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北堂鸣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北堂鸣

这用作掩护青帮堂口的餐馆,说它修的寻常都是有几分抬举了,青帮既然说有十万光棍,肯定是坐拥巨富,可是虞小楼眼下的餐馆倒不如说是个面积大了不少的街边摊位罢了。这餐馆门前竖着两道梁柱,顶上的牌匾斜挂着,眼看就要掉下来,这是不知道哪一年的城隍小庙改的,已经破旧不堪,却被青帮改成了餐馆。

虞小楼在涂宴楼的时光让他对一切餐馆应有的东西都了若指掌,当他踏进这里的第一步开始,他便察觉出了这里压根算不得一个餐馆,嘈杂的人声充满了整间低矮的房屋,里面毫无章法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大桌子,桌上摆满了酒食,但这都是打外边儿买回来的,虞小楼看得出来,甭管是多差劲的厨子,只要这个地方每天都开灶做饭,总会嗅得到厨房的气息,但是这儿没有。

围着桌子坐满了人,他们把腿搭在椅子上,喧哗吵闹着,等这车夫带着虞小楼进门的时候,这些屋里的人身子没动,眼角却都瞟向了虞小楼。虞小楼跟着车夫,又朝里走了一步,喧闹的声音停了下来,拥挤的破屋里也不知哪挤出了个活计样子的人,肩上还扛着条白抹布,凑到了虞小楼的跟前儿。

“先生阿拉这里客满了,换一家吧。”那伙计嬉皮笑脸的说着,又瞟了一眼站在虞小楼身边儿的黄包车夫。

“可我看还有位置,我不介意拼拼桌。”还未等那车夫引荐,虞小楼便抢在前边儿开了口。

待虞小楼话音刚落,原先各坐在自己桌上的人呼啦一下子便都站了起来,不怀好意的盯着虞小楼,其中几个站在前边儿的,已经捏着拳头了。虞小楼微微后退一步,眼睛一扫,看着那每张桌子底下,好似还藏着片片刀刃,再看去围着桌边儿的那些人,手都已经扶在了桌边,这是立马就要抄家伙把虞小楼就此拿下的架势。

“侬也看到了,侬愿意没得用,客人们不愿意。”那伙计不屑的笑着,指了指身后的站起的人。

车夫眼看着情况不对,皱着眉看了看虞小楼,却又不好责怪他,毕竟这虞小楼的身份他是心知肚明的,若是寻常介绍而来的人如此失礼,就算保得住命也得被痛打一顿。眼看着屋里的火药味儿弥漫,动手就是下一秒的事情。

“同是天地无根草,金山银山已驾到。”车夫赶快上前报上两句。

听得这话,那伙计的面色才缓和下来不少,原本站起来的所谓的客人,便又坐了回去。车夫这第一句话是要报上自己的门号,同是天地这句说的是都是青帮中人,青帮当年也属天地会,所谓‘同是天地’正是这个意思,而加入青帮的人,往往是码头的工人或是街边的难民这些最底层的人,在这么个世道里无根草是最合适不过的比喻。

车夫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手指指着虞小楼,这话说的是虞小楼,金山银山不是说虞小楼这是大富大贵的人,说的是他身份非凡,是有背景有来历的主儿,称之为驾到。

伙计听完车夫这话,上下打量着虞小楼,虞小楼站着笔挺,神色淡定,这伙计心里一转,看这虞小楼年纪轻轻,眉宇之间依然有些气势,寻常人若是误闯堂口,早就被这场面吓得屁滚尿流,双腿打抖了,就是懂行的人来了,也不敢像他这般随意开口。倒是这虞小楼不慌不忙,眼神没有丝毫闪烁,见着这么多人抄起家伙也好似没事人似的,恐怕来头不小。

“真金不怕火来炼,是真是假自分辨。”伙计说完这话,头一歪看着虞小楼。

这话是要考验考验虞小楼,若是虞小楼答不上这两句,便说明不上走江湖的,再大的身份他们也不怕,充其量是些富商官老爷一流的人。这些个青帮光棍,都是打最穷最苦的老百姓一步步拼杀上来的,一不怕死,二是最恨这些官员富商。

“金也不是金,银也不是银。”

听着虞小楼的回答,这伙计神色一变,虞小楼这回答的是天衣无缝,伙计开口问的头两句便是个陷阱,若是只懂个皮毛,甭管是怎么回答,这答案都是错的。只有常年混迹于外八行的人才知道,这句话不管回答者是哪一行的,都只能回这一句‘金也不是金,银也不是银。’

