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章八

8.章八

被人一把推入殿中,原音流踉跄几步,才站稳身体。

这一下,他也看清楚了殿中模样。只见殿宇里头并不如外头给人的感觉那样宽敞阴森,不过内外两室,一间会客,一间清修。各色家具虽料子不错,但显然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估计自上一辈、或者上上一辈掌门那里传下来之后就没有换过。

原音流向内室走去,看见一位白发老人躺在锦被之中。他双目闭合,脸上蜡黄,双手枯瘦,呼吸似有若无,若非曾不止一次见过晏真人,原音流怎么也不会以为躺在床上的枯老头子就是叱咤风云,功参造化的剑宫掌教。

他刚来榻边三步,床上仿佛睡着的老人忽地睁开眼。

过往清明的眼神已被浑浊和血丝取代,但看清是原音流后,晏真人还是微微一笑,说:“音流来了……坐!”

最近的椅子藏在床头之前,原音流走过去搬了一下,没有搬动。

晏真人吐出一口浊气,微抬起手,招了一招。

掌劲化风,将椅子搬到床头。

原音流施施然坐下。

晏真人:“十年前我问你一次,十年后我再问你一次:留在剑宫学武如何?”

原音流:“不学。”

晏真人:“你娘根基非常常人,乃百世不出之奇才。你只要有你娘的一半根基,进境不会输幽陆上任何一人。”

原音流微笑:“不学。”

晏真人叹了一口气:“不学武,就别下山了。”

原音流也叹了一口气:“真人,你现在还有精力管我吗?”

晏真人淡淡道:“不过练功出了岔子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原音流又道:“真人玄功非常,能让真人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岔子,恐怕不小吧?”

晏真人闭目不语。

原音流:“真人?真人?”

他连唤了两声,也不见晏真人回答,不由凑近前去,仔细看了晏真人一眼,见晏真人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只比死人多了一□□气。

原音流:“……”

他慢吞吞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抖了来开。只见扇面薄如蝉翼,随手一挥,便将日光捕捉,粒粒栖于扇面。

这样扇了几下风,原音流才支着额道:“糟糕,麻烦大了。”

副殿之外,其余人已被薛天纵派遣去收拾原音流的房间。薛天纵自己则和端木煦一起,站在花园之中等待原音流。

不多时,房门一声“吱呀”,两人齐齐转头,见原音流神色凝重,走了出来。

端木煦沉声问:“音流出来了,掌门可好?”

原音流沉重道:“掌门病体支离,未说两句便陷入昏迷了。”

这话一出,端木煦心下一咯噔,也顾不得多加寒暄,抢步进入副殿,来到晏真人床前,执手扶脉。

片刻后,端木煦放下掌门手腕,似早有预料,神色虽沉,却不非常急迫,转向原音流问道:“掌门可交代了什么?”

原音流不疾不徐:“真人与我叙了叙旧情,说将离禹尘剑借我一观。”

同样跟进屋中的薛天纵看了原音流一眼,这一眼迅疾如电,其中似乎带着些许不信。

但下一刻,端木煦冲原音流和蔼一笑:“不错,掌门确实如此吩咐过。”

原音流:咦?

端木煦一字一句:“掌门吩咐:‘原音流入剑宫门墙,可掌离禹尘剑’。”

原音流:“但我并未有加入剑宫的想法……”

端木煦不理原音流,转对薛天纵说:“将原西楼带入收拾好的精舍,明天接天殿上,原西楼会择一授业恩师,入剑宫门墙。”

原音流:“……”

薛天纵:“是,三师叔。”

山上刚下了一场新雪,白雪浅浅没足。

自接天殿出来之后,薛天纵的两个徒儿与言枕词就被一起打发来剑宫精舍处,为原音流布置房间。

一样样素日在剑宫金银玉饰、锦被绮罗被搬进精舍。罗友捧着如云轻的云蚕织绒被铺在床上,褚寒抬着人高的七宝珊瑚放在房间角落,言枕词则端上了一盘子宝殿龙船、仙宫玉女的牙雕根雕,准备摆在多宝阁上。

将这些东西摆到一半,罗友终于忍耐不住,把东西一放,激动抓着身旁两人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看三师祖那殷殷关切的模样,再听三师祖说的掌门重病也要见原音流一面!唉,之前在剑宫流传的小道消息居然是真的!原音流真是我们掌门的血脉啊!”

