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60节:人心的崩溃
“我明白。”
“国土被攻陷我们能夺回来,你如果出了什么状况……没有什么可以挽回。”
笑,辛伽转身走向那道艳红色身影。抬手伸向她的脸庞,看着她低下头将被面纱层层包裹的脸贴入他的掌心,暗红色眸子有那么一瞬闪过的光是柔和的,虽然只是稍纵即逝:“谁都改变不了,即使是神,是不是,我的雅塔丽娅?”
沉默。
“亚述不灭,我们会赢。”
“是的,我的主人。”
奥拉西斯站在城楼朝下观望,仔细,不带一丝表情,因为知道身旁有多少目光试图从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去捕捉他心里的想法。
他确定那是俄塞利斯,那种神情和动作,从小到大的熟悉感,他确定自己不会搞错。但俄塞利斯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敌人军阵前?而一个半生只能靠轮椅走动的残疾人,又怎么可能在马背上坐得那么挺括安然?
沉默。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城楼下那两点漆黑如墨的眼睛,正如那眼睛以同样姿势和神情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凝视?
曾几何时,他竟忘了,自己这能看透世人过去未来的哥哥,是个独看不到周遭一切事物的瞎子。
风吹得城头旗帜猎猎作响,混着远远婴儿的夜啼,有点沉闷亦有些烦躁的声音。一丝浮云迅速地从西北方向游移过来,很快遮挡了月亮大半个身体,朦胧琐碎的阴影依着地表游走,在俄塞利斯身上滑过的瞬间,奥拉西斯忽然看清他的脸,随左手对着城门方向缓缓抬起而浮现一层陌生的表情。
“嘎!”一只鹭鸶尖鸣着从一团混沌中扑入铅灰色天空。
修长的身子拉出道暗色细影,就如同它这声静寂中尖锐得有些凄厉的鸣叫。很快,一只又一只飞鸟紧跟着蹿入空中,大大小小,急急忙忙,像是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粗暴地打断了好梦,瞬息间在云淡风清的夜空里乱作一团。
心脏猛地一紧。
正待回头发出警告,脚下突然一阵剧烈地抖动,扼住了他的声音,轻易撕破了这地方自亚述军停火后短暂维持一阵子的平静。
像是地底下某种沉睡多年的生物被唤醒了,那波毫无预警却又极强的震荡,在一阵惊惶的尖叫声中将整个底比斯推入莫名惶恐的动荡之中。一些伫立在哨塔和城头边缘的士兵毫无防备间被震落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在这数十米的距离中摔断了脖子。更多的人从房子里跑了出来,惊恐地在震荡中望着从城墙至地面那些线状游走的细缝,以及周围四处奔走低吼,面孔因紧张而微微有些扭曲的军人发呆。
肩膀上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下意识张开手,随即接到一副柔软的身躯:“琳……”脱口而出的字眼,而那刚从他怀里挣扎而出的女孩,脸庞上悄然划过一丝讶异。
张了张口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一道火光伴着巨响在耳旁陡然炸开,奥拉西斯条件反射般将她一把抓入怀里,朝围栏背后迅速蹲了下来。
亚述人的“大苍蝇”再度发起攻击,在俄塞利斯白衣翻飞的身后。
燃烧的油桶依旧在离城楼数十米远的距离自动爆裂开来,只是这次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一道火舌骤然间朝城楼方向笔直刺入,在油桶迸裂的同时,像把闪亮匕首,冲破那层看不见的屏障凭空抖散出一团火星,然后在城楼上众人凝固的目光下悠然缩回,慢吞吞地朝地面坠了下去。
火星在被神的护甲笼罩着的城楼处飘荡,无声无息,直至完全熄灭。
城楼上突然一片死寂,即使地面的震荡仍在继续。
“绝对防御”破裂了……
“增派盾牌军和弓箭手,调发石车过来,带所有百姓撤后。”
“是!”
“阿肯耐带两团守东,那姆拉汗带两团守西,其余人守在这里听令。”
“是!”
“哈卡鲁斯。”
“在,王。”
“带人把各处骚乱平息一下,马上!”
“是!”
展琳远远调整着自己的武器,在一个不起眼但还算平静的角落,看着奥拉西斯在人影憧憧间发号施令。
城内一片惊惶失措的凌乱。
奔走的兵马,惊叫哭泣的平民,承受不住地面震荡而逐一坍塌的那些土质的房屋……城下已有数处地方燃起了熊熊烈火,显然地震的力量破坏了原本“绝对防御”造成的防御网,一束束滚烫的火油从缝隙中钻入,溅在草垛和木质结构的建筑上,风大又干燥的气候里,很容易便引发一场火灾。
这种时候,的确什么都比不上沉稳镇定的声音所进行的有条不紊的指挥。
城外是亚述复燃的更为猛烈的攻击,城内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得束手无措的国民。年老的丞相一夜间憔悴得几乎认不出原样,紧锁双眉的官员,握着剑抬头凝视城头纷飞火焰的将军……卡纳克神庙前跪满了僧侣祈祷的身影,巨大的神像在地面剧烈的颤动中扭曲,哭泣……
俄塞利斯对着底比斯抬起他的手指,“绝对防御”在那双不带任何表情的目光中悄然开裂……
神的叛离。
人心的崩溃。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
惟有奥拉西斯淡定的声音,在这种时候一成不变,钢丝般维系着整个局面正常的运转,混乱中一丝不苟地把握着“国家”这匹被没有预警的灾难所惊骇了的奔马。
他说:“神不会抛弃我们。”说这话的时候他搭着老宰相的肩膀,身后炸开的火焰映射着他静静的目光。
“可是俄塞利斯大人他……”
他没有顺着宰相的视线往下看,而是径自穿过他的肩膀望着前端。展琳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奥拉西斯这个习惯,越是局势动荡不安的时候,他通常都会出现这样一种眼神,悠远的,安静的。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么,只是,这目光真的很容易让人原本紧绷的心脏变得缓和。
“目前还不会有进一步的情况,你先带他们下去稳住百姓,这里有我。”
寥寥数语,就同他发令给周遭将官一样的简单。于是宰相走下城楼,转身的时候,展琳望见他浑浊的目光里有了那么一份泰然。
突然发现他的臣民是如此依赖于这个男人,正如突然发现自己想守护在他身旁的愿望,强烈到连自己过去都不曾发觉。
奥拉西斯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展琳,在她有些出神地凝视着他的时候。
一惊,手里的枪险些落地,慌忙低头将它握了握紧。
他刚才脱口而出叫了她一声琳,但显然,他并没有真的恢复那段被历史抹去的记忆,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看得出来。有点失望,但没有关系,至少自己在他心上是留有痕迹的,她体会得到,一种用言语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在21世纪时将她记忆催醒的力量,那是种比记忆还要为之深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