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待她来到寝房外头,曲指敲了门。「娘,是我。」
屋里的婢女来应门。「小姐。」
五娘跨进门槛,瞥见嫡母就坐在几案旁缝衣服,看那块布料的色泽,应是爹的袍服。「娘,女儿回来了。」只要离开西院,她都会先来报备,回来时也会说一声,好让嫡母安心。
有着口吃毛病的二夫人对她笑着,因为只生了两个儿子,总是没有女儿来得贴心,五娘虽不是自己亲生,但十分投缘,加上亲自养育长大,感情可不会输给亲生母女。
二夫人招了下手。「过、过来坐、坐着……」
「是。」她乖巧地上前,坐在另一张座椅上。「刚才和七娘一起到北院找姚姊姊喝茶……姚姊姊就是四叔请来府里的客人,还是六安堂纪大夫的表外甥女,娘之前应该见过她一面。」
尽管容貌没有三夫人来得出色,二夫人却有一股朴实文静的气质,回想一下,才点头,表示确实见过。
「女儿真的很喜欢姚姊姊,跟她说话,有种亲切感,要是四叔能娶她为妻,该有多好。」五娘不禁帮睿仙说几句好话。
闻言,二夫人摇了下头,有些艰难的启唇。「她、她是个寡、寡妇……」和小叔的身分不相配。
「不可以吗?那么……被夫家休离的女子呢?」五娘知道一些其他人目前还不晓得的事,只因她也是曾经死过一次,老天爷又让自己重新活过来,不过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只好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二夫人还是摇头,自然还是不配。
「娘,出身真那么重要吗?不管是寡妇还是弃妇,都不是咱们女人能决定的,更何况姚姊姊是个好女人,娘一定会喜欢她的。」她希望能帮四叔和姚姊姊早日结为连理。
「你四、四叔有跟你、你说、说什么吗?」二夫人不禁猜想,难道小叔真的很喜欢那位姚氏?
五娘深怕弄巧成拙,连忙摇头。「没有,四叔什么也没说,女儿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就好比自己是庶出的女儿,就算将来真的有幸嫁进侯门,也当不了正室,只能做人家的偏房。」
「不、不会的,娘会、会帮你挑、挑一门好、好亲事……」
她自然懂得嫡母疼惜自己,绝不会答应,可是真的能躲过命运的安排吗?还是同样走上重生之前的老路子?
「娘,若女儿不想嫁人呢?这样就可以一辈子陪在娘身边,孝顺娘了。」五娘真的已经怕了,不想再重来一次。
「傻孩、孩子……」二夫人拉过她的小手,轻拍两手。「女大当、当婚,是天、天经地、地义。」
五娘红了眼眶。「女儿不要嫁给那个人……」
「那、那个人?」并没有人上门提亲,又是在说谁?
「女儿绝对不嫁!」五娘偎进嫡母的怀中,哽咽地说。
二夫人见女儿哭得好伤心,又拍又哄,急得不得了,口吃得也更严重了。
「怎、怎么了?是谁欺、欺负你了?快说出、出来给、给娘听、听……」
她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哭。要她嫁给那个男人,宁可出家为尼。
又过了两日,正月中,雨水多了。
天空不期然地飘起了丝丝细雨,两顶轿子在几名护卫、家仆的簇拥下,行经大街,来到热闹的市集,只见两旁店铺林立,最后停在永安茶楼前,只见里头几乎座无虚席。
「……四爷,已经到了。」阿贵掀起帘子的一角说道。
闭目养神的炎承霄这才掀开眼皮,让小厮扶出轿外,虽然已经慢慢地克服看不见的恐惧,但是这阵子除了上知府衙门之外,还不曾出现在大庭广众前,为了战胜骄傲和自尊,才特地安排出这一趟门。
而睿仙则从另一顶轿中出来,抬起螓首,一眼就认出这间茶楼,就是第一次见到四爷的铺子,对于当时的伤心欲绝,还是记忆犹新。
「小姐,咱们来这儿做什么?」春梅奇怪地问。
睿仙看了正要拾阶而上的男人一眼。「四爷只说要来这儿喝茶,因为『玉如来』只有在这间茶楼才喝得到。」
只因为「玉如来」种植不易,物以稀为贵,也就不可能大量贩卖,不少达官显贵想私下跟茶楼购买,也都被拒绝了。
春梅不禁咕哝。「这『玉如来』真有那么好喝?」
