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北雪(二)
叁拾叁:北雪(二)
秦岭逶迤着,绵延的山脊线上落满了雪,晴天里看去就像碧空上镶嵌了一道银边,煞是好看。虽是寒冬,可满山的松柏却苍翠着,带点微微的雪。
深山里,一个穿着羊皮袄的汉子盘腿坐在炕上,呼哧呼哧地喝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辣子汤。
系着围裙,头发蓬乱的妇人在旧报纸糊了的窗前切着萝卜,许是窗子没有糊好,吱溜溜地钻风的缘故,妇人的手有些抖,刀拿得有些僵硬。
几个穿着厚实棉布袄子的人或坐或立地看着那炕上的汉子,似乎在等他发话。
一人道,“兄弟,这生意你是做是不做?你要是愿意了,哥几个立马签了协议,把票子给你带来,也不多耽搁你啥,你看咋样?”
那炕上的汉子把粗瓷的碗拍在炕桌上,“协议,啥是协议?你搞毛啊?”
那一人颇是尴尬,转过头看了一眼其他人,一个看起来有些沉稳的人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一人接着道,“兄弟——”
炕上的汉子很不耐烦道,“你几个吵吵个球啊!老子都认不得你几个!你几个搁啊答来的?叫老子是有卵事啊?”
“兄弟……”
“叫铁牛。”
“铁牛兄弟,是这样的,”那有些沉稳的人接话道,“我们几个都是跑江湖的,天南地北的做生意,哪里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就得往哪里去,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铁牛脖子里一阵发痒,他伸手进去,抓出一个虱子,放进嘴里嘎嘣一下咬了,又吐到地上。
那几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但碍着那沉稳人的面子,都只能强忍着。
“我说,我手里头有啥子是你几个想要的?”铁牛道,“你几个不会是专门哄人的吧。我说了,我都认不得你几个,你几个都是在啊答听来的,说我这儿有啥烂锤子东西。”
“老大,啊答是什么?”一个戴眼镜书生模样的后生子忍不住问。
那沉稳的人瞪了一眼眼镜,眼镜悻悻地闭了嘴,规规矩矩站好了。
“铁牛兄弟,你不用担心,我们能找到这里,肯定有我们自己的路子,咱既然见了,就是缘分。也都不必藏着掖着。”老大道,“我听人说铁牛兄你打猎时发现了什么宝贝?”
铁牛脸一沉,骂道,“妈内个批,老子碰来啥了叫你管哩!你几个赶紧走,我屋没有你想要的。”
老大伸出两根手指摩擦着比划了一下,“铁牛兄弟,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下。”
这时那切菜的妇人哭哭啼啼道,“你这个活该引火的!我早都给你说了,那啥不是咱的咱就不能拿,你不听,这下好了,叫这些杂七杂八的人盯上了!”
铁牛把碗扫到地上,骂道,“你一个娘们倒是知道啥!成天日他妈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床上还没劲儿,老子说你啥了?成天黑了玩命的干你都日不大你的肚子,老子又说啥了?臭婆娘现在倒是知道怪老子了!你个白养的!”
妇人一听,更是哭得厉害,手里却还不停切着菜,眼泪珠子一样砸在案板上。
那老大微微一笑,“铁牛兄弟不必动气,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何必跟她计较?”顿了顿,又道,“怎么,铁牛兄弟的这位不像是本地人?”
铁牛直言不讳,“买的。外地的,听人家说是大城市的,念过点啥私塾,有点小文化,老子本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他妈享他几天乐子,结果日他妈的,这都几年了,老子**都快日断了,也没见她给老子生个啥。”
老大又和气地笑着,“铁牛兄弟有苦衷啊。既然这样,价钱,咱可以再加一点,只要铁牛兄弟愿意将东西脱手,而且,如果有巧的话,小弟我愿意给铁牛兄弟物色几个姑娘……”
“姑娘就不用你几个管,我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这是要叫人笑话我哩!”铁牛道,“是这,你几个再真的想要,东西我让,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老大笑眯眯道,“什么条件,铁牛兄弟尽管说就是。”
“你几个得给我弄个娃,我不管,我达死得早,没抱上孙子,我害怕我跟我达一样,死了都看不来我娃。”铁牛道。
眼镜低声道,“老大,这是要再让咱加一票啊!还干不?”
老大无视掉眼镜,仍是笑道,“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铁牛兄弟想要多大的娃娃?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年龄倒是无所谓,能养就行,不要太小跟太大的,十几岁就行着哩,”铁牛道,“就是要是个男娃,女娃那还不是给别人养?”
