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第二章2

我立刻意识到我错了。

子弹擦着我的耳边飞过。经过刚才的交手,我了解暝的枪法,这种距离下他绝不会射偏的。

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躯体坠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我回过头,就看到在背后几十步远的地方,一个全身漆黑的暗精灵斥候俯伏在地上,显然是刚从树梢上掉下来的。他的手里还紧握着一把长弓。如果不是暝开枪把他击毙,现在我的后背上已经插了一支毒箭。

暝的血顺着剑身上的血槽喷出来,喷到我的手上,喷到我的脸上,滚热。我抱住他的双肩。暝看着我,脸色变得更白,灰白。他艰难地喘息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阿甘佐……你……误会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昏了过去。我用力抱住他,不让他倒下去,大声喊道:“喂!混蛋!别死啊!!”

“千万别死啊!!”

我半拖半抱地把暝弄回旅馆里。温暖的火塘边,暝静静地躺在一床厚实的垫子上。他胸前的伤口很深,我切断了他两条肋骨,胸骨上也有裂纹。但更严重的是伤口很大,鲜血泉水一样向外喷涌,我虽然也随身带有伤药,但是药粉刚一敷上去马上就被血泉冲开。

很奇怪是吧,我本来真的对他动了杀心。但是如果现在他死在我的剑下,我必将懊悔愧疚终生。

旅馆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许是身处战争年代的关系,他对处理这种伤势很有经验。被我叫醒后他并没有多问,看了一眼暝的伤势后直奔厨房,端出一大盆面粉——本来是准备明早烤面包用的。他把伤药和面粉掺在一起后厚厚地涂在暝的伤口上,黏糊糊的面粉总算暂时地止住了大出血。但是在这之前他的血就已经流的太多了。老板嘱咐我把火弄旺一些,帮助暝保持体温,自己就出去找医生了。

本来这种事情让圣职者来处理会方便很多,但是现在是战争时期,镇上的圣职者都去前线了——这话本也不准确,战争发展到这种地步,整个赫顿玛尔其实都已经是前线了。我虽然在修道院里生活了几年,然而一直是以见习圣职者的身份做些打扫劈柴之类的杂物,完全不懂的如何引导神圣的力量愈合伤口。

所以我只能把火塘烧的旺旺的,等医生。

医生很快就来了。在检视了暝的伤口后,他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很麻烦。”过了很久,医生才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来了这么一句。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伤到了肺,而且有淤血的血块压迫了心脏。贸然引流血块的话有可能会引发致命的内出血,需要可以让血流暂时变缓的药和有特别补血效果的药才能救他。可是这两种药本来就不多,前段时间又都被前线征用了……”

最后,这个小个子老头下了结论:“三天之内找不到我要的药材,这个人就没救了。”

“到底是什么药。”我强忍着一把抓住他衣襟冲他咆哮的冲动,用尽量平缓的声音问。

“荧光猫妖的骨骼粉末,和牛头人的胰脏。”医生说:“虽然用量不需要很大,但是现在是战时,森林里到处都可能有暗精灵的毒箭……”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提着剑走了出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进过这片环绕着赫顿玛尔的丛林了。在我的记忆中,这片被称作格兰之森的丛林是个祥和平静的地方。然而现在,在这里走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我不会忘记那个被暝一枪射杀的暗精灵斥候。这就是战争,尽可能杀伤对方的一切有生力量,不问理由,不先警告。

雨更大。但我还是把头蓬的兜帽放下。虽然雨水淋在头上很不舒服,但是我不想让兜帽妨碍我的感知。这种时候一点点的疏忽都可能会要人的命。地面上厚厚的落叶和枯枝吸饱了水份,长靴踩在上面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我只有三天时间。

最多三天。

天大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下。森林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我深深吸一口气,找了一块相对开阔的地方,把已经湿透的斗篷脱下来拧干,然后升起一堆火。经过一夜的雨水,本来可以用来生火的枯枝都已经湿透,我只能找几颗死树,劈开树干,用干燥的树心来点火,再把枯枝摆在火堆旁边,等它们烤干后再投入火中。我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着衣物,一边尽力回忆从前那几个牛头人聚落的位置。但是记忆太遥远,我的心又很乱,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没关系,迫不得已的话我就去格拉卡,那是一个很大的牛头人聚落,很容易找到。

我忽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恶心。那些牛头人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过,而我就要去杀死它们。尽管我有足以说服自己这么做的理由,然而从牛头人的角度来说,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一个从天而降的邪恶的暴徒。

暝当年死在卢克西剑下的两个伙伴,是不是也曾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或者他们本不是恶人,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有着非做不可的理由。

我曾经质问暝,到底有什么权利去牺牲卢克西。现在我质问自己,到底有什么权力去牺牲牛头人和猫妖的生命?如果暝死去,我将愧疚终生。但是如果就这样杀死其它的无辜生命,难道我可以问心无愧吗?

