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怒其不争(二)
邵日宛终于忍不住了,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快!去!洗!漱!”
魏长泽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邵日宛拎着他的衣领走到黄铜脸盆旁,一手沾了水,手一弹,把水珠都弹在了他的脸上,问道:“这回清醒了?”
“……”魏长泽,“清醒了。”
邵日宛道:“洗漱,然后换身衣服,我就在门外等你。”
魏长泽:“……好。”
一般在沉默中爆发的人,都格外的可怕。
魏长泽洗漱完,正脱衣服打算换的时候,邵日宛突然把门推开,道:“你有——”声音戛然而止。
魏长泽淡定道:“别叫,我有什么?”
“……有换洗衣服吗,”邵日宛道,“看来是有。”然后‘哐’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急的像是里面有凶猛野兽。
魏长泽忽然勾了勾嘴角,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他换好衣服,‘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
邵日宛背着身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快点吧,我们要迟到了。”
魏长泽:“以后……每天都要这么早?”
邵日宛:“要看师父,他没什么事都会坚持讲学。”
魏长泽默然无语,久久沉默。
邵日宛道:“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到时要是有人说了什么闲言碎语,且当没有听见就好,别的事情我会替你处理。”
“上午回去还可以吃个早饭,中午好好睡一觉,起来后便要修炼了。”
“你等一等,”魏长泽如遭重击,道,“不是只听讲学就好了?”
邵日宛温柔的给他讲道理,道:“讲学不过是告诉你书本上的大义,还有些师父自己的领悟,还是要修炼才是真材实料。”
魏长泽:“……不用了吧。”
邵日宛寸步不让,笑着道:“不必客气,都是同门,我不会藏私的。”
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两人步行至江亭,亭建在湖中央,一根玉石柱子撑起这小小的亭子,周围并无通往亭子的桥或路。
碧波微漾,江亭涂了绛红漆,岸边垂柳微微颤动,长长的柳枝耷拉进湖水中,在晨光中显得鲜活生动。
两人一个飞身,上了江亭。
弟子们不足十人,均已到齐,只差了邵日宛,大家看到他把魏长泽给带了过来都一阵诧异。
邵日宛道:“昨日师父让我将师弟带来的。”
众弟子面面相觑。
烨秋坐在她三师兄的身边,厌恶的‘呸’了一声。
一个名唤乌贤的男人道:“师兄,这确是师父的旨意?”
邵日宛点头道:“确是。”
只不过是他上赶着求的。
乌贤乃是邵阳峰座下的二弟子,平日里就算是个老好人,天资一般,人却还行,此时道:“那便坐在师兄旁边吧,只是我们每日都是九人,也就只准备了九个蒲团,免不得让魏师弟受些委屈了。”
邵日宛正待要说‘无妨,’只见魏长泽大爷似得指了指亭中央,道:“那不是还有一个吗?”
乌贤道,“那是师父坐的。”
魏长泽:“你们未免迂腐,师父早已半只脚踏入仙门了,人都辟谷了,那还在乎硌不硌屁股?你们这不是害他享乐嘛。”
众人:……
邵日宛快气笑了,道:“你且忍一忍吧!”
