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师父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也觉得师父很了不起,可是师父说,她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比寻常人看得更透彻,知道在燕州谁的脸面都可以不给,唯独燕王府的脸面要尽可能守住,若是守不住,就是逃难的时候。」
「晋阳府府尹的脸面也能不给吗?」
林言姝的眼神一沉,容先生是朝廷的人吗?不过,她故作听不明白的道:「府尹的身分比得上王爷吗?」
卫容骏立马明白过来,晋阳府府尹虽是皇上钦点的人,甚至算得上皇上亲信,可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上,能够不屈服吗?
他连忙换上轻松的口吻,「就我所知,燕王仁慈宽容,很受燕州百姓爱戴。」正因为如此,皇上不愿意正面跟燕王对上,一旦内斗,受损的可是大周人民。
「我不清楚燕王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对燕州的百姓来说,燕王是个好王爷。」他至少不会鱼肉百姓。
「燕州百姓心目中,燕王想必比皇上来得重要吧?」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皇上离我们太远了,而燕王若是不好,我们日子恐怕就不好过。」老百姓都是很实际的,日子好不好过才是最重要的事。
「是啊,天高皇帝远,百姓日子不好,皇上要管,最多也只能派个正直的好官过来,又岂能如在地这些当权者能够直接左右百姓生活?」
「百姓的心愿很小,有实质的利益就感恩戴德。」
「你是不是也很感谢有燕王?」
「我看燕王还不错,不过师父说,燕王是聪明人。」
没错,燕王最大的依靠并非北辽的威胁,而是燕州百姓,皇上不怕以武力解决燕王的问题,就怕激起民怨。
既然他已经知道晋阳城的情况了,林言姝也不好再说下去,免得多管闲事——师父说过,不清楚状况,就别多嘴,免得好意变成多管闲事,好心却没好报。
「谢谢。」
顿了一下,她晃了晃手上的锦袋,「容先生已经谢过我了,而且我收了银子。」
「……」他是谢谢她告知燕王府的动静。
林言姝突然想起一事,解下腰上的荷包,从中取出一张方子递给卫容骏,「差点儿就忘了,这是我为容先生设计的四季养生方子。容先生的身子娇贵,最好能够从平日保养调理,长年下来,就不至于因为天候稍有变化,身子就遭难了。」
卫容骏打开方子细细看起来。
「容先生老是吃药,肯定闻到药味就觉得恶心,不过容先生放心,这些药膳都很美味,保证容先生喜欢。」
虽然他每次吃药都是一鼓作气的喝完,可是脸上的表情很僵硬,显然是在压抑内心深处的厌恶感。
卫容骏不自觉的唇角上扬。连爹娘都以为他是最听话的病人,说到吃药,他从不拖泥带水,没有人发现他其实很讨厌吃药,而她竟然察觉到了。
「还有,我不会害容先生,这方子可别随手扔了。」
「我不会。」
林言姝看了窗外一眼,若是那位楚公子瞧见了,很可能一把火烧了这方子。
卫容骏看出她心中所想,笑言道:「公子并非不知分寸之人,这是小大夫给我的,公子不敢毁损。」
「那就好。」林言姝再次行礼道别,顺道带走药碗。
卫容骏再一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方子,珍惜的摺好,放进系在腰上的荷包里。
看着高挂天际的月儿,林言姝无意识的晃动两只脚。明明已经在能力所及范围尽力帮他了,为何她还是觉得对不起他?那位楚公子绝对是个坏蛋,一边有求于她,一边却又算计她的性命,她只要多跟他相处一日,就多作一日噩梦,可容先生却是好人,若非容先生维护,相信楚公子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
他们虽是一伙的,在她看来却是不同,楚昭昀是死是活与她无关,但她不能不在意容先生的生死。
「丫头,怎么了?」林雨兰抬头看了树上一眼,便在树下的秋千上坐下。
「我睡不着。」
林言姝对林雨兰的出现毫不惊讶。师父就是这样子,只要不出门,每晚安置前总要一一巡视,确定他们没有不睡觉偷看书,就是师弟,如今都十八了,在师父眼中依然是没长大的小屁孩……师父在被赶出夫家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后来小产失去孩子,因此师父看他们就像那个失去的孩子。
林雨兰忍不住翻白眼,这不是废话,难道这个时辰爬到树上是为了睡觉吗?
