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再见如陌
静默片时,任天阶冷冷地道:“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松手。我并不与你相识。”
他胸腔上的震动,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戳她的心窝。
桑千语嘤嘤絮语,道:“怎么不相识?怎么可能不相识?朱雀大街上,你对我的手下留情,焉能不识?那一次,你将我从冷涩的手中救下,为了我,打伤了冷涩,你对我,岂会无情?新罗之行,你在众人面前说,我是你的,我可铭记在心。那时,你舞剑,我抚琴,我俩在一起的愉快时光,又岂能忘怀?不,我们相识,相熟,相知,而且相爱。我不信你会把我忘了,刚才一曲《隰桑》就是为了喊你而弹的。你一听,便来了,别告诉我,你没有听见。我知道你一定在怪我拒你七次。可是我是有原因的,我可以向你解释。”
任天阶面无表情,漠然道:“姑娘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还有事,请姑娘松手。”
桑千语心下凄凄,在他怀中慢慢平复心情,忽发狠似的道:“你认识我也罢,不认识我也罢。若要我松手,休想!”说着,又抱得紧了。
任天阶仍旧面无表情,却已动手了。他用劲推桑千语,可桑千语就像钻进皮肉里的蜱虫一样,一时半刻竟掰不开她。他稍微挣扎了一下,就听近旁围观群众中有几名妇女小声的嫌恶起来。
“这姑娘也太不要脸了。这大庭广众的,就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
“可不是。男的不肯要,还死皮赖脸的缠,真是不害臊。”
……
桑千语一心死逮着任天阶,耳不闻周遭事。但任天阶却听不得旁人对她的诽谤。他把目光向那起看呆不嫌事大的人盯过去,眼眸死冷死冷的,倒叫那起人胆寒的直跌足。
他又回转眼眸看了看桑千语,露出无可奈何似的神色。忽地,他用力将桑千语身子一转,抱住她的腰,顿地一跃,施展轻功,飞身走了。
他带她来到一所宅子里,在一间房的桌旁坐了。
四下无人,房间清静。
任天阶不看她,冷冷地道:“桑姑娘,你不去做你的太子妃,又来找我做什么?”
桑千语咽了一下口水,缓缓地道:“太子向皇上请了旨,纳我为他的良娣。我的心并不在他身上,请他向皇上收回成命。他不允,需得我答应他一个条件才肯请旨作罢。条件就是让我七日之内不许见你,并在第八日说出不喜欢你的话。我答应了。一则免我国公爷为了我抗旨为难。二则,想着,不过短短七日时光,就能免了日后与太子的诸多麻烦。我便照做了。谁承想,那七日竟是那样难捱。我每拒你一次,心头都隐隐作痛。我有此心,岂能不知你也有同样的心脾?知道你不好过,但箭在弦上,我又岂能忽然终止,半途而废。少不得隐忍这七日。想着,一解除圣旨之难,便去找你解释清楚,可你却忽然不见了。”
任天阶冷笑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解释。你若真有此心,断不会与他喜笑颜颜,玩闹追打。如此亲密,还敢说并无他意。”
桑千语一听,怔了一下,待思他之意,又回想了一番,猜他那时已暗中窥探过,便嗔道:“你那时既已来了,为何不现身?”
任天阶冷笑道:“你们在那里浓情蜜意,追逐笑闹,我岂能不识相,硬要去搅扰,自讨没趣。”
桑千语听他之言,含有满心的醋味,若在那时听到,应该有几丝甜喜,但此刻,她听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既心疼他被她的无意给伤了心,又气恼他不争不取,便道:“你既看到你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就该阻止,何故任其恣肆,岂非是你的纵容?如果你真的想要见我,必定千方百计来质问我是为何故,可你却望而生畏,却了向我走进的步子。可见你一没自信,二不相信我。生了这等嫌隙,事后竟一走了之,弃我于不顾。”
任天阶听了,猛然抬头看向侧坐着的她,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芒。他无言以对,看了她一会,便复又转过头去,兀自怔神。
桑千语瞅了瞅他,又道:“我问你,你在宝瑟居中答应过我,在二十六日之前不走的,怎就没有做到?”
任天阶顿了片刻,沉声道:“不走,还有命吗?”
桑千语骇异,道:“这又是何故?”
任天阶转过脸来,定定地凝视着她,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武功尽废吧?”
桑千语诧异,道:“可是你刚刚还施展轻功带我来的此地,怎会废了武功?”
