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点秋辰(七)

20.第20章 点秋辰(七)

卫承几近子时才回到府中,却听得院里一片嘈杂,跑过来的小厮慌慌张张趴到他跟前:“将军,夫人…夫人落水了…”“什么?”他急急下马,“点秋呢?她怎么样?”那厢把头埋的更低:“不是墨姨娘…是,是和宁公主…”卫承神色一松,半晌,淡淡道:“人可救上来了?”“现下正在桥边,将军快去瞧瞧罢…”

桥边几盏灯笼投下幢幢杂乱的影子,几个嬷嬷急得不行:“夫人,您且先允我们扶您回去,外头太凉了…”和宁不答话,只死死抱住桥栏,拼命摇着头,刚披上身的棉袄很快抖落到地上,几缕头发湿哒哒黏在苍白失色的脸上,瞳色惊恐散乱,浑身发着抖,半分没了平常的高贵娴雅,好像从湖底爬上来的惨死的水鬼。片刻后眼睛触及到卫承的一双云靴,身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哆哆嗦嗦看他一眼,指着旁边的点秋叫唤:“夫君救我!”卫承走到点秋旁边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神色凉凉冲几乎发疯的和宁行了个礼:“夜里凉,既已经没事便请公主回去罢,莫白白着了风寒。”和宁仍死死扒着石栏杆,惨红了一双眼,满面泪痕颤抖着喊:“她是个鬼!要来索我的命!你,你还…”卫承眉峰微蹩,冲几个嬷嬷道:“怎么回事?”带头的嬷嬷赶忙俯下身:“老奴…老奴…”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点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这事儿怪不得她们。公主今日夜里来看我,说天气和暖了,邀我一同饮茶赏月,又道姐妹间说些体己话,屏退了下人…回去时我身子还有些虚虚的,便落在了后头,可桥上点的灯不知为何熄了,黑黢黢一片,公主想是走的急,绊在了湖里,幸而小厮们转来巡夜…”和宁颤着嗓音打断她:“我没有…有鬼!有鬼来害我!”点秋往他胸前靠了靠,噤着声没说话。卫承揽住她的肩膀,吩咐桥边小厮:“把公主请回房,找个大夫来瞧瞧。”

卫承看着架着和宁的两个小厮走远,轻声对点秋道:“外头冷,回屋睡吧。”“嗯。”

翌日阳光散散照到床头,点秋迷糊眨眨眼从被窝里爬起来,正瞧见卫承正拿了鹿皮帕子擦着方天戟,索性托了腮静静的看。半晌,卫承回过头来:“在看什么?”

点秋吃吃笑起来:“看你好看啊。”

卫承放下帕子倾身到她跟前,嘴唇印上她的额头,片刻道:“我若走了,在府中等我回来。”

点秋小小的身子轻轻一颤,抬起眼:“你要去哪?”他揉揉她的发:“去咱们初见的地方。”“什么时候走?”“三天后。”点秋沉默半晌,揽住他的腰:“我等你回来。”

两个人不知何时温情绻绻缠绵到一块儿,床帷落下,方天戟在案上闪着泠泠的光。其实凉暖交织,所有极端对立的感情之间,中间隔的不过一层薄薄的窗纸,情意越深越脆弱,比如爱,比如恨,越亲密,越疏远。

穹澧拍拍又要上战场的卫承的青驹马,马只轻轻摇摇尾巴,再没别的反应。人鬼终究殊途,况且他既已身许黄沙,如何予她宜室宜家。

兴许这是最好的机会。他也已经等了太久。

是夜一代鬼君潜入了一国公主的厢房,也不知嬷嬷们给她灌了多少安神汤焚了几炉安息香,竟还让她睡下了,穹澧饶有趣味看了半晌,化作一缕青烟潜入和宁梦里。

“帮我得到墨点秋,自然便没人再与你抢卫承了…”

离卫承出征没有两天了。和宁起来时眸中已一派清明,看来鬼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安抚人心的本领不错。被安抚的像是正常人的和宁神色定定在房中梳妆打扮了一下午,披上平日里三年朝圣一穿的冠冕霞帔,吩咐丫鬟道:“去找将军,告知他亥时来假山后小廊亭,来见他夫人最后一面。”