乌贤也是整的懵了,道:“那……”
魏长泽也不待他们做什么反应,上去一下将蒲团扯了下来,扔到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邵日宛一个头两个大,总觉得这个魏长泽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众弟子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在这个时候,邵阳峰踏风而来,白色长袍迎风作响,落在亭上。
大家立刻站起来,恭敬道:“师父。”
邵阳峰隐晦的瞥了一眼魏长泽。
魏长泽低着头行礼,眼神却也定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短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邵阳峰道:“各自坐吧。”
说着也走上前去,看到平日放着蒲团的位置空空如也,停顿了一下。
乌贤的心一提,正要说话,就见他师父毫无负担的直接盘腿坐下了。
所有人各自归位,魏长泽挑了一个最偏的地方,舒舒服服的盘上腿。
邵阳峰道:“清心如水,清心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众人便阖上眼低声跟着他背起了清心决。
这个过程冗长无聊,邵日宛每天心里装了八百件事,清心一点用也没有,可不念也不行,只能闭着眼睛跟着摇头晃脑。
心却真的慢慢地静了下来。
那些一直悬在心头的事情变得轻盈,在他耳边叫嚣着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渐渐地卸下了。
邵阳峰闭着眼睛,指示道:“闭目冥心坐,握固静思神。”
众弟子立刻挺直腰背,手虚握捏了两指放与膝上。
然后就是死一样的沉默。
邵日宛使劲的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发现似乎每日讲学,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无聊的过程。
不过他还是挺吃这一套的,就当精神疏解了。
须臾,邵阳峰平静道:“叩齿三十六,两手抱昆仑。”
大家开始轻轻地上下牙齿相扣作响,手指交叉放在后脑。
一个细微的扑腾声传入邵日宛的耳朵,他睁开眼,想也不想的看向了魏长泽。
果然看到了他一个磕头把自己给惊醒了,茫然的四顾。
邵日宛只觉得刚才被卸下去的烦心事又忽的一下子全回来了。
邵阳峰道:“静心——”
邵日宛警告似得给了魏长泽一个眼神,看着他又坐好,才闭上眼睛。
邵阳峰睁开眼睛,看向众人道:“睁开眼吧。”
众人依言缓缓睁眼,他们也知道魏长泽刚才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把今天的讲学打断了。
“修习一时重在静心,”邵阳峰道,“急也没有用,你们还是太过浮躁。”
弟子们低头听训。
邵阳峰忽然唤道:“邵日宛。”
邵日宛应道:“是,师父。”
邵阳峰道:“练功池的水该换了。”
这池的水从来都是邵日宛来一担一担的换,从后山的河里打水,倒进池里,也算是修炼。
邵日宛道:“是。”
邵阳峰接着道:“有心向善,方能入道,勤学多思,是叩门砖,不然就算是再有天份也是枉然。”
这句话是说给谁的,众人心里明镜儿似的。
魏长泽事不关己,漠然的坐在一边。
邵阳峰道:“内功心法都修至几层?”
邵日宛:“弟子愚钝,这年并无进步,还是六层。”
乌贤跟在他的后面道:“弟子上月入了六层。”
剩下的人也一一都说了,总之也都没有比邵日宛更高的了,矮子里挑大个,他这个大弟子竟然当的名副其实。
九个人都说完,一阵沉默。
邵阳峰盘坐在地,也不说话,就等着。
邵日宛冲着魏长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说话。
他这一天天就跟做眼保健操一样。
魏长泽道:“我没练啊。”
邵阳峰道:“大家都是一样的入门心法,你怎么就没练?”
“师父给我的心法和别人的可不太一样,”魏长泽道,“我怕您是一时手抖给错了,把什么不世传的绝学给了我,就敢没练。”
他这番话说的含沙射影道貌岸然,一时间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邵阳峰脸色并没什么起伏,邵日宛赶紧道:“这是弟子经手办的事,怕是弟子出了什么差错。”
邵阳峰开口道:“魏长泽,你性子里野性未脱,过于桀骜顽固,不适宜修道,更不适合剑修。”
魏长泽摇着头笑了笑。
“我与你的是静心心法,”邵阳峰补充道,“虽不能入道,却能消你内心怨忿,平静,是一切的开始。”
魏长泽嘴角挂着一丝笑,道:“好好好,即是这样,那又为何这本精心心法却字字句句都是把我往入魔了逼呢?我却不知道,这又有什么玄机。”
邵阳峰:“你既没练,自然不会懂。”
邵日宛听得一愣,他没在书里看到过这个情节,原来邵阳峰是拿着假心经骗过魏长泽的?
魏长泽懒得多说,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练功了。”
邵日宛动了一下,还是没敢站起来拦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长袍迎风掠起,一个闪身飞了出去。
邵阳峰似乎丝毫没有被魏长泽影响,接着面无表情的训诫讲学,邵日宛如坐针毡,偏偏还得装出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捱到了结束。
他站起身来,却被邵阳峰叫住。
邵阳峰道:“你一向有分寸,我不必多说什么,农夫温蛇,你可懂。”
邵日宛垂眸道:“是。”
邵阳峰:“去吧。”
邵日宛一转身就去找他的蛇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魏长泽的房间门紧闭着,他站在门口听了听,没什么动静,试探着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邵日宛一皱眉,有个不好的预感冒出头来,顿时一使劲推开了门。
屋里没有人,他放轻脚步绕过屏风。
魏长泽抱着被子睡的昏天黑地。
邵日宛:……
睡梦中的魏长泽翻了个身,挠了挠自己的脸,砸吧了两下嘴。
这真的是魏长泽吗?邵日宛问自己。
可是不是他又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