任天阶道:“刚才是刚才。那时,我练功走火入魔,逆乱筋脉,一度失去了内力。幸而我修炼的是寒火功,它自有隐沦人体血肉、骨髓之异能,才储存了我的功力。冷涩和冷玉又于我运功疗助,再练寒火功调息修气,如今,我不仅恢复了之前的武功,还经此练成了寒火功。焉不知因祸得福。”
桑千语并不听他酸讽之辞,但“冷玉”二字却着实刺了她的耳朵。
“冷玉?”桑千语瞅着他,眼眸中有几丝惊讶几丝嫉愤。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方才,我们进门时,门头匾额上写着‘冷宅’二字,我还当是冷涩的宅子,难道这里是……”
一语未了,房门忽然被打开,冷玉妖妖娆娆,无比傲娇的走了进来。且走且说:“此‘冷’非彼‘冷’。桑姑娘别是错了主意,进错了门?”
都说仇敌相见分外眼明。情敌也是敌,自当严阵以待。
桑千语一见那冷玉,当下也换了副声色,傲然道:“早知是你的家门,我便不进来了。”
冷玉笑道:“是吗?”
一面已绕到任天阶的身后,一手搭着他的肩,又道:“那又为何进来了呢?”
桑千语看她那样,真想扑上去把她那狐狸爪子抓起来撅折了。她也相信她能做得到,但她没有做。她这时虽然可以动武,不像之前把武功都隐藏了,但男女之间,若有人插足,岂能武力来解决。搞不好弄巧成拙,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桑千语瞅了瞅死人般稳坐着的任天阶,心中虽动了气,但为了挽回他的心,她只得硬生生咽下那口气。
桑千语又恨恨地看向他身后的冷玉,见她脸上颇有得色,而且就站在他的身后,像是在宣布她是他背后的女人似的,那般浮拽轻狂。桑千语不禁握起了拳头,汗渍沁了满手,青筋暴凸。
她望着冷玉,眼眸中的妒恨慢慢消失,随即转为了平和,平和中又渗着几丝冷意。
她嘴角轻轻一扯,站起身来,看着门外,悠悠地道:“我想进来便进来喽。”
冷玉讥诮一笑,道:“这可是真真叫人为难了。你这意思,是招呼你好,还是不招呼你为妙呢?真真是有些叫人猜不透,看不穿呐。”
她说此话时,是俯着身子在任天阶耳旁说的。她接着又道:“你既说了不想来我家,却忽然又改口说想来便来。你这前后两句矛盾话语,随机应变转化的好生自如啊!可见,你是一个说话随便,见风使舵之人。”
桑千语冷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可不由你冷玉那双冷漠的眼睛能够看真的。但你冷玉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是清楚得很。就是有些事,也叫人看不穿、猜不透。不说别的,但表那回在尘梦楼,你易容成我的模样去迷惑天阶。我开始还以为你易成我的模样是想勾引他,但我错了。第二日,你便在零露街后巷的马宅打伤了天阶。你这忽然伤,忽然又救的,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呢?”
冷玉神色微变,不自在地道:“你,你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任天阶听了,神色也变了变。
桑千语笑了笑,道:“哦,装糊涂,是吗?不对,可能你没听真,那我就再说于你听,可好?”
“住嘴!”任天阶忽然低声道。
桑千语朝他一看,待要问着他,却又忍住了。
任天阶抬起头来,看着她,道:“那一日,是不是你?”
冷玉听得莫名,人已从他身后绕到侧边去了,一面略转了身子,偏着头来望着他二人。
桑千语知道他说的是静乐汤共浴一室的那一日,却故意问道:“哪一日?”
任天阶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她,眼眸中是森然的求证。
桑千语也凝视着他,半晌,她道:“想知道吗?跟我回桑府。”
冷玉道:“去桑府?”
桑千语道:“没错,是桑府。我如今也加入了柴桑门。”
冷玉不屑一笑。任天阶却现出诧异的神色来。
冷玉道:“就凭你?你可以入柴桑门?”
桑千语道:“我怎么了。我有资格入柴桑门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鼻涕呢。”
冷玉一听,大笑起来,道:“真是狂言乱语。我入门时虽不能比天阶,但他人却绝非能比过我。”
桑千语傲睨地瞥了她一眼,笑了笑,不作解释。又看向门外,道:“天阶,你不到桑府来,我也没法。但你要知道,我既已是柴桑门的人,必定也要去执行任务。宫、商、角、徵、羽,各个级别的令,我都会去执行。到时,可别怪我执了你的羽令。”
冷玉忽又大笑起来,觉得桑千语在痴人说梦。她讥笑道:“好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你知道柴桑门是什么地方吗?柴桑令又是何等的令吗?先不掂量清楚自己的份量,倒揽捞起全部的令来,真是楞头青不知死活!”
桑千语没有睬冷玉,背着身,略侧转着头向任天阶,道:“我在柴桑门等你。”说完,她便提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