我无法回答自己。

就在我拧着眉毛苦苦思索时,一种微妙的感觉引起我的注意。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也看不到任何异动。但是在撒勒的教导下,我已经有了一种特殊的对于危险的预感——我本就是一个敏感的人。这种感觉,仿佛就像一根刺,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戳了一下,告诉我,正有不怀好意的家伙在暗中窥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用尽量不会引起对方紧张的动作站起来,然后呼出这口气,放松全身肌肉,再绷紧。

“是什么人?”

密密的草丛中有人走出来。

暗精灵。十个。他们手中提着造型怪异的弯刀,身背长弓,一言不发地走出来,把我围在当中。从他们身上统一制式的皮甲来看,应该是暗精灵一族的正规军。这些皮肤黝黑的家伙身材瘦小,肌肉坚实。他们用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恶意。”我说。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们依然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手持弯刀小心翼翼地向我逼近。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而且事先配合过很长时间。他们的步伐几乎完全一致,动作也相同。这种一致的动作本身就能给被围住的人很大压力。

这是战争。我不杀你,你就杀我。我是一个人类,我携带武器。要杀我,这些理由就足够了。

秩序无法抗拒,混乱终将平复。我缓缓躬下身子,左手握住大剑的剑鞘,剑鞘平放,贴紧肋下,右手握紧剑柄远离护手的一端,心中默默计算对方的距离。

对方是十个人,一击不中的话我绝没有第二次机会。

剑身长度是四尺,要造成一击致命的效果的话,剑锋至少要切入身体半尺的深度。

三尺半的距离,也是对方可以将我斩杀在刀下的距离。这种时候如果有一丝的犹豫和迟疑,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拱手送上。

现在他们距我遥约六尺。

我闭上眼睛,默念剑诀,心中一片清明。

五尺半。

无我无物,万念具净

四尺。

澄澈明灵,存乎一心。

三尺半。

拔刀斩!

“发!”我吐气开声,拔剑斩出,剑锋化作一道华光,在我身边划出一个径约一丈的完美圆形。

我取的目标是咽喉。咽喉虽然比胸膛面积更小,但是更致命。

铮然一声,剑锋瞬间划开九个咽喉,九股血泉在片刻之后喷上天空,但是我右手边第三个暗精灵终于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举刀接住了我这一剑——虽然拔刀斩斩击轨迹上的目标几乎是同时中剑,但毕竟有细微的先后之别。

他是最后一个。

此时这一击的力量已经宣泄出十分之九,而他也有了一瞬间的时间。

足以做出本能反应的一瞬间。也是足以救命的一瞬间。

他举刀一拦,薄脆的弯刀刀锋崩裂,但是这短短的一顿已经足够他抽身而退。他的动作迅捷如兔,刷的一声就没入了高高的草丛中。我立刻提剑追上去。九具尸体在我背后齐刷刷地倒下去,我甚至没有想过去看一眼。

我必须追上他。

在这样的密林中,放一个敌人纵逃是十分危险的。他的刀虽然崩裂,但他还有弓有箭,随时可以在暗处给我一下子。

如果他还有其他同伴,那就更危险。

我和他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但是我一定要杀了他。这是战争,怜悯和仁慈没有存身之处。在这个时候,我根本不去考虑杀了他之后我会不会再为了这事而愧疚忏悔。如果在这种关头还优柔寡断的话,那我还不如干脆直接自己抹了脖子比较干脆些。

横剑当胸,我一面劈开拦在面前的树枝和蔓藤,一面提气直追。但是这该死的丛林实在是太密,有好几次我都险些失去他的踪迹,幸好要在这种环境里告诉奔跑,不发出声音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还是能一直牢牢锁定住他的位置。

六年的体力劳动的好处开始显现出来。随着最初的疲倦过去,力量源源不断涌出来。追逐持续了约一个小时后,那家伙终于停了下来。

他喘得厉害。我也好不到那里去,就算体力再好的人在茂密的树丛中狂奔一个小时,也受不了。

他回过头,一手撑着一颗大树,用恶毒仇恨的神情看着我。我眯着眼睛看着他,汗水刺痛我的双目,可我不敢眨眼。

我们俩之间的距离超过一丈,这超出了我的最大攻击范围。

终于,他开口说话。

“你很强。”

我没有回答。我已经决心杀了他。如果你和一个人说了太多的话,你是很难下手杀死他的。

暗精灵忽然向我笑笑,毒蛇一般的笑容,然后立刻转身又跑。我马上追过去,但是刚转过两棵树,我就停下了脚步。

我面前是一片忽然出现的开阔地,立着十余座帐篷和几根旗杆。

暗精灵营地!

一直被我追逐的暗精灵终于坚持不住跌倒在地上,四支张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他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

因为他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大约有三十多个穿着皮甲的暗精灵半弧形排开,手中的长弓弯如满月,蓝汪汪的淬毒箭镞正对着我。

他们离我不到五丈远,这个距离下,我毛都碰不到他们一根,但是他们的箭绝不会射空。

我不知道这些皮肤黝黑的家伙怎么会事先做好准备硬接我这个不速之客的,也许是被追的这混蛋和我说话时悄悄用我不知道的方法发出了信号?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下子事情大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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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佐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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