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逃命
肃杀的气息从空气中弥漫开来,连枯树摆动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似乎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几片乌云从天边飘过来,挡住了月亮,露出单薄的月色,只剩下一道月光照下来,落在了水香的身上。
水香披着一席的黑衣,虞小楼说不上那是哪门的衣料或是什么样的做工,总觉得破破烂烂的,可是却又严严实实的把水香裹起来。他的目光从散乱的头发里如同两把锋利的刀锋射出,面目上仅露出的地方青筋跳动,牙齿也咬的吱吱作响,一条九节鞭在水香的手里捏的发紧。
月光似乎一动,仅有的一缕月光也照在了水香惨白的脸上,他的眸子像是两个漆黑的深渊,那身黑衣贴在他的身上,仿佛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干水香的手下退后了几步,他们皱着眉脸色惨淡。
他们都心知肚明,水香要大开杀戒了,不躲开了,只怕是到时候水香杀红了眼,连他们也不放过,至于虞小楼与甘景豹,在他们的眼里早已经是死人了。
“还给我!”水香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他脸颊上的肌肉都抽动着,浑身都绷紧了,却只说出了这样三个字。
甘景豹显然没想到水香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抓着的东西,方才他只听得虞小楼喊着从水香的腰间抢下什么东西,电光火石之间他是已经伸手夺去,只觉得手里是抓着了什么布制的东西,便一使劲扯下夺过来,却连是什么也没看清楚。
这下低头看去,才发现手中抓着一个绸子做的青荷色的荷包,上面还绣着一个‘良’字,甘景豹用手搓了搓,这荷包的做工也算不得精良,收针脚的地方也收的不够干净利落,还冒出多余的线头来,而且这荷包估计也有些年头了,有些地方已经破开,被笨拙的针线活重新补上,显得破破烂烂的。那些没破烂的地方也因为时间被摩擦的有些发白了,就是这么个破玩意,水香却一直带在身上。
甘景豹掂了掂荷包,里面什么也没装,他又搓了搓,怕是里面装着什么细小的东西,重量微小,被他遗漏了,在他确认了里面没东西之后抬起头,看向水香。水香的整张脸早就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他死死的盯着甘景豹,发出了好像来自一个幽灵一般怨恨的声音。
“还给我!”
在水香一声怒吼之后,甘景豹仍旧没有做出反应,可是水香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右臂已经举起,朝着甘景豹脑袋就是一鞭打去,鞭身映着月光,银光一闪,甘景豹的双眼被银光一晃,下意识的躲开。
水香这一鞭打在了甘景豹身后的老树上,这一鞭好似惊雷落地,直接将老树劈作了两半,打的枝叶横飞。虞小楼哪里见过这样威力的功夫,看呆了眼,他扭头看向水香,水香的两眼发直,不杀了虞小楼和甘景豹他是绝不会罢休。
甘景豹躲开这一鞭,身子还没站稳,水香的第二鞭就接着打了过来,甘景豹举起短刀想要挡住水香这一鞭,短刀的刀刃被鞭子缠住,水香手中一使暗劲,甘景豹手中的短刀便被水仙的九节鞭甩飞。
水香把九节鞭收回来,身子一转如同行云流水般的把手中的九节鞭一甩,好似毒蛇吐信,又朝着甘景豹的脑门奔去,甘景豹刚被夺取一把细刃短刀,这一鞭如奔雷而来,甘景豹只能把剩下的另一把短刀甩出去,打在了九节鞭上,打开了这一鞭,自己的短刀却也飞到了一边去。
仅仅是三招,甘景豹已经全然落入了下风,而水香只是挥了三鞭,身子却动也没动,此刻甘景豹手中已经没了兵刃,怎么是这水香的对手。甘景豹早就知道自己功夫在水香之下,若是平时两个还能打上几个回合,但是此时水香是已经丧失了理智,甘景豹自认他最多在这水香手下过不了十招,就是不死,也要被打的半死不活。
虞小楼愣在原地,他是没想到抢了水香的荷包,水香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他早就猜出来了,那荷包是水香的姐姐的,他一个水贼,大把的钱粮供他花,就是再不济也可以抢,压根用不着荷包这种东西,更何况还是个青荷色的荷包,这东西肯定是女人才有的。加之刚刚甘景豹告知他的水香的往事,虞小楼猜准了这是水香拿走了他姐姐的荷包,想要留个念想。
他原以为甘景豹夺了这荷包,水香心神一乱,甘景豹还能占得上风,却没想到,水香彻底丧失了理智,不杀了甘景豹和虞小楼,他决不罢休。
