」

她垂眸,摇头。

「汴梁很繁华,有机会你去逛逛一定会喜欢。」

「不喜欢。」苏遥卿恨汴梁,就是汴梁的一场大水害她失去爹娘,且如今等待她的是汴梁第一妓院的大门。

「那你从何方而来?」

「不知道。」

「你爹娘兄妹呢?」

「没有爹娘。」不能怪苏遥卿谨慎,对于世人,她感受不到任何温暖,难免有所戒备。

「哦。」原来她是孤儿啊!赵冼锋转而说道:「以后你跟着我好了,我来照顾你。」半个馒头之恩,他当以荣华富贵相报。

「我不能跟着你,我还有妹妹们要照顾。」遥熏'遥筠还在汴梁等着她。

「让你妹妹也一起来呀,反正我家满大的。」皇宫内院多加三、四个姑娘,没问题的。

「不、用。我会凭自己的力量养活我和妹妹。」他无心的一句话,令骄傲的苏遥卿抬起下颚,跟他对视。萍水相逢之下,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甭生气,我就说说而已。」脾气好怪的丫头。

不过她的骨气让他刮目相看,在宫里看多了柔顺温驯的女人们,偶然间遇上一个冷冷又傲气的小东西,让他觉得很新奇。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摇摇头,兴趣缺缺。

他不以为意的径自说下去,「我和表弟打算到临安城的西湖游春,半路被人扒了钱袋。」提起这事,赵冼锋适才的兴致勃勃一下子少了两分,有些沮丧起来。

一个月前,他十七岁生辰之际,表弟清乐侯入宫庆贺,席间,这位喜好游山玩水的玩伴,口若悬河地大赞江南美景,西湖、曲港在他口中皆似仙境般诱人,更别说西湖里来来往往的美人、飘着仙曲的画舫。

年少气盛的赵冼锋按捺不住对江南的向往,偷偷地跟着清乐侯出了宫,可最要命的是他听从清乐侯的建议,甩掉太监和护卫,却在半路与他失散,待他自个儿行至江南之地,已无半文银子了。

「笨蛋!」苏遥卿毫不客气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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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街七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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