虞小楼的确是没想到这伙计会问出这么一句,心中不禁暗探这到底是分舵的人,对切口也比这车夫老辣了不少,若不是他看过《点将歌》,这一句是怎么着也答不上来的。

“吾讲了是位贵客。”那车夫好像很得意,毕竟这虞小楼是经他接引到了舵口,若是日后有了好事,这好处他能从中分出去一份儿,算他个穿针引线的功劳。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伙计听得虞小楼的回答,神色稍微谦恭了不少,但凡能回答这问题的人,身后的靠山不会小,若是没个靠山,那这人也必然有大本事。

“四梁八柱数第二。”虞小楼又答。

这若是报上真名便又错了,虞小楼心里有些愤懑,没想到来这舵口托他们帮个忙竟然通过这么多关关卡卡,原以为之前答对了,便算是过了,没想到这伙计还有后手。伙计问他‘尊姓大名’也是有讲究的。

这讲究在虽问姓名,但不能答自己的真名真姓,要回答他自个儿是什么身份,虞小楼本就是借着自己在采水堂翻垛的名分来的,自然也要回答这个。他这翻垛的身份是个有名无实的名头,是甘景豹最后挂在他头上的,回头哪怕是找到采水堂,虞小楼这身份甘景豹也是承认的,但是虞小楼却不用再采水堂出力。

这才是甘景豹送给虞小楼真正的大礼,虞小楼到了这舵口才知道,甘景豹送他的这份儿大礼有多受用。行走外八行,未必靠着真本事才能吃得开行的广,有时仅凭着一个让人不得不尊敬的身份,便能受用无穷。

“贵客雅间请!”这伙计一听虞小楼的身份,脸色一变,立马弯身下腰,做个手势出来,直指着这破餐馆最里面的一扇门。

原先那些个站起来的‘客人’一听到虞小楼的身份,皆面露惧色,手也从桌子边儿上拿开,给虞小楼让开一条路来,却也不敢坐下,只好默认着并排站在两边儿。翻垛的大名他们多少也听过。

青帮走漕运,多少要跟采水堂的打交道,采水堂是少说也有个几百年了,青帮与之相比连个毛头小子的辈分都算不上,但是实力却不小,两派早就有所商定,采水堂不动青帮的漕运,但是若是采水堂的人到了青帮的地盘,也要待为上宾。这翻垛在采水堂属于当家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哪怕是在采水堂,他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单凭采水堂所有的风波仅凭着翻垛一人掀起,便可看出这身份在采水堂一呼百应的地位。

“请!”车夫也跟着做了个手势。

虞小楼微笑着点点头,朝着车夫回应,信步朝着餐馆里最内侧的门走去,虞小楼刚迈了两部,便有人从侧边儿一路小跑着过去。虞小楼知道这是去通报的,像是舵口和堂口来了所谓的贵客,定要是先上前通报的。这通报也得有讲究,得是来的客人先走,待客人走了,通报的得立马动起来,要走侧边儿,赶在客人的前边儿通报,通报完了得立马再跑出来,还得接引这客人。

在虞小楼走了一半的时候,这通报之人已经到了,等虞小楼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门也从里边儿被人打开,先前的通报之人为他开了门,弓着腰做着请的手势,虞小楼点点头,迈步朝着里面走去。

这一扇破门将外面的小餐馆和里面的世界一分为二,打虞小楼迈步进去的第一步,就踩在了羊绒的地毯上,头顶是水晶的吊灯,再往里的红木的家具,真皮的长椅沙发,沙发前是张梨花木的桌子,上面摆满了酒菜,可是沙发上却只有一个人坐着,手里握着筷子大快朵颐。那人瞧着虞小楼进来了,眼神瞟过来看了又看,点点头,那通报之人点点头出了门,顺手把门关了起来。

“请坐!”坐在沙发上的人指了指隔着梨花木桌子的另一张沙发。

虞小楼也不客气,点点头坐了过去,低下头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菜,鸡鸭鱼肉不在话下,螃蟹和一扎来长的虾也乘了好几盘,手边儿摆着一坛子黄酒,大碗吃酒好不痛快。虞小楼再抬头看去,这人留着干净利落的平头,双目有神不怒自威,虽说是舵主的位置,却也穿着黑色的马褂,露出结实的胸膛来。

“不介意就一起吃吧。”这人说罢给虞小楼递过去一副筷子,虞小楼接下,心中多了几分好感,他初到上海,遇着这么些人,唯独这人说话没口音,他听起来也舒服的多。

虞小楼拿起筷子,随便夹了几口,便不再吃了,这也是他跟屠佛学来的毛病,以前他觉着是这屠佛事儿忒多,可是等他自己也有了不俗的厨艺之后,什么山珍海味儿到了嘴里,总觉得差那么点儿意思。

