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虞谣落进水里那一刻,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她觉着三姑娘大概是疯了,圣旨已下,那就不能再轻易更改。就算褚裕再怎么宠信王家,也不可能容忍这种扫落皇家颜面的行为。
陛下盛宠王家,迎一个庶女入宫,而这个庶女竟然在入宫的那天午后跳湖自溺……
这种事情若传了出去,被有心人添上几笔,只怕王家就得背上冒犯天威的罪名了。
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所以虞谣不得不尽力去救三姑娘。她倒是会洑水,只是身上穿着的正装本就拘束,何况三姑娘看起来完全是旱鸭子,这让她有些顾不过来了。
等到绯烟带人将她们救上来时,虞谣勉强还有几分神智,三姑娘却早已是昏迷不醒。
虞谣强撑着喘了口气:“快去请府中的大夫,把三姑娘带到我的院子中,此事不得宣扬,悄悄地去请老夫人。”
老夫人带人赶来时,一见虞谣这模样,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三姑娘,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虞谣简略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向老夫人讲了一遍,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事决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孽障!”老夫人恨恨地说道,“去请四爷四夫人过来,让他们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好女儿都做了什么!”
虞谣换了常服,头发仍有些湿,她倚在那里问道:“赵大夫,我三姐的状况怎么样?何时能醒过来?”
大夫抹了一把汗:“再过几个时辰……”
老夫人狠狠地捏着拐杖:“再过几个时辰?再过几个时辰,宫中的车架都要来了!”
“这已经不是三姐几时能醒的事情了。”虞谣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她叹了口气,“她这个模样,您能放心让她入宫吗?”
老夫人一愣,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虞谣由着绯烟拿帕子绞着自己的头发,垂了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一片寂静,直到四爷与四夫人匆匆赶来。
这两位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看了一眼后都愣在了那里,而后又拉着大夫问三姑娘几时能醒来。
“你们还记得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吗?”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四房夫妻俩,“你们说三丫头甘愿入宫,为王家在后宫中站稳一席之地,也愿意照料三皇子。我信了你们这说辞,如今给我看的就是这副景象?她自己不想入宫,临到最后关头跳了湖,还拖累着六丫头。过不了多久宫中就要来人了,你们倒是告诉我王家该怎么给陛下一个交代?”
四夫人慌了神:“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怒道:“多少人可都是时时刻刻盯着王家呢,你们却好,上赶着给人送把柄。”
绯烟摸了摸虞谣的头发,觉着已经差不多了,就拿了根簪子给她挽了个寻常发髻。
虞谣有些冷漠地看着这场面,嘴角的笑容中有了些嘲讽的意味。现下这种局面,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大家心照不宣,只是还没人说出来罢了。
果然,沉默了许久后,四爷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就算我打死这孽障也挽回不了什么了,当务之急是想想应对皇宫之中的车架。”
老夫人抬眼冷冷地看着他:“你待如何?”
“您应当也想到了。”四爷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要今日车架接不到人,卉儿落水之事必定瞒不过众人,只有将今日敷衍了过去,才能趁机约束下人,将此事按下。而若要家中旁的姑娘替了卉儿,只要陛下不喜,仍旧难免要背负上一个愚弄陛下的名声……所以,唯有六姑娘能救王家了。”
“胡说八道!”老夫人心中虽然知道他说的不假,但却难以接受这一事情,指着他骂道,“你们自己弄出来的好事,却要谣谣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究竟是何居心!她在外流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家几年,你却要逼着她离开,你敢把这主意跟你三哥说,问问他同不同意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入宫吗!”
四爷低了头,不动声色地看了四夫人一眼,一直愣在一旁的四夫人反应了过来,扑到老夫人面前跪下哭诉道:“我们何曾想闹到这般境地,若只是关乎我们的安危,我们断然不敢让六姑娘为我们做这么多。可如今事关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就算不可怜可怜卉儿,也该顾及王家的安危啊。”
说着,她又转过身去看着虞谣:“六姑娘,你掌管王家已经有几年,是个一等一的明白人,现在的形势你看的一清二楚,并非是我们逼迫你……”
“得了。”虞谣倚在那里,眼都没抬,“我想与祖母单独说几句,还请诸位都出去吧。”
四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四爷狠狠地看了一眼,两人带着侍女都出去了。
“祖母……”虞谣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老夫人那难过的样子时却有些语塞,她走到老夫人面前蹲了下去,将手放在她手中,“祖母,你知道的,只有这么一种选择了。”
老夫人低头看着虞谣,觉着眼有点酸:“你还这么小,我与你父亲还想再留你几年,等到给你挑个如意的夫婿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然后看着你为人妻为人母,一生安乐无忧……谣谣,你可知道那后宫之中是怎样的情景,一步踏错就有关乎性命的危险啊。是祖母无能,护不住你,教你被人这么害了。”
“祖母,我不小了。”虞谣侧头笑了笑,将那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心底,“这些年来您已经教了我很多,若我真的去了后宫之中,就算没法子争宠也必然能保全自身,您实在没必要为这点事情担心,难道您还信不过我的本事吗?再者,自我回来之后您与父亲都将我视作掌上明珠,我享受了这么些年的荣华富贵,自然也应该为王家做些什么。若我什么都不做看着王家因此被人诟病,那我也没脸再在王家呆下去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眼角有些泪痕。
虞谣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向着绯烟道:“挑正儿八经的衣裳出来,给我上妆。”
这大概算是自到了这里以来,虞谣有过的最正式的打扮了,衣裳是还未上过身的新衣,用了几个上好的绣娘一个月的时间才做成的。头上的首饰压得她的脖子都有些疼了,每一件都是上好的珍品,其中还有当初褚裕赐下来的。
虞谣看着镜中的自己,觉着有点惋惜,毕竟她这辈子大抵是没什么穿嫁衣的机会了。
老夫人站在她身后按着她的肩,看起来仿佛老了许多一样,满脸都是疲惫之色。
虞谣回头笑道:“我这打扮可还能看?我都觉着有点不像自己了。”
“你可是京中数得上的美人……”老夫人勉强笑了笑,“怎么会不能看?”