那妇人丢掉菜刀,抽噎着道,“你个不是人的,又要坑拐哪里的孩子?自己没有孩子,就要去坑人家的孩子吗?”
“日你妈的,”铁牛骂道,“你当老子爱弄这事,你再能给老子生个一儿半女,老子得是脑子生锈要别人娃?”
闻言,老大道,“不必担心,小弟有一个朋友,在贵地开店,也是天南海北地跑,前些天,他从码头遇到一个受人虐待的孩子,一问是个流浪儿,也是被人坑到那里的,我那朋友便将这孩子带到了贵地,心说留着做个伙计。不过眼下,铁牛兄弟既然需要一个儿子疼,只要兄弟保证对养子好好的,小弟我便去同我那朋友说说,将那孩子转给铁牛兄弟,也算了却铁牛兄弟一个心愿。不知铁牛兄弟愿意不愿意?”
铁牛怀疑地问,“你可不要哄我。”
老大道,“生意人,也不敢欺骗。”
铁牛这才放心,“你几个把那个娃给我弄来,我就把东西给你几个。”
老大点头道,“铁牛兄弟尽管放心,人和钱都会给您送来。”
“那你要几天?”铁牛道,“出山也要不了几个钟头,山底下就是大村子,乡镇,你几个可以在镇上歇一黑,明个儿给我把娃送来。”
老大略一思忖,道,“行,我那朋友的店离山下的镇也不远,开车个把个钟头就到,再给你把孩子送来,成不成?”
“车?”铁牛一脸惊异,“就是那铁壳子的,四个轮轮骨碌骨碌转,动弹起来还有声的,得是那车?”
老大微微笑道,“正是。”
“那对,”铁牛道,“就这哈说好了。你几个脱鞋上炕,让我婆娘给炒几个菜,咱几个喝一盅。”
“不必麻烦铁牛兄弟,”老大道,“天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等一哈,”铁牛起身下了炕,道,“你几个刚刚不是说要填啥子协议?”
老大笑道,“铁牛兄弟我放心,不必填了,这就告辞。”
铁牛点头,“那你几个走,路上小心点,下雪,山路滑得很。”
老大微微一笑,随即带着一干人离开。
那眼镜一边走路,一边道,“老大,真送孩子给他啊?”
老大笑道,“不然呢?我们是做什么生意的你还不清楚?总不能白来这一趟,秦岭这一带好东西多,这生意,做着不亏。”
“可是,”眼镜又道,“咱做的最多的不是死人的生意吗?这送孩子,这是拍花子啊,这活人的生意做着也对不起良心……”
老大冷笑一声,“良心,咱们这一行,阴德已经损得差不多了,你居然还跟我提良心?不做活人生意,那咱天南地北地跑着收货是在做谁的生意?不想下地就给我好好干着,不要多话!”
那眼镜被他训了一通,有些惧怕,可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大,要是咱把人送去,那铁牛虐待人咋办?”
“那是你能管的?”老大道,“人送到,拿了东西咱就走,到时他是疼爱地不得了也好,将人打死了也罢,爱咋咋地,又关咱屁事。”
眼镜心下一紧,“老大,您那朋友会答应吗?”
“不答应?”老大思索着,“随便找一票东西给他送去,看他答不答应。对,我那朋友喜欢古玉,咱这次来这儿,不是带了一些东西么?挑两件儿成色好的,给他送去。这事儿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眼镜有些不乐意这事儿一样,道,“老大,为了那铁牛手里的东西,咱犯得着丢两件儿玉吗?”
“你懂什么,”老大道,“那铁牛手里的东西,可不仅只值两件儿玉!他的东西,是在山岭挖到的,排除是近代陪葬,如果不是山洪将东西冲下来,这东西就有可能是秦汉的,如果是山洪冲下来的,就多有可能是春秋战国的,陕西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啊,王侯将相,历史上有记载的没记载的,好东西都在这儿了。不管是春秋战国还是秦汉,这东西,价值势必在那两片儿烂玉之上!”
眼镜却故意磨那老大锐气,“老大,东西也不是看朝代啊!那也得看是什么东西啊!金器银器总比不上玉器青铜,比不上碑帖字画啊……”
“你觉得如果那东西是金银之类的,咱还会到这儿来吗?”老大冷冷看了眼镜一眼。
眼镜一下无言以对。
老大又道,“一路上就你话最多,不要再让我听到你放一个屁。”
眼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得意啥啊,你那朋友还不知道答不答应呢,把话说得满,小心没台阶。虽是这么想着,他嘴上却规矩着道,“是,老大。”
老大懒得理他,一干人默不作声地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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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上了吃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