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赌约
和过去告别。
和过去的我告别,
也,
和过去的你告别。
—顾谨谨
e城初雪的这一天,雪下得很大,呜呜的风将白雪不断吹向空中,把地上积了厚厚一片。
顾谨谨坐在教室里,往窗外看去,也许是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教室内与教室外的气温不一,只见那块靠着顾谨谨的玻璃窗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整块光洁的玻璃此刻变得模糊一片,有点点水珠从顶端缓缓下落,留下一竖可以抹去的痕迹。
就在顾谨谨的出神之中,下课铃响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被雪阻隔的缘故,连铃声都变的闷闷的,似乎是被教室里的人感染了一样,有些无精打采。
顾谨谨也有些昏昏欲睡,可当看到雪的那一刻,却又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所有失去的精神都会一刹那间恢复,或许是少见到雪的她在望见一片白茫茫的景时无意间唤醒她最初的梦吧!
为了打起精神,顾谨谨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走了出去,在意料之中又被一片雪景吸引住了。
学校里柳树的叶子一直都是绿色的,在一片白雪中显得更加嫩绿,白白的雪儿一点点落在绿色的叶子上,又因承重不了积雪的重量,从叶子上滑落下来,掉落在棕色树干下。
很美,也很孤独。
顾谨谨望着面前美地孤寂的雪景,脑海里却不禁回荡起那天司呎南仿佛带着重量的话,随着司呎南悲伤的面孔,一遍又一遍重复在顾谨谨的耳边,如同一部电影般将画面一帧帧回放在她的脑海里。
“那一天,我在医院的楼梯口,我……食言了……”
“小谨,苏泽撞死的可是我的爸妈啊!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司呎南本该明亮的眼睛此刻模糊一片,哽咽的声音在雪天里显得那么不真实。
也不知道是冰雪太冷,还是司呎南心里那一刻已经凉了,他的嘴角开始没有动静,俊逸潇洒的脸庞上眉头紧锁着,似乎陷进什么痛苦的回忆无法逃出来。
在一旁的顾谨谨也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悲伤气息感染了,整个人也被带进悲伤的漩涡之中,不自觉落下了一颗泪。
她又将自己弱小的手覆上司呎南那双长满茧的手上,试图将自己微薄的力量传递给他。
顾谨谨的行为在司呎南的心里起了很大的波折,如同一个已经被冻僵的人在临死的那一刻被温暖救活,那样的力量仿佛是滚烫的岩浆,一瞬间融化了他所有被冻僵的冰块。
他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时候我在楼梯口里偷偷打电话,不为别的,就为了知道苏泽的行踪,企图创造一场意外车祸,我父母怎么去世的,苏泽就怎么去世……”
“当我说完的那一刻,转过头正想回去奶奶病房时……”
“却看见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推着轮椅到了楼梯口,露出一脸哀愁的样子,我知道……她都听见了……”
司呎南语气里有些颤抖,仿佛当时的他十分惊慌,“那时我惊慌地连手机都从手里滑落下来,我怕奶奶会怪我,怪我答应不去计较苏泽却还在做这样的预谋……”
“可奶奶下一刻却是笑了笑,很是无奈地告诉我,她能理解我,可苏泽是她亲生儿子……奶奶甚至是在恳求我,她不想在死之前还看不到我放下心结……”
司呎南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顾谨谨知道,他在犹豫,如同那一刻在奶奶面前的犹豫。
过了许久,天空之中的雪已经弱了许多,放眼望去,半空之中只留下一点点细微的白点,或者应该称为雪渣。
司呎南望了一眼这漫天的雪渣,终于又开口道,“我终于答应了奶奶了,而且保证不再让她失望了。”
“奶奶那时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放下仇恨的那一刻,其实也没有我想象之中那么难……”
“我推起奶奶的轮椅,在转弯的那一刻,我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对方是方才告诉我苏泽行踪的那个人……”
“我突然之间惊慌失措,我怕奶奶说我刚刚才保证的下一秒又变卦,就任由电话在我的口袋里响着,奶奶有些疑惑,问我是不是我的手机响了?”