虞小楼放下筷子,看着坐在对面的人狼吞虎咽,一口酒一口菜,一个劲儿的吃着,好像是饿了八百年似的,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了桌上的菜,方才还摆满了一大桌的菜肴,不一会儿便被这人吃的干干净净。待他吃的心满意足之后,索性连碗也不用,直接端起了酒坛对着自己的嘴大口大口的灌下去,直到喝的一滴不剩,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靠在了身后的沙发上,菜抬起头正眼瞧着看傻了的虞小楼。

“我小时候家里有九口人,一个人吃饱了,其余八个肯定就要挨饿,我却总是挨饿的那一个,现在有饭吃了,肯定要吃个够本。”这人朝着虞小楼解释着,虞小楼点点头,他只不过是惊讶这人如何是吃的这么快罢了。

“您是翻垛,什么事能用的着我?”

虞小楼听得明白,这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是却阴阳怪气的让他觉着不舒服,这是摆明了呛虞小楼,说虞小楼是大人物,他这小人物可不一定能帮的上忙。虞小楼此刻有求于人,也不好抬杠,只好尴尬笑笑,开口说起正事。

“是我在租界东区有一个当铺,这洪门的人来收地头费,我给他轰走了,听我掌柜的说不给他,他晚上就要来烧店。我思前想后,恐怕敢帮我这个忙的,也就只有青帮的兄弟们了。”

“您在上海开店,不管在哪都要交这地头费,您来是客人,可是来做生意,我们就得从里面吃一份,洪门也是一样的。为这种事儿和洪门起了干戈,不划算。”这人倒是胆子大,张口便拒绝了虞小楼。

“可他洪门偏偏我这一家要多抽一成,换谁谁也不乐意吧。”

虞小楼话毕心里便琢磨起来,今天这桩事能不能如愿的办成恐怕要两说了,虞小楼原以为可以靠着自己翻垛的身份诈上一诈,让青帮的帮下他这个忙,可是眼前这人似乎只是出于人情才勉强应付虞小楼,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贵姓啊?”这人话头一转,开始问起些别的来。

“免贵姓虞,您呢?”

“北堂鸣。”

“北堂是姓?”虞小楼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一个姓氏,看着那北堂鸣瞪着他点了点头,虞小楼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的有些冒犯。

“是洪门哪个堂口的活腻了敢烧你采水堂翻垛大爷下面的当铺?他也不怕连人带堂口都被你们杀个精光?”北堂鸣斜靠在真皮的沙发上,好似打趣般的说着。

“他自称八爷。”

“呵,洪津八啊,他这人没什么本事,就会欺软怕硬,要不是他姓洪,别说去堂口,就连洪门都混不进去。”北堂鸣听到这人,脸上露出个不屑的表情来。

虞小楼一听,这才反应过来,这八爷全名叫洪津八,洪门的总舵主叫洪展达,估摸着二人得有些关系,这洪津八是靠着关系来的,身后边儿的靠山比起一般的洪门光棍的确是厉害了太多,是一个天上一个泥里的区别。

“莫不是这事儿你青帮不愿意帮了?”虞小楼直接问道,他觉着拐弯抹角的问下去,等北堂鸣回答他的时候,恐怕成泰当铺也烧光了,那唐掌柜早都成了灰了。

“我有个办法,您回去就坐在当铺门口,竖块牌子,上书‘采水堂翻垛之店’,他们洪门的老大洪展达也不敢来烧了你的店,那洪津八就更不敢了。”北堂鸣说罢自己也笑了笑。

虞小楼却笑不出来了,这分明是糊弄他,竖块牌子,那不等于让他虞小楼上大街上去喊他是个水贼,还是个有身份的水贼。还没等着洪津八退步,他就得被巡捕房给带走,不但要受刑,还得被几番折磨打听采水堂的情报来。

“这招不行啊?那我也没办法了,总不能让我带着手底下的兄弟们给你打人去吧,你们水面上打打杀杀那一套,到了上海不好用,这可有巡捕房!我这些兄弟平时也都是老老实实的老百姓!”

北堂鸣这话一出口,虞小楼便知道这事儿八成是没戏了,再多费口舌还耽误了时间,一言不发便直接起身,面沉似水,大步的走出了房间,北堂鸣不说起身相送,连句送别的话都没有,看也不看一眼。

待虞小楼径直出了这餐馆,又上了黄包车夫的车,北堂鸣才晃晃悠悠的从里屋出来,朝着身边的手下招招手,他这手刚抬起来,还没挥几下,便立马凑上来一个舵口的光棍。

“去把巡捕房的赵探长叫来,晚上我请他吃饭。”北堂鸣说罢,倚着门框看着虞小楼远去的身影,心里琢磨着什么,却谁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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