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不可名状
杜念薇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纯净的白色，鼻腔中充斥着一种消毒液的味道。她的身体仿佛灌了铅，眼睛干涩肿胀，头疼欲裂像要炸开一般。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呆滞地环顾四周。
顾纯然窝在床边的沙发里睡着了。
他一脸疲倦，似乎睡得很沉。
她呆坐着，忽然感到脸颊上有种滚烫的触感。她轻轻用手抹去，发现竟然是眼泪。她的心仿佛**入一把刀，只能仍由其滴血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疼，仿佛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从她的心上连根拔起。
“你醒了。”
她转头望着顾纯然，“对不起，吵醒你了。”
顾纯然摇摇头，然后起身来到床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饿不饿？”
“我睡了多久？”
“两天。”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么久啊。”
“我去帮你弄点粥吧。”
见他刚要走，她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服，“别走。”
“好。”他说着摸摸她的头，将她揽入怀中。
“我很难过。”
“我知道。”
“是我害死了小温温......”
“傻丫头，不是你。”
“是我......”她不停在他怀里抽泣，“如果不是我突然出现......她也不会出事......”
“早在你出现之前，她已经加入地下组织，参与器官买卖了，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那不是她的错......你不知道她的遭遇......”
“嗯。”他用力抱着她，“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那个向温桦开枪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他会受到应有惩罚。”
“真的吗？”
“嗯，警方在那个养生会所里找到了大量尹深城偷税漏税的证据，其实温桦早就开始收集了，如果不是出了事，我想她一定会亲自将他绳之以法。”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她找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是在海城附中的校长那里找到的。”
“校长？”
“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去海城附中时的情景吗？”
“嗯。”
“当时你留下安抚温桦的情绪，我一个人去了校长办公室，当见到他第一眼时我就产生了怀疑。他的言行举止看起来非常不自然，再加上他随后一再阻挠调查，我就确定这个人有问题。果不其然，他一直帮尹深城隐藏其罪行，并从中获利。包括尹深城对学校的投资，也是从这一部分钱里来的。”
“所以他跟尹深城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没错。”他点点头，“另外，尹深城不仅偷税漏税，超市一直经营过期食品。不是你想的售卖超过食用日期的食品，而是将过期的食品回炉再造，重新打上新鲜的日期。”
“什么，简直没人性......”
“警方已经将其逮捕，相信这次他跑不掉了。不过......”
“不过？”
“地下组织的势力太大，这次并没能将其连根铲除。温桦是唯一了解内情并能够跟上级取得联系的人，我想那个枪手应该就是上级专门派来灭口的。”他叹了口气，“看样子温桦掌握了不少地下组织的秘密。”
“他们怕小温温全抖出来就将她杀害了？”
“是，这个组织的复杂程度完全超出我们的想象，甚至政府内部高层也与此有所牵连。”
“那这个案子就完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语气温柔极力安慰她，“我们毕竟不是警察，如今我接手的案子结了，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可是他们杀了小温温......”