「我不在时,你日日早出晚归,都去哪儿野了?」
林言姝不服气的撇了撇嘴,「我早出晚归不是四处疯玩,是去干活。」
「干活?」
「真的,我还挣了很多私房钱。」师父看不起她的医术,总是取笑她,若她能靠医术挣银子,挣得的银子就留着当私房钱,将来嫁人多一点压箱底的底气。
「挣了私房钱应该很开心,为何心烦睡不着?」
顿了一下,林言姝闷声道:「师父,若是有个很讨厌的坏蛋求到你面前,你会为他治病吗?」虽然中毒之人是容先生,可是想解容先生身上的毒,就不可能不跟楚公子打交道,难保他不会突然看她不顺眼,出手了结她的性命。
「当然,只要愿意给银子,凡事好商量。」
林言姝唇角一抽,不应该问师父,有银子,师父一向没有原则。
林雨兰显然知道她的想法,苦口婆心地藉机教育,「丫头,虽然我们做的是救人的事,但是救人也要吃饭,懂吗?」
「知道,从富人那儿多拿一点,才能帮助穷人。」
「没错,我们绝不可以跟银子过不去。」现实是很残酷的,尤其在这个绝大数人只能温饱的时代,口袋不够深,往往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场雪灾夺走无数人性命——这是她时空穿越来此,经过无数次挫败之后所得结论,再说了,若她不愿意帮那些富人治病,如何能有今日神医之名?
「可是坏人好了,跑去残害穷人,岂不是好事变坏事?」
「丫头,父母生下孩子,难道还能管得了他当好人还是坏人吗?」换言之,行善行恶是自个儿的选择,从来不是他人的责任。
「我懂,可是我若救了他的命,他跑去干坏事,我心里过不去。」
林雨兰没好气的瞥了树上一眼,「若是担心救了他,他跑去干坏事,索性别救,省得你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烦心。」
沉默了半晌,林言姝丧气的道:「我心里也过不去。」
林雨兰真是恨铁不成钢,「明明是个聪明的,为何如此心软?」
林言姝咬了咬下唇,虚心请教,「师父,聪明和心软有关吗?」
「当然有关,聪明人懂得利害轻重,不会放任情感作祟。」
仔细想想,林言姝还真是无法反驳。
林雨兰摆了摆手道:「好啦,说吧,是谁令你如此心烦?」
「不知道。」
「不知道?」
虽然人家下了封口令,可是对林言姝来说,师父比她的性命还重要,她当然不会瞒着师父,于是从她被掳了开始细细道来,总之,她看得出来楚昭昀非富即贵,不过真实身分还真是摸不着头绪。
若是林言姝不是在树上是在身边,林雨兰必然一脚踹过去。「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你竟然没出息的在这儿心烦不睡觉,你还真有出息!」
这样说是有出息,还是没出息?林言姝当然不敢抓师父的语病,乖巧的道:「是,我是没出息,可是一想到明明看出他中毒却置之不理,这儿总觉得很难受。」虽然师父在下方看不见,她还是指着胸口道。
林雨兰略一思忖道:「我问你,你确定解得了他身上的毒吗?」
「不确定,若是从脉象上来看,他体内的毒并不凶猛,可是很霸道,不易对付。此毒一直留在他体内没有发作,有可能是受到药物控制,不过,若是如此,为何不解,而只是控制它?我想,应该是此毒极其难解。」她是下毒解毒高手,但这世上总有她不认识的毒,能否解得了,还真的很难说。
「既然不确定能否解了他身上的毒,那教他配合你解毒,他愿意吗?」医病之间若缺乏互信,就是小感冒也可以拖上一、两个月。
林言姝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