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风起云涌
这日,乾隆拿捏着步子出了御花园,一乘明黄的软轿已经等在了坤宁门北。乾隆匆匆走了几步坐上轿子,轿子滑动着极速前行,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储秀宫门口,笔直的永巷南头养心殿门口看的清晰,纪昀已经到了,和一身白孝的福康安都跪伏在门前石阶之下迎驾。
乾隆下了轿子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福康安,叹息了一声说道:“进来吧……”便径直走进殿。太监王八耻、王廉忙着替乾隆除下肩上的袍子,茶未来得及上,纪昀引路,福康安踉跄趋步的已经进了暖阁。
“皇上……”福康安仿佛四肢瘫软了一般几乎贴在了地上,身体每一个关节都颤抖着,平时梳理得极其精致的发辫也有些松散,额前的头发足有半寸长,灰蒙蒙的毫无光泽,随着不住的磕头丝丝颤动着,梗着嗓子只连连叫着:“皇上……皇上……”纪昀和他并排而跪,他也面色死灰,目光呆滞,嘴角也有些抽动,抽动着想要哭出来,但这个方寸之地是天下中枢之钮,历来规矩最严,别说是正月年间,就是平日里说话高声过了限,那也是君前失礼,只能强忍着泪水哽咽的说道:“皇上,皇上……傅恒撒手去了……”
其实乾隆早就猜了出来,只是心里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这时从纪昀口里说了出来一时没了言语,眼睛没有焦点的看着最后落到了窗外。一会儿又杨哲脸看着殿顶的藻井,恍然间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忍了忍,还是簌簌的留下了眼泪。颤着手接过王八耻递过的毛巾拭了拭,声音已经变的沙哑:“是么?这太伤朕的心了……才五十多岁啊……他跟了朕有四十多年……就这么去了?”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看了看福康安仍咋那里不住的叩首,细白的手指使命的扣着那金砖地面,心里难受极了又道:“孩子……朕知道你难过,别这样,别……你放声哭出来吧,哭吧……”
福康安“呜”的一声放开了嗓子,身子转侧着,抽动着,扭曲着嚎啕大哭,身上的骨头几乎在难以支撑他的身体。凄苦的哭声也让一旁的乾隆泪如雨下,心里想着全是傅恒过去的种种……
“辍朝三日,为傅恒发丧!”乾隆又用毛巾拭了一下面颊,待福康安止泪之后才说道。他的声音变得浑重起来,仿佛在斟字酌句似得说道:“纪昀代朕拟一篇祭文,有皇子永璘到傅府致祭……陀罗经是早就预备好的,朕原本还有一丝希冀,所以没有赐,就由纪昀和于敏中到府上颁旨赐予。其余礼仪照一等公丧葬,由礼部议定报朕知道。”他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恤典,傅恒要如贤良祠这不消说的,大丧完毕,送傅恒画像入紫光阁悬供。福隆安进一等伯爵,福灵安、福长安加二等伯爵,都进散轶大臣听用。福康安系傅恒正配嫡子,你这就承袭你父亲的爵位,进一等公。”
这一长溜的决定,让伏在地上的福康安身子颤了一下。纪昀的要也向前挺了一下,前头的赏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傅恒在百官军民中的威望、他一生的功业,都当得。但是“一等公”是人臣的极峰的功名,轻而易举的就落在了福康安的头上,连后头的进步的余地都没有留,这于福康安有什么好处?纪昀知道皇上一直想提拔福康安,几处议三等功于军机处,都被和珅顶了回去,这一刻有突然超擢为“一等公”!纪昀思量着不妥,但要他单独顶,他没这胆量不说,现在也不合时宜啊!
一时纪昀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作思量的样子,悄悄的用自己的小腿有意无意的碰了一下一旁的福康安。
几乎同时,福康安已经叩头奏道:“皇上恤恩乃是父亲傅恒的荣誉,奴才原不该辞的,但是奴才牢记皇上的屡屡教诲‘好女不穿嫁妆衣,好男不食父母田。’奴才应该自立自强,再建功勋,酬皇上高天厚地之恩,报父亲养育之德!”
“那就将这一条叙进圣旨里,真给你留个进步的余地。”乾隆说道:“但是你毕竟跟福隆安福灵安不同,不辞了他们辞不辞?进三等公,不要再辞了!”乾隆说着,一闪眼见李侍尧也是满脸的哭相跪着行礼,故又道:“你和纪昀都受过傅恒的恩,纪昀为主帮着傅府料理丧葬,你也多去去府上,傅恒不同于别人,即是朕的郎舅亲人,他又是彪炳史册的社稷之臣。朕是不能再去傅府了,怕心里受不了,有事你们商量这奏请朕就是了……”说着又垂下了眼泪。
李侍尧两眼一泡泪,但是他是个机警的人,在官场的历练出来的,不似纪昀那般单纯叩头哽咽的说道:“傅恒一辈子都是臣的上司,又是良师。臣在隆宗门乍闻噩耗,真像晴天霹雳震得我神魂具落,此刻我的心还蒙着呢,还不敢相信他已经去了……”接着李侍尧又说了一些傅恒的往日的功勋战绩,在文武百官心中的地位,有准请自己带兵护柩。正说着乾隆见太监王廉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两封信便打断了李侍尧话头,问道:“哪里来递上来的!”
“军机处刚才火急送进来的。”王廉说着将信递给了乾隆,退后了一步,哈着腰说道:“一封是赫德的,一封是十五爷的,手头还加了“特急”的字样——十五爷的信上还别了三根鸡毛,都是六百里加急呈进。纪大人不在,军机章京刘保琪叫奴才……”他话还没有说完,乾隆已经摆手制止了。
乾隆比着两封信看了看,赫德的火漆加印通封书简,因路途遥远,已磨的稍稍起了毛边儿,永琰的却是用的是市面上寻常百姓用的桑皮信纸,上头写着“紧急密勿”四个字甚是潦草,压在封口处粘别着三根鸡毛。显然这两封信都十分急要。他先拆开赫德的,只浏览了一眼便放在了案子上,接着拆开了永琰那一份,见上面竟然不是永琰的笔迹先是一怔,问道:“纪昀,谁跟的永琰?”