月亮很快高高升起来,府中静谧如水,卫承只以为和宁要搞些一哭二闹三投湖的计俩,不想出征前惹出什么麻烦,夜里如约到了小廊亭。却瞧见一声华丽正装的和宁正静静端坐在石凳上。

听到脚步声,和宁回过头来,笑的温婉:“夫君,你来了。”卫承径直行了个礼:“公主有何吩咐?”和宁苦笑一声:“你何必总如此生疏的待我,君君臣臣,倒滴水不漏。”见卫承不搭话,抿了口茶继续道:“今夜和宁找您来,只是想请将军陪和宁看出戏。可若话不说狠些,将军必定不肯赏和宁这个光。”说着从宽广朝袖中掏出一面铜镜递给他。

卫承微微蹩眉接过,镜面正对着石桥,清清楚楚的映出桥上两个人的影子。

紫衣姑娘散开的长发委地,一只手懒懒撑在桥杆上托着腮,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黑袍男子,月光下投成一对欣长的影子。那样绝世倾城的女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点秋。她正和另一个他不相识的男子的影子同时出现在一个小小的镜面上,晃得他的眼狠狠花了花。

点秋唇边轻笑若隐若现:“小叔叔事务繁多,竟仍有时间来关怀晚辈…不知鬼界那些老人们作何感想…”穹澧只脉脉望着她,眼中氤氲的情绪波涛汹涌,半晌缓缓抬起手,指尖刚触及到她耳畔的发梢,点秋已然别过头去:“点秋早就告诉过小叔叔以后别再来了,小叔叔如此,实在让点秋为难。”

穹澧微微向前倾身看身上若有若无的莫名香气弥漫到她神识里,眼前景象不知怎的变的有些模糊。他突然紧紧把她搂在怀中:“小叔叔这个称呼不是你的盾牌,是你的伤疤罢,你一次次揭开它,好控制自己不和我在一起,可是我何时与你真真有叔侄关系了呢,你心里也清楚,为什么就是不能跟我回去呢,我答应你,回去之后我们便成婚,我们一起执掌鬼界,比委屈在将军府不是好多了吗,别再离开我,点秋…”点秋只觉得灵台浑浑噩噩,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气,脸上也再攢不住戏谑的酒窝,使出最大的劲儿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动作却轻缓绵软,微微睁开的眸子迷离忽闪,远远看上去却像是泪眼朦胧的伤情神色。

那镜子诚然不是普通的镜子,镜中两人衣料的摩擦声和点秋微微的喘息都听得清清楚楚。卫承身子狠狠一晃,一口血卡在喉中,粘稠甜腥。月全部隐到云里,手中一方铜镜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好像过了月转星移的时光,他终于从假山后步出,身子却摇摇欲坠,眼中酿满了不可言说的滔滔怒火,双唇依旧凉薄,半晌艰难的冷冷开口:“墨点秋。”

点秋灵台好像刮进一阵飓风突然一派清明,眼睛倏地睁大,猛的回过头来,正对上他的酿满了滔滔怒火的眼。

…为什么…怎么会…看得到。

她脚下震惊的踉跄两步,被穹澧搂的死死的,却没有力气挣开,眸色掩饰不住的慌乱不安和不可置信,忙开口想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可有什么好解释的呢,这本就不是误会,本就是她骗了他,她一直在骗他。

那一夜她躺在他肩窝里听他说:“任何人都有可能骗我,除了你。”

好像熬过了沧海桑田的时光。卫承至始至终只喊了一声墨点秋。

她出神望着他决绝转身离去的背影,站在石桥上愣了很长时间,夜里凉风嗖嗖吹过耳畔,她听到自己喃喃:“至少,名字是真的,心意也是真的啊。”可卫承不能听到,也不会再相信她了。

穹澧手刀恰到力度的砍在她脖子上,顺势揽住软下去的点秋,轻声道:“你知道的,除了你,没有谁配做上鬼后这个位置,除了我,也没有谁配的上你。”他凝望着她紧闭的眼,唇角勾出一丝笑意,“而现在,你总该能随我回去了,点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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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未凉韶华倾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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