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这法师是指什么?安夏心下寻思。
圆通法师又道:「殿下的精神好了很多,笑容也比从前多了。」
杜阡陌轻声道:「或许最近国泰民安,所以比较顺心吧。」
「殿下的精神直接影响到这东宫之气,」圆通法师劝道:「殿下还是多宽心比较好。」
真的吗?他最近开心了许多?为了什么?
安夏悄悄希望是因为自己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些许欢乐。
圆通法师在夏和画像前站定,双手合十,对着画像施礼,「阿弥陀佛,原来它依旧在这里。」
杜阡陌也望着那幅画,「还请法师为画中人再做超度。」
「贫僧每次回京,殿下都会请我为她超度。」圆通法师看向他,「若贫僧说她已经去往新生世界了,殿下可相信?」
原来这就是请法师的原因,为了她……
安夏心中感动,杜阡陌能为她至此,她上一世就算那样死去,也值得了。
「本宫记得法师曾说过,超度之事能做多少次就做多少次,」杜阡陌回想着,「因为没人知道到底几次才算是够了。」
「殿下还是担心她在泉下受苦?」圆通法师道。
「她是自尽的,」杜阡陌眸光黯淡,「法师亦曾说过,自尽者会入地狱受罚,本宫实在不忍她死后那样悲凉。」
「不过此施主与一般人不同,」圆通法师道:「虽然殿下从来没有告诉过贫僧她是谁,但贫僧一直觉得她身分特殊。」
杜阡陌答道:「不瞒法师,她是一位皇室贵胄。」
「不,贫僧所指的并非身分高低,」圆通法师摇头,「而是指——她的魂魄。」
「她的魂魄?」杜阡陌一怔,「有什么不同吗?」
「贫僧无法细说,」圆通法师想了想才道:「总之此施主并非死去,而是移魂。」
「移魂?」杜阡陌一怔。
安夏亦是一怔。
看来这高僧果然有些修为,竟然连这个也看得出来。
杜阡陌问:「何谓移魂?」
圆通法师解释着,「魂不固定,天地飘移,偶沾一魄,宛如新生。」
「就是……可以轮回转世的意思?」杜阡陌满脸疑惑。
「轮回转世是指新生儿,可这位施主不同,她大概会有一魄附在他人身上,如同新生。」
「附体?」杜阡陌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呢,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事?」
圆通法师微笑道:「世间之事万分微妙,皆有可能。」
「所以她的魂魄会附在别的女子身上吗?」杜阡陌眼中闪过期望,「我……可以找到她吗?」
「找不找得到,要看缘分。」圆通法师道。
抬眼之间,圆通法师忽然看到了站在门柱处的安夏,露出诧异之色,问道:「这位小施主……是东宫新人?贫僧以前从没见过。」
「她是刚从萧国来的。」杜阡陌转头看着安夏,「安夏,过来拜见法师。」
她上前对着圆通师法行了大礼,「见过法师。」
「这位小施主与画中的贵人颇有几分相似。」
「长得是有些像。」杜阡陌点头。
「贫僧并非指长相,」圆通法师依然盯着她,「而是说命格。」
「命格?」杜阡陌好奇,「怎么相似?还请法师帮她仔细看看。」
圆通法师道:「这便是贫僧所说,移魂之命。」
「什么?」杜阡陌一惊,「她小小年纪也会遭遇那等大难吗?」
「移魂之命并非会有大难,」圆通法师讲述着,「或许魂已移过,旁人不知。小施主,你能听懂贫僧所言吗?」
这高僧真是厉害啊,一眼便看出她的异样。安夏趁机道:「法师是说,奴婢的身体有可能被别人的魂魄所附,成为另一个人吗?」
圆通法师想了想后道:「也许并非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只是附有一魄,遇上曾经相识的人,会感觉似曾相识。」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也不知杜阡陌听懂了没有。对于神佛之事,他半信半疑,她只希望这一次如醍醐灌顶,让他恍然大悟。
安夏抬头看着杜阡陌的眼睛。他的眼神初时充满疑惑,而后闪过一道清明的光亮。
他明白了吗?
