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他震住。“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野心也是遗传自你。”
“不是,是你刚刚叫我……”顾长春双手紧抓着轮椅扶把。“你刚叫我『外公』?”
“是啊。”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好一会儿,长长吐一口气。“你……终于肯叫我了。”
她听出他话里的欣慰,浅浅一笑。
她知道,老人家一直在等她开口唤他的这天,而她也有意以此作为讨好他的武器。
看来,她的作战策略成功了,顾长春可是难得用这般充满感情的眼光看人。
而他彷佛也察觉自己过分激动,颇感到尴尬,咳嗽两声,装酷。“早就该叫了,真不晓得你以前跟我耍什么脾气,哼!”
“是我的错,对不起,外公。”她乖巧地又唤一声。
顾长春听了,眉飞色舞,哈哈大笑。“你这丫头也挺识相的嘛!我一说要让你认祖归宗,你就懂得乖乖巴结我了,意诗要是有你一半聪明,我早就立她当顾家的继承人了!只可惜那孩子满脑子装的就是稻草,傻呆呆的,连信宽都不中意她……”
“外公!你说这什么话?”一道嗔恼的娇嗓忽地扬起。
房内两人都是一愣,同时望向声音来处,沈意诗不知何时来到门口,一脸不悦。
“好歹我也一样是你的外孙女,你怎么可以只偏心春雪一个人?还嫌我笨?太过分了!”她恨恨地跺脚。“还有,高信宽哪有不中意我?他明明就喜欢我!”
“他喜欢你?”顾长春一呛。“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啊?”他不客气地讥笑自己的外孙女。
沈意诗很受伤。“他就是喜欢我!”
顾长春冷笑。“那他之前怎么会拒绝跟你结婚?”
“那是因为……”沈意诗说不出理由,又急又气,容色刷白,好片刻,她总算找到台阶下。“那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不想嫁给他。”
“哈!最好是。”顾长春语锋带刺。
沈意诗辩不过外公,一口气噎在喉咙,眼眶盈盈泛泪,她转向春雪,把气出在她身上。“所以你会跟信宽结婚吗?”
春雪蹙眉,正欲启唇,顾长春已抢先开口。
“她当然会!”
沈意诗听了,泪珠霎时成串碎落。
春雪意外地看着她,这女孩……莫非爱着高信宽?否则为何如此介意这桩婚事?或者她介意的是自己失去的继承权?
“意诗,你哭什么?”顾长春不耐。“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女人家哭哭啼啼的。”
“可是外公,这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是你达不到我的期望!”
“可是……”
“就算你当不了顾家的继承人,我答应你,会留给你一笔遗产,足够你这辈子不愁吃穿,这样总行了吧?”
“外公,你根本不懂。”
“我哪里不懂了?”顾长春冷哼。“你跟你妈、你爸,你们一个个就等着我早早下地狱,好瓜分我的遗产!不是吗?”
言语如利刃伤人,沈意诗听了,心口剧痛,她瞪着春雪,许久,唇畔逸出沙粗的嗓音。“我讨厌你。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春雪凝立不动,静静听着这番幼稚的宣言,沈意诗果然是个傻瓜,如果她脑袋灵光点,她该会明白,如此透明地裸裎自己的内心是相当愚蠢的行为。
她很笨,太笨了。
但不知怎地,春雪无法嘲笑这个笨女孩,相反的,她有一点点羡慕那样不设防的单纯。
“好了好了,都给我出去吧!我被你们吵得头痛死了!”顾长春抓起拐杖挥舞,犀利地下逐客令。
两个女孩都顺从地离开,来到门外的长廊,迎面杜唯正倚墙而立。
所以他也听见方才的对话了?
春雪警觉地绷紧身子,戒备地望着他,他却不看她,只是温柔地看着沈意诗。
“意诗,你还好吧?”
