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北雪(七)
叁拾捌:北雪(七)
苏州被那老大踹得闷哼一声,他咬着牙,目光阴狠地叮上老大的脸。
老大冷嗤一声,“小兄弟,我劝你最好听话,别抱怨,别使心眼儿,到了那边儿眼睛擦亮,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你自己可上点心。”
苏州听了他的话,慢慢将目光收回,又移到车窗上,秦岭的风雪囫囵地刮着,车窗上很快结了一层白霜,外面的景也在这层白霜中,淡了轮廓。
车子一路行着,到了秦岭底下,一干人扔了车,又死死盯着苏州,这才往腹地走去。
下了雪的山路格外难走,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风雪犹然未歇,老林中是诡异的静,除了风声,脚下积雪的咯吱声,再无多余声音。万籁好像都臣服在了这一场秦岭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干人终于到了地方,村落是静悄悄的,灯光透过家家户户的窗纸,投映在地上积雪上。
老大使了个眼色,眼镜便上去,将那栅栏的门拍得啪啪作响,远远的有犬吠声传来。
苏州听到这犬吠,眼眶不自觉一热,紧握了拳抑制住那将要滚落的泪珠。
皮帽子看了他一眼,道,“小兄弟,你也是个受苦的人,到了这儿,有你的好日子,你只要好好听话,又不挨饿又不受冻。”
老大也冷冷道,“这世上不是谁硬就能赢,老话还是说得有理,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兄弟,我最后给你叮嘱一句,机灵点儿,别想着从这儿出去。”
眼镜也将头转了过来,忍不住道,“小兄弟,这一村子人,都是一条心呐,只要谁吆喝一声,这外面的谁,都进不来,里面的也出不去,你——自求多福吧。”
“说那么多做什么?”老大冷冷看了眼镜一眼,“敲你的门。”
苏州心里已经清楚了情形,也明白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他立在雪里没出声,他高傲的灵魂绝不允许他就此被困于此。
绝不允许。
栅栏门被打开了,门后的妇人蓬乱着头发,有些惊惶地看着这一干人。
老大微微一笑,“夫人,我们是之前便来叨扰过的那一批人。”
这妇人的目光从老大不露破绽的笑脸上移到苏州身上,便再也没挪开。
那老大也只是笑着看着这妇人,一言不发。
顷刻,一个汉子的声音传了来,“谁啊?你咋开个门还回不来了?”
妇人急急回过神,让出路道,“是你们,请进,请进。”
“是你?”汉子叫了一声。
“铁牛兄弟。”老大拱了拱手,“我们又见面了。”
“啥都别说了,人呢?”铁牛问。
“可不就给铁牛兄弟带了来吗?”老大这么说着,将苏州推了推,笑道,“这小兄弟也就十七八的光景,人也伶俐。”
铁牛一摆手,“站这儿干啥!黑咕隆咚的能看见个啥!进来说!”
于是一干人陆续进了屋去,苏州才刚站定,铁牛便扑过来,双手扳着苏州的肩,将苏州翻来覆去地检查了,未了还强迫苏州张开嘴看了他的牙齿,等看到那一口洁白结实的牙齿在灯光下泛出的白玉光泽,才满意地松开苏州。
“铁牛兄弟,还满意?”老大笑着问了一句。
“你是个好人!”铁牛张嘴来了一句。
这下老大一干人直接愣神了,不过只是须臾,老大便不着痕迹地换上笑,“铁牛兄弟这是满意了?那不知我们先前说好的事——”
“成!”铁牛道,“都准备好了,给你几个!你等下。”他这么说着,到土炕前趴下来,慢慢取出一块砖来,伸手进去掏出一个纸包。
“你看一哈?”
老大微微一笑,“不用看了,铁牛兄我放心,也不多留了,那么——”
铁牛一听,也不多说别的,只道,“走走走,那你几个赶紧走吧,不过我可给你几个说好了,我这儿,可没有别的啥了,你几个再别来了!”
“铁牛兄弟放心,”老大道,“我们都是跑江湖的,总不能一直在一个地方耽搁,天亮就离开这一带了,告辞。”
“好好好,走吧走吧。”铁牛说着,就将那一干人往出推。
这一干人出了铁牛家,暂且停住了脚,眼镜忍不住道,“老大,那东西你不再看看?”
“不用看了。”老大道。
闻言,皮帽子道,“老大,眼镜的话有理,你还是检查检查。”
“检查?”老大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好检查的,这玩意儿本身不值钱,他铁牛耍不了什么心眼。”
“那老大是?”
“纸包里是一个铜玺,你们几时见过有用铜打印玺的?”老大道,“这玩意儿背后,才有大看头,走!”