安夏在唱歌,又是那首曲子。
廊檐之上,朦胧的月色之下,她的歌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隔着竹帘,她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穿着一件颜色清淡的衫子,风吹过时,裙摆微微轻舞,恍若仙子一般。
拓跋元治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陌儿,该你了。」
杜阡陌回过神,漫不经心地挪了一颗棋子,完全没留意孰胜孰负。
「陌儿可是累了?不如今天就暂且歇了吧。」拓跋元治当然可以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杜阡陌发现自己刚才有些敷衍,忙道:「儿臣不累,再陪父皇下两盘吧。」
拓跋元治忽然道:「今夜就让这丫头陪你吧。」
杜阡陌不由一惊,「儿臣……儿臣并无此意。」
「你这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赏赐给你的人,本来就该陪你。」拓跋元治皱眉,「朕可不希望被人乱嚼舌根,说太子不近女色,身染怪癖。」
杜阡陌一时间无言以对。
拓跋元治劝着,「陌儿,故人已逝,活着的人就该好好活着,否则会对不起故人。」
杜阡陌沉默。他明白当初夏和舍了自己的性命,其实是为了他。她泉下有知,若听闻他当上太子,一定会欣慰无比吧?
他既然不能下地府陪她,的确应该好好活下去。
所幸他遇到了一个与她相似的人。
杜阡陌沉思片刻,问道:「父皇,您说,这世上真有灵魂附体之事吗?」
「怎么,是圆通法师对你说了什么?」拓跋元治疑惑。
「夏和死后,她的魂魄会不会一直没散,在这东宫里飘荡,」杜阡陌抿了抿唇,「直至遇见一个长得跟她相似的女子,附着在她身上?」
「世人都希望自己的至亲至爱灵魂不灭,」拓跋元治微笑道:「其实若遇到一个相似的女子,就算不是至爱的灵魂所附,又有何关系呢?关键在于你是否会怜取眼前人,若不珍惜,就算她真的是旧爱附体,你也不会与她相处,岂不白白丧失了机会。」
杜阡陌一怔,领悟到了什么,却还是有三分犹豫。
「朕回去歇着了,陌儿,你自己好好想想。」拓跋元治唤来太监,「摆驾回宫!」
杜阡陌施礼,「恭送父皇。」待到拓跋元治走后,他依旧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要跨出这一步很难,但他还是挪动了步子来到游廊处。
廊檐下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了,那抹纤细的身影仍旧站在原处,正抬眸出神地望着皓月星空。
杜阡陌踱到她身后,问道:「怎么不唱了?」
许是知道他在那儿,这一次她一点也没受惊吓,回眸时,浅笑盈盈,「奴婢好像看见牛郎和织女星了。」
「瞎说!」杜阡陌被她逗笑,「没到七夕,哪来的牛郎织女星?」
「真的,太子您瞧,天边那两颗星好明亮——」她兴奋地遥指某处,「就当是牛郎织女星不好吗?这样天天都可以过乞巧节了。」
「你还真能自得其乐。」杜阡陌无奈地摇摇头,而后放柔声音道:「唱了一整晚,嗓子累吗?」
「奴婢其实没用什么气力,所以不会伤嗓,」安夏笑道:「皇上与太子在里边下棋,奴婢唱得太大声,也会打扰您们吧。」
「嗯,你倒是想得周全。」杜阡陌思忖片刻,清咳一声方道:「今晚……你留下伺候吧。」
伺候?安夏一怔,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脸颊猛然红彤彤的,「殿下……是让奴婢侍寝吗?」
这些日子她细心观察,发现他真的丝毫不近女色,但今天他要破戒了。
她欢喜,因为他挑中了她,可她又有些微苦涩,因为这是否意味着他对夏和公主的眷恋,从此荡然无存?
不过人总要开始新的生活,她懂的。
她轻声问道:「太子喜欢怎样的女子呢?」
「总要对我有几分真心吧。」杜阡陌回答。
她看着他,「奴婢若无真心呢?」
「那也无所谓的,希望,将来能有——」
他猛地伸手将她拽入怀,强烈的气息包裹着她,混合着淡淡的草木芬芳。
她双目如粼粼春水,凝视着他的深瞳,一瞬间,方才还离得那么远的两个人,变得如此亲密。
疼!
疼痛像潮水般涌来,一浪接着一浪,仿佛要将她打入深渊一般,再多的忍耐,此刻也濒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