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先下去吧,我在这里再陪会儿她。”
“是,三少爷。”
好熟悉的声音。床上的人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嘴里不断地在说着些什么。卓连季知她是梦魇住了,便上前轻轻地摇晃着她。
“小止,小止。”
“不要,不要!”小止从床上猛然坐了起来,一脸的惊恐,后背已经濡湿一片。
卓连季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一脸的关切,“没事了,小止,有我在呢。”
“连季。”小止回过头来,一脸的茫然。古色古香的摆设,雕花的大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材味儿。他们已经回到了卓府。
“我这是怎么了?”小止感到浑身无力,仿佛整个人躺在了云彩堆里,漂浮在半空中,难以着陆。
“没事的,你只是累着了。”卓连季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请进。”卓连季清声说道。
踱步进来的卓岭南看到自己的儿子也在屋内,愣了一下,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止,二话不说便上前为她把了把脉。
“连季,你先出去。”卓岭南命令似的口吻让人难以拒绝。
卓连季未曾言语,拂袖走出了厢房。
卓岭南从怀中摸出一颗翡翠色的细瓷小瓶,倒出来一颗暗红发黑的药丸,拿到小止面前,“来,吃了就好了。”
小止再一次觉得喉咙愈发的干燥难耐,这种焦躁的感觉似乎要夺走自己的呼吸一般。她顾不得再思考下去,颤抖着手接过那颗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卓岭南起身为她倒了一杯凉茶,小止硬撑着支起上半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接过递来的杯盏,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的干干净净。凉荫荫的茶水顺着口腔流入喉头,刚才的那种饥渴难耐的焦躁感瞬间像被浇熄了一般,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小止一脸警惕地看着卓岭南。自从进了卓府,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儿起来,先是无缘无故地流鼻血,接着又是毫无预兆地昏倒。她不相信自己的身体何时虚弱到了如此地步。
“解毒的药。”卓岭南并未看她,只是从她手中拿过空杯盏,复又放回到了桌子上。
“我何时中了毒?”小止脑袋瞬时发蒙。
“从你一进卓府。”卓岭南负着手在圆桌前踱起步来,
“为什么?不让我离开卓府?”这是小止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对。”卓岭南在窗前站定,不知望着远处的哪片景。
“好。”小止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会好好地做你的试药小白鼠,不再出卓府,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卓岭南回转身来,注视着小止,目光如炬。
“靳楚在哪里?”小止迎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
“请恕我无可奉告。我和他也只是生意上的往来,没有私交。至于他在哪里,我确实不知。还有……”卓岭南脸上竟有了些许笑意,“貌似目前你除了待在卓府,并无其他选择。我给你的只是可以缓解毒性的药,每月需服用一次,否则怎么个死法,想必你不会想要知道。”
“你……”小止被卓岭南的一席话给哽住了,想不到自己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卓岭南这个老东西果然不是个善茬,亏得自己先前看他慈眉善目,还认为他是个好人,如今看来他简直和靳楚那个杀人魔头是一丘之貉。
卓岭南并不理睬小止冒着怒火瞪着他的目光,而是转身笑意盈盈地出了房间。小止在他走后硬是将他们家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个遍,仍觉得不解气。索性也睡不着了,便从床上蹦了下来。服了药果然大好,但一想到卓岭南刚才的一席话,她仍是气得连连跳脚。
“小止,你这是怎么了?”玉竹推门进来时正看到此情此景。
小止忙上前给了玉竹一个熊抱,双手紧紧地圈着她。“玉竹姐,什么都别问,我现在急需安慰。”
“可是我有好多问题呢。”玉竹挣脱了她的怀抱,将端着的食盘放到圆桌上。“你这几天都去哪儿啦?我都快急死了。还有为什么山奈哥把你抱回来的,少爷貌似很关心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玉竹像连珠炮似的问了一长串的问题,小止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不急不急,喝口水慢慢说。”玉竹提起茶壶想要倒水,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顿时感到很是纳闷儿,自己一个时辰前不是刚泡的贡菊茶吗。“我去泡壶茶,顺便去拿些盐水煮毛豆,要不要吃?”玉竹已经做了好在这里支个摊儿坐等听故事的打算了,还没等小止说话她便一阵风刮过不见了踪影。