“唯哥哥!”沈意诗泪眼婆娑地偎进他怀里。
他拥抱她,大手拍抚她颤抖的背,安慰她。“别哭了,你也知道董事长就是那脾气,嘴上不饶人的。”
“可是外公……真的很过分,他以为我只贪图他的财产吗?”沈意诗呜咽地埋怨。“他这样让我好伤心……”
“我知道,嘘,别哭了。”
“唯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冷静?明明最有资格继承这个家和公司的人是你啊!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要被那个女人抢走了!”沈意诗将矛头指向春雪。
她僵硬地凝立,而杜唯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她看不出那墨深的眼潭,藏的是什么样的思绪。
他怨她吗?
“别哭了,我送你回房间,嗯?”
“好。”
表兄妹俩相互依偎着,淡出春雪的视界。
她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直到一颗心安静地碎成两半。
数日后,趁着公司午休时间,春雪利用街角的公共电话与某人密谈。
“我请你帮忙的事,怎么样了?”
“你猜得没错,那个男人昨天真的来水果摊找我了!”线路另一端,传来妇人兴奋的嗓音。
“那你怎么说?”
“就照你吩咐的啊!我跟他说我们是五年前认识的,那时候你从日本离家出走来台湾,跑到我工作的民宿来住,我们常常会聊天,后来你家人发生车祸,你就回日本去了。”
“嗯,这样就好。”她涩涩地低语。“谢谢你了。”
“不过海琳,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妇人好奇地问。“那男人好像以为你是日本人,叫什么……呃,雨宫春雪?”
“那不重要。”她语气冷淡。“总之你把水果摊收了,以后不要在那里出现了,别让他有机会找到你。”
“知道了啦!”妇人呵呵笑。“你都给了我五十万的支票,我能不帮你把事情办妥吗?放心,我明天就走了,也顺便甩掉那个整天只会找我要钱的烂男人。”
“你打算去哪里?”
“我有个朋友在上海开餐厅,我老早就想过去找他合伙了。”
“那个朋友,是男的吗?”
“呵呵,还是你最懂我啊!”
果然如此。春雪嘲讽地勾唇,顿了顿,又问:“你真的会离开吧?你该不会……又一次背叛我?”
“背叛你?!哎,海琳,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妇人夸张地嚷嚷。“我什么时候背叛过你了?”
没有吗?
她无声地冷笑。“五岁那年,你把我丢在邻居家,说过两天就会来接我,结果我等了大半年。七岁那年,你说新爸爸会很疼我,结果他每天都对我又打又骂。十二岁那年,你把我的扑满打破了去买你的新衣服,那是我帮同学跑腿打杂,一块钱一块钱存了好多年才存下来的心血结晶。十四岁那年,你向我保证绝不会勾引我的班导师,结果他来做家庭访问时,你跟他上床。还有……”
“别说了!海琳,你别再说了!”妇人连声求饶。“我错了,我不好,这次不会了,你放心,这次我一定闪得远远的,不会妨碍你。”
最好是。“既然这样,那就祝你跟那个男人……过得幸福。”
“你也一样,早点找个好男人嫁了吧!女人啊,靠自己都没用,终究还是得依靠男人……”
“我要挂断了。”她打断妇人的碎碎念。
“你不爱听这些?啧,看你现在混得应该也挺不错的,老娘我就不啰嗦了,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掰!”
妇人果断地挂电话,果断地没有一丝不舍。
反倒是春雪,依然怔忡地执着话筒,好片刻,才轻轻挂上。
她离开公共电话亭,漫步于街头,走过一扇又一扇玻璃橱窗,偶尔停下来,盯着橱窗内的摆设发呆。
她并非想购物,只想排遣心头那理不清的愁绪,她抢在杜唯之前成功掩饰自己的秘密,这场心机斗争,她算是棋先一着,但她毫无欣喜之情。
为什么?
她茫然地凝视橱窗,透明的玻璃,反照出她凝冰的容颜,那是一张没表情的脸,冷漠而疏离,就好像她不关心这世上的一切。
但她,真的不关心吗?不在乎吗?
她能够就这样夺去原该属于那男人的所有,而不感到一丝歉疚?
她能够做到如此狠心决绝的地步吗?
你不可以同情他!
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形影,脑海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别忘了这辈子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你要往上爬,爬得愈高愈好,绝不能让那男人妨碍你。
他很可怜,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身世,那又如何?
你的童年不比他幸福,你同样也隐瞒着悲惨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