水香身子也动了起来,脚底下使出步法,不停的朝着甘景豹逼去,眼看着甘景豹就要被逼入绝境,三招之内必要被水香所伤,若是甘景豹死了,他虞小楼今日肯定是一点生机也没有了。虞小楼立马就打定了心思,他得想办法救甘景豹,这水香是视人命如草芥,肯定不在乎多杀他一个,而且夺荷包这注意还是他出的。
虞小楼抬眼看去,只看见银光似蛇,直奔着甘景豹的心门就去,甘景豹刚翻身落地,躲下一招,还未起身,这招他是铁定躲不过了,虞小楼拔腿使出个扶摇步法,身形一晃,挡在了甘景豹的前边,只觉得肩头一阵刺骨剧透。
那水香的九节鞭,鞭头是三尺钢钉,刺穿了虞小楼的右肩,虞小楼的献血一下就涌了出来,不过却救下了甘景豹,甘景豹抬眼看见虞小楼挡住了要他命的九节鞭,站起身一下拔出了虞小楼肩头的钢鞭,虞小楼一声闷哼,这一下是比刚才还疼,涌出的血也更多了。
但是这也是必须的,若是不把鞭头拔出来,水香再一用力,能把虞小楼整条手臂都扯下来。水仙倒是没想到虞小楼会冲上来挡住这一鞭,稍稍发楞,让甘景豹得了机会。虞小楼看甘景豹也站起了身,一使眼色拔腿就跑,甘景豹也紧随其后。
“追!”水香将手中的鞭子收回来,拔腿追去,大吼了一声,身后退下的手下们也立马跟着水香一起追去。
虞小楼的肩头还淌着血,脚底下却一步也不敢放慢,纵然这般让他肩头的血液流失的更快了,却也不能满下一步,否则下一次被鞭头打穿的就不是他的肩头了,那得是他的脑袋。他是的确没想到他这一招虽然是乱了水香的心神,却让水香出手更加要命了。就凭刚才水香一鞭就将一颗老树劈成了两半,这就是虞小楼从来没见过的功夫。
肩头是直流的鲜血,脚下却还运足了轻功,跑了还没有十分钟,虞小楼就开始面色发白,只觉得双腿直打抖,又跑了几步,虞小楼的双腿就开始发软了。
虞小楼自己为自己的轻功都是跑得快,或是看着图就能学会的,实际上这每一门都是高深的轻功,除了皮肉的力气,气血运行都是要练的,只不过是他虞在他还牙牙学语不懂事的时候,就学会了这气血运行的法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就已经练成了,所以这些个《神行百变》上的轻功他只要想的起步法,便能练会。
此刻他原本肩头就被戳了个窟窿出来,血流不止,脚底下还运足了上乘的轻功扶摇步法,跑不了多远便失血过多,气血运行不得,双腿一软,就没了劲儿。
甘景豹跟在虞小楼的身后,他可没有那般的轻功底子,起初是只能追着虞小楼,可是他跑一会儿眼看着虞小楼是越跑越慢,下一秒,虞小楼便整个人便倒了下去。甘景豹窜上去,趁着虞小楼还没砸在地上,一把抄起他抗在了肩上,瞅着最近的草垛,直接跳了进去,和虞小楼附身趴在了草垛里。
“算你丫还有点儿良心!”虞小楼喘着粗气,声音好似喘不上气似的。
虞小楼自己翻过了身,把头上的绸带取下来,缠在了肩头,止住了流个不停的鲜血,面色也缓和过来了不少,苍白的面色上出现了些许的血色。虽然疼痛仍旧让虞小楼的神情扭曲,他咬着牙扶在草垛里,甘景豹的眼睛一直盯着草垛的前边儿,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让他紧张,甘景豹从未想到过自己的武功和水香竟然差了这么多,他在水香的手下,竟然连十招都难以支撑。
“谢啦!”甘景豹目视着前方,压低了声音头也不回的对着虞小楼说。
“合着你死了我能逃了似的,关键是现在怎么办?”虞小楼躺在草垛上,伤口的疼痛让他不想转过身,只是躺着问道甘景豹。
“都是你的馊主意,我如果不抢那个荷包,还能和他打个四六开,现在彻底是一九开了,我根本不是对手。”甘景豹无奈的摇摇头。
“你还好意思说,你这本事也太差了。”虞小楼顺嘴损了一句甘景豹,甘景豹却有些不乐意了。
“打小开始,水香就是我们里面最厉害的。”甘景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却有些深长,却又有些略带惋惜似的。
“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甘景豹点了点头,回答了虞小楼的问题。四梁八柱一代代的传承,但都是一起长大的,为的是能让他们和龙头齐心,如果各有异心,采水堂也发展不下去。像是炮头,便是老一任炮头的儿子。可是采水堂在甘老爷子掌舵的时候,是太平天国也打过,清军洋人也打过,经历了几场大战下来,除了炮头和粮台,其余的四梁八柱都没了后继之人。
甘老爷子便从劫掠的村庄抓住男孩,选出合适的人培养,不但保他们家人平安,也给他们大富大贵,其中这秧子房、花舌子、铁索、插千、水香都是这样来的。炮头是老炮头的儿子,粮台后继无人,所以还是那老头子担任。
“那翻垛呢?”虞小楼问道。