「据说连如来佛祖都托梦给种茶的人家,希望能早晚供奉一杯,才因此得名,它的色香味比进贡给皇上的『天山君子茶』还要略胜一筹。」睿仙见炎承霄就要入内,也立刻跟上。
茶楼老板亲自出来迎接。「四爷请!」
店内原本人声鼎沸,可是炎承霄才一露脸,顿时鸦雀无声。
尽管他早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就算看不到,也可以感觉得出至少十几、二十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想必有的同情怜悯、有的则是在看笑话,很想转头夺门而出,可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全身僵硬,怎么也动不了。
睿仙彷佛心有灵犀,看出炎承霄此刻消极畏缩的想法,便悄悄地走到身旁。
「四爷,这一关得靠你自己才过得了。」
这一道轻柔沉静的嗓音,让他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情绪得以缓和下来,不再慌张失措,连双脚都能移动,多亏了姚氏,否则还真办不到。
于是,当炎承霄再度举步往前走,店内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也跟着他移动。
「四爷,还是老位子?」茶楼老板搓手问道。
他挺直腰杆,把头抬高,即使瞎了,也不想让人看笑话。「当然,至于菜色……就送上贵店的三道招牌菜。」
茶楼老板说了几声是,便领着他们踏上阶梯,往二楼走去。
「四爷,一步一步慢慢来……」阿贵小声地提示。
炎承霄另一只手扶着阶梯把手,直到上了二楼,才发现扶着把手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可是他总算熬过来了,没有落荒而逃,周围的声音也恢复之前的热络,不再关注在自己身上。众人跟着茶楼老板来到一间间以梅兰竹菊、琴棋书画来命名的雅致厢房,不只可以让客人尽情享受昂贵稀少的名茶、以及奢华可口的菜肴,又加上隐蔽,能够不受其他客人打扰,方便谈论正事。
「四爷请!」茶楼老板推开门边嵌了一小块「竹」字木板的门扉。
睿仙也跟着踏进厢房,环视屋内的陈设,墙上的画作、案桌上的茶具,宽敞雅致、一应俱全,只要透过窗框,还可以一面喝茶,一面往下观看街上的热闹景象。
当他们都坐定,茶楼老板已经命茶博士前来泡茶。
就见茶博士手上提着一只铜壶进门,里头装的是用泉水煮开的热水,当热水倒进陶壶中,甘醇浓郁的清香扑鼻瞬间而来,令人如沐春风。
「四爷请慢用,菜马上就送到。」当茶泡好之后,茶楼老板便和茶博士暂时退出厢房。
接着,阿贵引导主子的手掌来到茶杯的位置。「四爷,小心烫!」
「嗯。」炎承霄执起茶杯,凑到自己面前,先深深地嗅了一下。「这『玉如来』的香气百闻不腻,滋味更是令人再三回味。」
待睿仙啜了一口,只觉得好喝罢了。「可惜妾身不懂茶,怕是浪费了,不过能让四爷为此出门,想必有它的价值。」
炎承霄咧了咧嘴角。「你说的没错,确实有它的价值。」
「四爷专程来这儿喝茶的用意是什么?」她不认为真是为了「玉如来」,而且还特地邀自己一块来。
他故作诧异。「用意?」
「四爷不会做多余和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所说的话,也都有另一层涵义,就好比验尸时,外表看不到伤痕累累,并不表示死者真是自然死亡,必须经过解剖,才能确认死因……」睿仙提出自己的见解。「所以妾身才会不禁这么猜想,这杯茶不过是个幌子。」
「你这个比喻还真是与众不同,不过『解剖』又是什么呢?」炎承霄不喜欢被人看穿,可是这会儿却觉得心坎上像是被人用羽毛撩了几下,有些痒痒的,甚至往其他部位蔓延,令人难以忽视。
睿仙并不意外他会问,因为自己第一次听到时也同样感到新鲜。
「先父曾经说过,有时为了查明真正的死因,必须将死者的身体割开,才能观察体内脏器的情况,而妾身的表姨父听了之后,便说这种行为叫做『解剖』,能更进一步查明死因。」
「原来如此,那么你曾经帮人解剖过?」他惊叹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