司呎南说到这,整个声音都颤抖起来了,就连将手覆在司呎南手背上的顾谨谨都能切身感受到司呎南的无助和悔恨,“那时候……我慌了,手放开了奶奶的轮椅,连忙将手机掏出来挂掉,可就在我慌忙的那一刻,奶奶的轮椅滑动了……”
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还在故作坚强的司呎南,他整双眼睛都红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奶奶在他的疏忽下,滚下了楼梯,霎那间血海蔓延了他的整个眼界……
“她……滚下了楼梯……”
司呎南的心在艰难地说完后,变的剧痛无比,“从此以后……我就没有奶奶了……”
“那个世界上最后一个那么爱我的人,在我的疏忽下……消失了……”
“阿南,想哭就哭吧!”顾谨谨不禁心疼地紧握住司呎南的手,看着他在下一刻痛哭起来。
那是第一次司呎南在顾谨谨面前放声痛哭,一直在她的面前霸道,在别人面前轻狂的司呎南,在此刻让顾谨谨不禁感伤起来,原来司呎南也有柔弱的那一刻……
似乎哭了很久,让司呎南终于缓了过来,他又继续说了起来,这次的声音却很轻,似乎怕顾谨谨会因为他话里的那个人失了神,“而后推开楼梯门的就是……苏忆年……”
“那时候的我,手的动作还在停在推轮椅的那一刻上,可奶奶……却已经倒在了血海里……”
“从那以后,苏忆年就一直觉得是我害了奶奶……无论我怎么解释……”
“都没有人相信……”
司呎南说完,望了眼顾谨谨,已经恢复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又覆上担忧,“为了证明我没有害奶奶,我应了苏忆年的约……”
果不其然,在司呎南说完以后,顾谨谨清澈如水般的眼睛有了微微动静,她心里有些复杂,像是就要听到一直想听的答案前的忐忑不安。
良久,她不禁开口问道,“是赌约吗?”
司呎南点头,“以一场篮球为限,谁输了谁就要心甘情愿地离开b市,并接受对方的报复……”
“是不是很幼稚?”司呎南嘲讽地笑了笑,“怪我当时没有能力,不能带你走……”
顾谨谨有些异常平静,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一直想听到的答案时,竟然是这样的反应,没有为司呎南和苏忆年之间幼稚的赌约气愤,没有为苏忆年为了报复司呎南而接近她感到气愤……
太过于平静。
也,太过于理智。
有时候顾谨谨会一直在想,那时她的反应,是不是就是大人们口中所谓的长大?
又或者是,她其实已经不在意了……
不在意苏忆年了,自然也就不在意他和司呎南之间的赌约了……
顾谨谨甚至可以理解,当时的苏忆年和司呎南是什么样的感觉,那个最疼爱自己的人去世了,因为司呎南的疏忽,也因为苏忆年没有及时陪伴……
两人在悔恨之间为彼此找理由,在不经意间把她当成物品,成了那个赌约里最大的赌注。
顾谨谨突然笑了一下,似乎在一瞬间解脱了,她发现她这么多年为苏忆年难过,至始至终都只是因为他都不够坦诚……
司呎南望着面前顾谨谨的笑容,忽然晃了神,他想过把一切说出来的时候,顾谨谨会有的反应,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似乎突然之间长大了……
也似乎……对这一切都看开了……
这么久了,他竟然还不如她通透……
司呎南有些苦笑,他是希望顾谨谨长大的,可是如今看见长大了的她,却发现似乎少了什么,让他不禁有些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有那么一刻,他希望,顾谨谨不要长大……
铃声再次响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顾谨谨站的位置离钟铃很近,那样在雪天里本来显得那么闷沉的铃声,此刻却那么尖锐地将顾谨谨从回忆里唤醒。
她又望着面前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她突然又想起她曾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在白茫茫的雪天里,适合放下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事情。
因为雪天很冷,当你放下的那一刻,冰冷的空气会冻住你的思绪。
因为雪天很白净,一整片白茫茫的雪地,可以容纳你所有的不开心。
所以,亲爱的你,请放下心中一直执着的事情吧!
试着跟过去告别!
想到这,顾谨谨笑了笑,对着面前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轻声默念了一句,“拜拜!”
顾谨谨在告别!
和过去的她告别!
和过去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告别!
她在心里默念完以后,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心,仿佛将多年的包袱终于丢弃了,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
顾谨谨不禁笑了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