皮帽子点点头,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试探道,“老大,咱把人给铁牛送去了,河老板那里——老大打算如何?”
“河老板看上去没打算要什么报酬呐!”眼镜接了一句。
这眼镜也不知是什么体质,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准惹他们老大烦心。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口,他们老大立即骂道,“蠢货玩意儿!他若是张口跟你要报酬了,十个你也不够卖!”
眼镜被训得心里一跳,嘴上却道,“老大,我总觉得心神不宁。”
“我看你是皮痒。”老大道,“给我闭嘴。”
“咱们拐的那个孩子搞不好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呐!”眼镜仍是大着胆子回了一句。
这下轮到老大沉默了。
一干人都不说话,低了头只是走。
皮帽子一瞧气氛不对,乃道,“也不担心,这深山老林的,消息往哪儿传?就是一小兄弟嘛,气质虽有,也不见得就是甚么有身份的人,犯不着操心!”
闻言,老大的心才稍微松了一松,如此也都不再搭话,只是匆忙赶路。
又是一夜的好走,他们到了镇上,也不多留,只是派了个机灵的,用匣子将玉装了,去给河水送了过去,便离开了秦岭一带,这事,也便算告一段落了。
这一干人自己是走了,苏州却留在了秦岭。
秦岭逶迤,林木郁葱,其脚下渭水滔滔,日月于山河间移转。
铁牛媳妇看着一声不吭坐在凳子上的苏州,叹了一声,偷偷抹一把泪,起身到厨房端了一碗辣子汤给他。
苏州没吃过辣子汤,他捧着那粗瓷大碗,呆呆地盯着那通红的颜色看,热汤蒸腾出了白气,他的脸在白气里若隐若现。
“小伙子,你叫啥?”铁牛盘腿坐在炕上,敞开了衣襟问着话。
苏州对他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他捧着碗,声音里是不露痕迹的疏离,“苏州。”
“苏州?”铁牛道,“听着像个地名啊?你到了我这儿,得由着我来。我们这儿是刘家村,我叫刘铁牛,你,也得跟着姓刘,你就叫,叫啥?”铁牛说着,将头转向妇人,“你念过书,你给取一个?”
妇人慌张一笑,道,“人家以前的名字就很好。”
“你懂个啥!”铁牛瞪着眼睛,“我说改就得改!”
“改就是了,”妇人道,“你做主。”
“随便起个,叫着顺口就行,”铁牛咕哝着,蓦地提高了声音,“刘来儿!”
苏州一个手抖,差点打翻了碗,他迅速将碗捧好,送到嘴边,“吸溜吸溜”喝了几口汤,登时觉得七窍都要喷出火来。
“就叫刘来儿,”铁牛道,“咋,你吃不了辣啊?南方人,咋一点气概都没有?往后你到了这儿,得能吃辣,听到没有?”
苏州看不出情绪地点点头。
铁牛很满意,“来儿,给爹打盆洗脚水来。”
那妇人赶紧道,“小孩子什么都做不了,我来吧。”
“你给老子歇着!”铁牛道,“老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享他的福咋了?他那么大一个人,水都打不来?”
妇人于是啜泣起来,低声道,“别人家的孩子,你倒忍心支使!”
“你这天生的贱胚子!受苦的相!他现在是你老子我的男娃!老子我支使他怎么了?”铁牛毫不留情地骂道。
苏州坐在原地,一张脸漠然着,他不想管这家的事情,虽然他的确不忍心那妇人如此挨骂。
铁牛还在骂着,妇人的啜泣也始终未绝。
苏州忽地一阵心烦,他站起身,幽冷双目直直盯向铁牛,“我去打水。”
铁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喜道,“来儿,老子不会亏待你的!”
苏州取了洗脚盆,直接开了门出去,到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盛好便端了来。
他将热水放到铁牛脚下,锐丽的脸抬了抬,“要我给你洗么?”
铁牛大喜过望,立即伸了脚到苏州面前,“好来儿,还知道讨好你老子!”
苏州看着那脚,毫不犹豫便除了那脚上袜子,将那脚按进水盆,便撩水洗了起来。
仅仅有那么一瞬,他想起了多年前,有一个人,也这样为他洗过脚。
那时候恰逢苏州城的春,满城都是海棠的香。
他偷偷看向那张温柔又专注的俊脸,捕捉了十里春风。
铁牛觉得自己捡到了大便宜。
“行了不用洗了,”铁牛很惬意地道,“水也差不多凉了,你收拾一下睡觉吧。”
苏州立即起身,幽冷双目中透出一种锋利,他端起水盆,一开门又出去了。
这场北雪异常地大,到处都是厚重的白。
立在雪地里,苏州蓦地想起了夜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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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怎么回事这一章我昨天明明上传过的?今天补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