虞谣低声道:“等入了宫,我会揣度着时势,未必就一定会入后宫为妃。只不过若是这样,王家在后宫之中就仍是没什么势力了,您莫要怪我。”
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一切都有由着你自己决定,无论你想做什么,祖母都不会反对的。”
得了老夫人这句话后,虞谣就没太多心理负担了,她要想的就是晚上该怎么跟褚裕周旋了。
王执近来忙得很,今日根本不在家中,所以倒省了虞谣的功夫,不然少不得父女之间又要难过一次,也没什么用处。
车架到来之时,虞谣特地戴上了面纱遮掩了面容,以免被有心人注意到这点。
她这次入宫只能挑一个侍女,于是连纠结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带上绯烟一人。
她坐在车中,兴致寡淡,连掀开窗帘看看周围的兴趣都没有。
王家与皇宫离得并不算远,虞谣听着外面的声音,知道自己已经入了皇城。
若说皇宫之中有什么不好,就是凡事都得按着规矩来,一点差错都不能违背。她由着宫人将她引到了飞鸿殿,而后扶着绯烟下了车,按着规矩到寝殿之中等候。
这飞鸿殿是她那位二姐,也就是贤妃娘娘在世之时住的宫殿,虞谣大略看了两眼,兴致缺缺地坐了下来。
先前褚裕下旨之时并未赐下名分,看来原本是准备临幸之后再作打算,这也给飞鸿殿中的下人留了麻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虞谣,只能含糊地用“姑娘”二字暂且搪塞过去。
按规矩来说虞谣现在是没法子吃东西,也不能到处走动,只能干坐在寝殿之中等着褚裕。
她看着一旁燃着的蜡烛,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觉着褚裕这个人也算是敬业了,都这时辰还在忙着处理政事。
宫女剪了剪灯花,用余光瞥了一眼虞谣,将她看起来只是有些发愣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略微松了口气。
她退了出去,与一同当值的那位宫女说道:“这位姑娘倒也难得,若换了旁的主子被冷落这么久,只怕早就有点烦躁或者不安了,这位竟跟没事儿人一样。”
另一个宫女向里看了一眼:“她到底是个庶女,能入住飞鸿殿也是因着贤妃娘娘的缘故,自是比不得旁的名正言顺的主子,就算是想生气也没那底气啊。你看陛下到现在都还没来,那里是将她放在心上的意思?”
先前那宫女摆了摆手:“你可别这么说,人家到底是主子,岂是你我可以非议的?只不过这位姑娘看起来有些小啊……”
两人又议论了几句,便听到门外传来了太监的尖利的声音,连忙站了起来迎接圣驾。
虞谣在殿中也听到了这动静,站起身来向着绯烟说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了分寸,我自己有把握。”
绯烟低声应了下来。
虞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寝殿门口,屈膝跪了下去,目光向下看着地面。
褚裕因着政务忙了一天,方才想起来今日是王家三姑娘入宫的日子,兴致寡淡地来了这飞鸿殿。
他有些不耐烦地垂眼看着这跪在他眼前的女子,而后便是一愣。
寝殿门口掌着灯,灯光透过纱笼照到了她身上,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却莫名给褚裕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褚裕略微提起了点精神,目光从她乌黑如墨的鬓发移到了她白皙的皮肤上,见她轻轻地咬了一下红润的唇,不知怎的,褚裕竟觉着自己因着她这么点小动作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褚裕俯下身子,有些轻挑地挑起了虞谣的下巴,看清虞谣的模样后又是一愣。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眼底浮现一丝微弱的笑意,缓缓地说道:“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