“王尔烈,在毓庆宫伺候皇阿哥读书的,翰林院的编修……”不待纪昀把话说完,他便自行住口了,因为乾隆再专注看信。
暖阁外顿时安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跪着的三个人已经浑忘了傅恒的丧事,连太监也屏息侧目偷看着乾隆,好奇朝内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乾隆起初脸色木然没哟什么表情,渐渐的涨红了脸,眼睑微张放出了愤怒风光,一时又暗淡下去,脸色变得有些阴郁苍白。他推开信,似乎不想说什么,良久之后才道:“怕出事,还是出事了!”说完他又站起身来,一手取过信,在大殿之上踱步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纪昀见乾隆脸色稍稍缓和,才颤声问道:“皇上……出什么事情?”
“平邑县让人给端了。”乾隆突兀一句便吓的三人身上一颤,“……两个卖柴火的争主顾,在柴市上打架。县衙们的衙役把人拉去枷了,柴火没收归公!卖柴火的瞎眼母亲到监狱里哭着给儿子喂饭,他们把人家的碗扔了,饭篮子也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难过乾隆咬牙切齿,两手直抖“这般还不招众怒?当时正是正月初十,又是午时,满街的人都疯了,有个叫王炎的---十五阿哥怀疑他就是林爽文----站在马车上一招呼,五千多人一哄而起,砸了监狱打进了县衙,抢了一条街,呼啸而去!……县官逃的不知了去向,他大儿子被乱民打死了,六口女丁全被强奸了,衙役被打死了二十多个,伤了不知多少。更可恨的是城外就驻着一千多的绿营兵,听说城里面乱了,营里也乱了,压根就没人带队进城镇压,没人布置防务,没人设卡堵截,见贼冲出城,连军营寨门都没人关,两千乱民冲进来踹了这座营,死了十三个兵,七个乱民,鸟枪丢了五枝,就地炸掉了一门火炮,粮食和过年的肉抢了,然后人家扬长而去!而且据永璘调查和珅就是被这伙贼人撸去的。”乾隆说着一拳重重地击在了纱屉子格栅上,打得那花格栅簌簌抖动,嗡嗡作响。高声叫道:“高云从进来!”
“奴……奴……才在!”高云从一溜小跑进来,已经被唬的面貌失色,一下子卧在底下:“主子有何旨意,奴才……奴才去传!”
“昨儿你问军机处,阿桂到了哪里了?”
“回主子,高碑店!”
“派人飞骑传旨,走开着,大冬天路上有什么好看的,只管着磨蹭!”
“是!”高云从欲起又止,将刚刚乾隆的话复述了一遍,看乾隆没有纠正,才爬起身快步跑了出去。
现在乾隆一肚子的火气又想起西宁和和卓部落的战事,接着骂道:“兵部的都是一群混账东西,打仗不给补给。银子多了他们好捞是不是----革去兵部尚书阿合穆职衔,叫他火速押运蔬菜到兆惠营,凭兆惠的收条回来换他的顶子!”
“是!”纪昀答应了,想着赶快离开这个“龙潭虎穴”。却被乾隆叫住了:“叫王八耻去吧,还传旨给于敏中办。”王八耻忙过来听旨,乾隆急躁的情绪平息了一点,吩咐道:“把山东平邑县的暴动也支会给于敏中。告诉他,兆惠营里的军务更要紧,叫他仔细着,出了蔬菜,看还缺什么,都紧着补给。谨记住六个字:“西线安,天下宁!”去吧!”
这六个字显然是经他深思熟虑过的,,随口就缓缓的说出来。跪在地上的李侍尧咀嚼片刻,立时就掂出了分量;从内地到军政民政,四边漏气,八方走风,细线得胜,尽可慢慢恢复元气,如若兵溃,那将会糜烂得不可收拾。想想入京以来诸事不顺,还不如出去好好打上一仗呢。心里一热双手一撑,正要说话,却被福康安抢了先:“皇上,奴才愿意替主子分忧!兆惠当主将,奴才当先锋。”
“你急切请缨,李侍尧也有点跃跃欲试,这是好的。不过事情还不至于急到这个份上。”乾隆目光柔和地看着地上得三人,“摊子大了,出点麻烦得事情,朕心里有些急躁就是了。你父亲新丧,不要浮躁,好好安顿你父亲入土,照料好你母亲。三年孝满,朕自有用处!”
福康安回道:“皇上忧虑,是臣效命之秋!家中有福隆安、福灵安全力护持,必定能周全丧事,慰抚高堂。如皇上不远奴才去西宁,请给奴才一道旨意,到龟蒙山去剿灭平邑匪徒。现在这群反贼还未成气候,乌合之众,仓猝起事立足未稳,拖得时日越长越难征剿。请皇上明鉴。”
乾隆拧着眉头道:“平邑之乱,朕料只是匪人临时乘势,听是五千多人卷来,真正上山的加上监狱里的犯人不会逾千人。龟蒙山顶里原来也有土匪山寨,合起来大约也就不足两千,刘墉和钱沣在山东应该不难料理,关键是和珅现在落在他们的手里,这就不好办了,堂堂一个军机大臣就这么被他们抓去了,这着实在打朝廷的脸啊!”
福康安听了又叩头:“刘墉是吏治能手,辅相才干。和珅,奴才以为就是一个庸臣,不救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