“我知道你想她报仇，这不是不可能，但会很难。”
“不管有多难，我都要给她报仇。”
“但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先把身体养好，我很担心你。”
她望着他的双眼，那双明亮的双眸中满是怜爱，“我明白。”
“嗯。”
“我想去看看她。”
“好，等你出院，我带你去见她。”
在医院待到第二天早上，杜念薇决定出院了。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顾纯然办理出院手续。她脑海中全是温桦的身影，开心的样子，难过的样子，委屈的样子，她全都记得。很多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细想起来又觉得无比遥远。
此时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直停在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尹悠然。
“你好，我们好像见过。”尹悠然率先开口，然后在她旁边坐下。
“是啊。”
“我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是护士。”
“对不起，我骗了你。”
尹悠然摇摇头，“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顾纯然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聪明姑娘。”
“你们那天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了，但我觉得你们没有恶意，所以才会放你们进来。”尹悠然轻轻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母亲一直为我担心。”
“你真是个好姑娘。”
尹悠然不由叹息，“好姑娘算不上。”
“你应该很恨我们吧，毕竟没有我们，你爸也不会坐牢。”
“他做了错事，自然应该为此负责。”尹悠然眼神闪烁，“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在外边有别的女人，当然我哥哥，包括母亲也知道，只不过大家装作不知道罢了。本来这是大人的事情，作为子女不该插手，但我还是忍不住找到了温老师。”
“你找过小温温？”
“对，我实在不想看着母亲难过下去。不怕你笑话，从我记事以来，父亲就不让母亲出门，如果非出不可，也一定会找人跟着。这么多年来，母亲就像一只关在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她心里并不开心。而父亲呢，他早就不爱母亲了，他只是一心想满足自己内心的占有欲罢了。”
尹悠然无奈地笑了，然后继续说道。
“我想父亲是真心喜欢温老师，其实与其所有人都痛苦，不如分开过各自的生活。”
“难得你想得开。”
“我一路看着父母过来，正因为我是旁观者，反而更清楚。母亲心里一直都有林叔叔，如果不是当初发生了一些事情，她一定会嫁给林叔叔。如果是那样，或许也就没有我们了吧。”她低头叹息，“是我们尹家对不起林家，也对不起温老师。”
“小温温她......”
“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如果这样能让她和林宣心里好受些，我愿意承担这一切。更何况我从小就喜欢林宣，即使父亲取消了婚约，我还是打算跟他在一起。再者，他们之所以会犯错，跟我父亲脱不了关系。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无怨无悔。”
“你有什么打算？”
“我们已经从原来的房子里搬出来了，现在住在市区的普通公寓里。生活当然无法跟以前相提并论，但我们现在很快乐，尤其我母亲。我现在只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等林宣出来。”
“遇到你是林宣的福气。”
两人相视一笑，正在这时，顾纯然走了过来。
“那我先去做检查了。”
“好，保重。”
望着尹悠然远去的背影，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原本以为她心中会充满仇恨，结果完全出乎意料。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很多，但像这样既聪明又善良的人太少了。
“走吧。”
她抬起头望着顾纯然，“我们去见小温温吧。”
“嗯。”
走出医院，天空飘起了雪，她忽然想起曾经跟温桦漫步雪中的场景。那天她刚被海城附中录取，两人兴奋地去海城新街庆祝，结果直接吃撑了，只好大晚上在雪地里遛食儿。说起来，貌似一点也不小清新，但对她来说，那却是最美好的回忆。
殡仪馆背靠大山，此时已被大雪覆盖，反倒平添了一丝人间的气息。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停放死者的地方，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透着刺骨的寒气，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出乎意料，温桦所在的房间站着一个女人。
听到声响，女人回头看向他们。她通红的双眼中满是悲伤，脸颊和鼻头也都红红的。她立刻认出这个女人，她正是温桦的母亲。
“微微，你来了。”
“嗯，我来看看小温温。”
她走近看到躺在抽屉里的温桦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还带着一层薄霜。但她的表情十分安详，好像并没有经历痛苦，也没有留下遗憾。
如果可以重来，她还会这么做吗？
为了所谓的爱付出生命？
即使最后所有的爱都变成了恨。
杜念薇和温桦的母亲并排坐在长廊里，温桦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然后递给她一支。
“不了。”
“哦。”女人熟练地点燃香烟，她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杜念薇记得她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当然现在仍然风韵犹存。“听说雯雯走的时候你在现场。”
雯雯是温桦的小名。
“是。”
“她当时有没有痛苦？”
杜念薇看着女人的双眼，她好看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憔悴，“没有。”
“那就好。”女人低头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团淡淡的烟雾。“这些年，她很不容易。”
“我知道。”
“她从小到大乖巧懂事，我们对她太放心了，以至于疏忽了她的感受。作为母亲，我很失败。我想谢谢你，在她最艰难的时刻陪着她。我不擅长表达感情，但我从始至终都深爱着她。”
杜念薇欲言又止，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站起身，“如果她能亲耳听到这些就好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