小止双手撑着头,感觉今日的脑袋尤其大。自己莫名其妙离府这些天,又跟着三少爷一起归来。在这素来冷冷清清的卓府之中无疑成了个大事件。估计关于自己的事情早已传了个遍,日后免不了要被灶间那几个丫鬟婆子指指点点问东问西好一阵子。
“敢问这位可是小止姑娘。”小止闻着声音抬起头来,见大开着的房门前站着一位殷红色裙衫的姑娘,梳着双丫髻。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显得整张小脸灵动跳跃,十分讨喜。
“敢问这位姐姐找我何事?”小止忙起身抬着笑脸迎了上去。
“哦,我是二小姐身边的白果,夫人让我来传话,让你跟着我去一趟。”
小止一听得卓家夫人要传自己前去问话,立时觉得脑袋又大了几分。回想自己打从入府以来处处谨小慎微,除了那日去寻连季以外从未踏足过前院,估计卓家夫人之前也并不晓得府中何时来了她这号人物。但如今流言四起,自己再想缩起脑袋过安生日子估计已是不可能了。
“劳烦姐姐前面带路。”小止硬着头皮跟在白果的后面,顺着回廊绕过少爷小姐们居住的院落来到了卓家夫人的庭院。
许是清晨刚落过一场小雨,庭院中一片翠绿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万分滋润。树叶上的水珠一滴滴落下,在犹如一块碧玺的湖水中溅起层层涟漪,着实一副夏日雨后万物欣欣向荣的好景色。
前面的白果走得急匆匆,小止紧跟其后,深怕落了步子。两人穿过碧湖较窄处的一座汉白玉石镂花小拱桥,便见一座两层高朱墙墨瓦的小楼矗立在面前。小楼乃是飞檐盔顶纯木构造,屋檐上挂着几只硕大的铜铃,一习凉风吹过,铜铃叮咚作响,像极了山林中百灵鸟清脆的叫声。积水顺着屋檐悄然低落在小楼前的鹅卵石小道上,犹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厅正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烙着“晚香阁”几个镏金大字,韵味十足。
小止跟着白果一前一后跨过门槛进了正厅。打眼便看到正对门的位置摆放一张紫檀象纹翘头案,上挂一副长约五尺有余的百寿图。而卓家当家主母韦氏此刻正端坐在一张紫檀卷云纹方桌旁,笑意盈盈地瞧着她。
小止立马矮身作了一个福,“小止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韦氏招手让她进前,小止怯怯地走了过去。话说韦氏虽已年近不惑,却风韵犹存,体态圆润却不显臃肿,她梳着简易的抛家髻,发间斜插着几只翡翠钗,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宽袖对襟衫,上缀着兰草纹样,看着十分惹人亲近,丝毫没有小止之前想象的豪门贵妇盛势凌人的感觉。
“几岁了?”韦氏笑眼瞧着她。
“回夫人,十三了。”小止抬眼望着面前笑容可掬的妇人,心中暖洋洋的。
“来府中吃住可还习惯?”
“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小止想到了鸢儿姨,以前她也是如此对自己嘘寒问暖。
“那便好,今后若有哪里不如意了,尽管告诉我,万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小止觉得有些人说话真是一句就能说到你的心坎儿里去,卓夫人就是深谙其道。
“多谢夫人关照。”
“嗯。”韦氏指着下方右侧坐着的一位妙龄少女道,“快去见过小姐。”
小止忙又对着少女矮了身作了福。
“黛儿是老爷唯一的女儿,虚长你几岁,已到了及笄的年纪。”
小止抬眼去瞧这传说中的卓府二小姐卓青黛,果然是一副美人胚子。头上梳着垂桓分稍髻,插着一只绞丝银制蝴蝶钗。唇红齿白,墨发如皋,一双凤眼脉脉含情。耳畔戴着一对红珊瑚挂饰,更显得面色白润。她身着一件明黄色的锦罗裙,外罩一袭水蓝色的翠烟衫,腰间系着翠色丝带,坠着一块碧色玉牌。
只见卓青黛两手端着一个五彩瓷杯盏细细地品着茶,见小止行礼也并未抬头。
“小止。”韦氏适时打了个圆场,“我今日刚听何管家提起,你前几日随连季出了城,可有此事?”
终于问到了正事上,小止定了定神,转身答道:“是有此事。”
“哦?”韦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又说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你也无需紧张。传你过来呢也只是想问问你连季近日身体如何。这孩子,从小没了亲娘,也着实可怜。你说我这当大娘的再不多些关照,委实不妥。”
“回夫人的话,三少爷身体时好时坏,在塔院中还犯过一次病。估计定是触景生情,伤了神。”
“哎,可怜我那妹妹去得早,撇下连季这孩子。老爷平时忙于生计,这孩子素又与我不亲近,整日里将自己闷在屋子里,不免让人担心。”说到伤心之处韦氏竟眼角泛起泪来,拿起手中丝绢慢慢地擦着。
“娘,是那卓连季不识好歹,你又何必如此瞎操心。”坐在一旁的卓青黛皱着眉嚷嚷道:“我们又不曾亏欠于他,何苦这样处处巴结。”
“你给我住嘴。”韦氏忙大声呵斥,“他是你同宗同姓的亲弟弟,你怎可如此胡说。”
“哼!”卓青黛一见韦氏动气怒来,嘟着嘴气呼呼地起身走了,白果见状赶忙紧跟了上去。
小止诧异地望着,果然是人越美脾气越大,一点儿都没错。
“哎。”韦氏深叹一口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颇显无奈,“这些个孩子,都是被我给惯坏了。”复又转过脸来看着小止,“好孩子,你先下去吧。照顾好三少爷。“
“是,夫人。”小止低声回了一句,矮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晚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