言枕词不敢相信:“为何原音流会是掌门的血脉?就算掌门对原音流颇为关心,也不能说明掌门就和原音流有……有什么。”

罗友清咳一声,神秘道:“言师弟啊,之前我不是信誓旦旦和你说原音流会是我们的小师叔吗?这根由其实出在原音流的母亲身上。原音流之母姓巫,名颐真。巫真人天姿绝俗,名动幽陆,是幽陆第一美人。当年幽陆叫得出名号的英雄豪杰十分之九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剩下的那些全都不近女色……咳,总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掌门喜欢上了巫真人,也曾与巫真人单独相处过,奈何……”

“奈何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那年秽土异动,巫真人身陨。从此一诀成永别,佳人芳魂不入梦。掌门痛心之下,斩情绝爱,献身大道——”另一道声音响起,接了罗友的话。

精舍中的几人齐齐回头,见原音流正站在外院的篱笆之前,闲闲接话。在他身旁,还有一个沉着张脸的薛天纵。

“这、这……师父,原公子,你们,你们来了?”罗友罕见结巴起来。

“是啊。”原音流长长一叹,“我本不想过来,无奈剑宫不肯放人——”

“原公子先休息吧。”薛天纵吐出一句话,一个眼刀过去,罗友与褚寒身下跟安了弹簧似的,飞快跳到薛天纵背后。

薛天纵又道:“原公子可在此斋戒静心。明日午后,你我就是同门了。”

原音流叫住了人:“薛道长。”

薛天纵停住脚步:“何事?”

原音流笑道:“薛道长号称‘东剑’,为三代弟子之首,可拿过剑宫至宝,离禹尘剑?”

薛天纵冷淡道:“原公子不用费心挑拨了。安心等待明天的收徒仪式吧。”

言罢,他不再停留,带着弟子离去。

精舍之外,是萧萧玉竹。玉竹之后,磨剑崖隐约可见。

走到半路的薛天纵停步,对两个徒弟之外的第三人说:“跟着我做什么?你的师父呢?”

言枕词并非跟着薛天纵,只是准备去主峰。

他不及回答,薛天纵已一皱眉:“是外门弟子吗?也罢,你暂且别回外门,先呆在精舍处做个洒扫吧,主要负责原音流那个房间。”

言枕词:“……”

但……不得不说,撇开不太好听的名头,薛天纵这个提议其实还不错。一下子就将他从外门拿到了内门,而且跟在明显马上就要炙手可热的掌门私生子身旁。

因而言枕词在短暂思索之后,还真转回了精舍处,站在外头说:“原公子,薛师叔派我过来,负责你身旁的杂事,你可有吩咐?”

片刻沉寂。

里头传来原音流有气无力的声音:“帮我挑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言枕词:“精舍后有漱玉泉。”

原音流慢吞吞答:“我要洗心池的水。”

洗心池乃是剑宫八十九处寒泉之一,与漱玉泉的源头漱玉池所在地相近,不过一个是山中寒潭之水,一个是山中冰川之水。

言枕词并不拒绝,一口将这要求答应下来,便翻出沐浴用的大木桶,自去洗心池打水。

一路沿山道曲折而上,言枕词很快来到洗心池处。

这个池子水质其实不错,只是藏在高山深处,周围又被树木覆盖,往常人迹罕至而已。言枕词拿着木桶来到此地,将木桶整个浸入水中,默数三息,正待提起之际,不经意一抬眼,却从树叶的缝隙中见到了接天殿的紫瓦。

言枕词手下一顿,站起身来,拂开树叶,向前看去,正正看见了接天殿之后,掌门所在的那处副殿。

当洗心池的水真正挑好、烧热,并注满一个闲置池子时,已是月上梢头。

虽然迟是迟了点,但原音流对言枕词的不打折扣颇为满意,除了衣衫没入水中,发出舒服的喟叹。

言枕词站在外边:“今日挑水挑得迟了些,倒不是山路难走的缘故。”

原音流:“嗯?”

言枕词:“我在洗心池边直接看到了接天殿后的副殿,有些惊讶,所以在那里徘徊了一会。”

原音流懒懒问:“所以,你看见了什么?”

言枕词:“没有看见什么,只看见剑宫认得出来的长老都出入过副殿。”

说完,言枕词一顿,抬眼前看,看见月下花木萧疏,于腾腾白雾中娇艳欲滴。

他问:“我听说原公子在原府的时候曾有让人‘于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去往西京北街王寡妇的包子铺处,买一屉十笼包子中的第五笼包子’的习惯,这之中有什么讲究吗?”

里头只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大概泡澡的人正拿水瓢往身上浇水。

须臾,水声消失,原音流理直气壮说:

“那一笼的包子最好吃啊。”

言枕词一个字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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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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