“翻垛是我爹单独带回来的,没人知道他打哪来,也没人喜欢他,他除了武功不如水香,什么都是最好的,可是他从来不和我们打交道,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虞小楼点点头,接着听甘景豹讲下去。
这些被选中的少年和甘家的三个兄弟一起长大,一起学着怎么成为一个水贼,怎么变成水面上的人物,怎么混迹这个江湖,成为外八行响当当的人物。甘景豹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他把他们都当做哥哥们,虽然大哥们性格各异,本事也各有不同,有时候会打架打的头破血流,可是转眼一顿酒,就什么事都没了。
可是一切都大哥甘景龙当上龙头的时候变了,二哥开始疏远了甘景豹和大哥,翻垛整日密谋着什么,水香变成了阴冷的杀人魔。甘景豹说到这儿的时候,停顿了下来,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扭过头看向了虞小楼。
“水香和大哥是关系最好的,但是他竟然下手杀了他。”
“他那样可不像跟谁关系好的样子!”虞小楼撇着嘴摇了摇头,水香那副恶鬼的样子,惨白的脸和阴冷的眼神,虞小楼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的人也有朋友。
水香只有一个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甘景龙。水香喜欢他姐姐的事情,他只告诉过甘景龙,所以甘景豹才会知道。水香知道自己的爱是扭曲的,即便是他自己,也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或许他从囚笼里杀出来的那天,水香打心眼就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甘景龙从来都不觉得水香是个怪物或是个杀人魔,他只不过是个孤独到了骨子里的少年罢了,即便现在的水香是四梁八柱,手底下无数的手下,谁听见他的名字都要牙根都打颤,可是那层皮肉之下掩埋着的,仍旧是当初那个少年。可是这些终究都不重要了,水香终究站在了自己唯一一个朋友的对面,打死了他。
“我大哥的武功很好,炮头他们联手也只能和他打平。只有水香出手了,才有可能杀了我的大哥。”甘景豹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根直响。他也许在想,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杀了的时候,那时候的感觉肯定比死了还要痛苦。
“把那个荷包给我看看。”虞小楼伸出了手,咬着牙吸了口凉气,他这一抬手臂,肩头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甘景豹把那荷包交到虞小楼的手中,虞小楼拿到眼前,这是他们活命最后的机会了,虞小楼看了看荷包,看见了上面写着的那个‘良’字,顺口问起了甘景豹。
“水香叫什么名字?”
“温言良”虞小楼挤了个难看的苦笑出来,名字倒是温润如玉,可这人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他以前听过名字和人都是反着的,叫美的反而丑,以前他都不信,现在看看这个水香,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那他姐姐呢?”
“温言玉,你问这个干嘛?”
“咱俩能不能活命就靠这个了。”虞小楼边叹气边说着。
甘景豹是想不明白虞小楼到底想做些什么,可是他眼下也没个办法,只能让虞小楼去折腾去了,虞小楼总不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去不成。
正当着二人无话,一片寂静的时候,脚步声从甘景豹身前传来,虞小楼和甘景豹都迈低了身子,二人一点点的朝后退着,尽量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二人眼看着就要退出了草垛,躲过了眼前的水贼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了。
尽管谁也没听到一丁点的动静,但是他们的脊背直发凉,那是一种不用听也不用看就能感觉到的气息,那股阴冷和凶暴,只有一个人才能散发出来。虞小楼和甘景豹一同扭过头去,看到的正是水香那张惨白渗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