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

念君

“是,没有顾忌。”

“为什么?!”兰少卿猛然站起来:“你不知道他对你的感情,还是说你一直在玩弄他利用他?”

“我从来没想过利用他,但我是一名间谍,不,应该说,我是一名刺客。这是我的任务,无论这五年的潜伏过程中经历了什么,我都必须摒除一切杂念,我必须要杀了他。我本来可以和他一起死,但我突然发现我怀了他的孩子。”

“你的任务就这么重要,你想过没有,你完成了一个莫须有的任务,破坏了一个家庭。”

“您不知道赵理合是什么身份吗?”文清反问。

兰少卿愣了愣,文清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是大特务头子,他每天的人物就是拿着上面给他的名单,一个一个干掉他们。就像您说的,为了完成一个任务,破坏了一个家庭。”

“他没有伤害过你!要杀他也轮不到你动手。”

“您太不明白什么我们这一行了,我既是特务,又是间谍。本来的,任务结束,我应该逃走,但我没有,因为我已经抱着必死的信念。但是您来了,我知道您想要留下若生的孩子,于是我把孩子也留下来了。我已经破坏了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就是因为,我对他有愧。但我本应该没有愧疚,因为这就是斗争。”

“斗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像你们经商一样,如果不把竞争对手逼到绝境,您要如何上位呢?”

“如果哪天夜里,我没有接到任务,我会一直潜伏下去,又可能会和他生儿育女,但不幸,我接到任务,我就必须执行。做我们这一行,灵魂和身体是要分开来操控的。我早就意识到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但没想过事情会来的这么快。”

“你,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心软?”

“说实话,我心如刀绞,但我从没心软过。”

兰少卿长长叹了一声。

“有时候我也在想,倘若我没有生在这个世界里,故事的结局应该不会是这样吧?”

“孩子,噩梦该醒了。”兰少卿站起身,在她肩头拍了拍:“帮我把念儿带好,他已经没了父亲,别让他小小年纪连亲妈也没有了。”

半小时后,老妈子搬来一只篮子,里面是一张张大小各异的信笺,署名都是兰若生。只是没有邮票。老爷子把它们按照日期一张张排列好,用麻线捆扎结实。这大概都是赵理合往家里寄的家书,只是还没有邮寄。

第一封

我看中一个女孩,一眼就认定是她了。请父亲把家里订好的亲事推掉,如果战争结束后,我还活着,或许能把她带回来见您。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有趣的灵魂,尽管她伤痕累累,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刚毅坚强的女孩,尽管她如此瘦削。她的言谈举止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小聪明,但总恰到好处,让人不至生厌,甚至有些喜欢。她总是一针见血,一眼就能把你看穿。或许我应该感到恐惧,或许我应把这样的人除掉,但我确实很欣赏她。

我其实早就听过卫文清这个名字,而且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她的样子,或许是一个妖娆女子,或许是个风情万种的交际花。但我没想到的是,她却是这样端庄,这样传统,这样谨慎。让我想到了简爱,但她比简爱多了一种凌厉的杀气。

我知道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和情感,但可惜,我必须要见他们完全斩断。只有抹掉她的过去,才能描绘她的未来。

第二封

我有些后悔,事情好像变成了一个死局。话亦不能挑明,只能忍着。以前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我仍有信心。她用“把灵魂从肉体中完全剥离开来”这句话来反问我,我很茫然。不得不说她很聪明,也很大胆。我不知道我先前说的话和做的事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卫文清没有剥离灵魂的能力,她又如何能到我身边呢?我亦不能解释我为何要强迫她,看得出,她心里那份传统正逼迫她对我疏远。这道理没错,人之常情。

陶历劝我说,太聪明的下属应该趁早除掉,因为你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敌是友。我当然知道她是敌,可我偏不想伤害她,如果能化敌为友,结局应该会是很好的。

现实在于,化敌为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三封

那姑娘的能力很强,和我相比,有过之而不及,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福气。我隐约能感受到她对我的敌意正在逐渐化解,她是个聪明人,或许我真能感化她。

她的话渐渐多起来,只不过对我还有些许误解吧?那边的人还没有给她下达最后的任务,凭经验来说,如果有任务,一定会冲我来。以她的手段和魅力,想要除掉区区一个赵理合,恐怕不是难事。希望那边的人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如果能,她身份的秘密将永远是个秘密。

我发现她怀了我的孩子,但我要怎么告诉她呢?我不能,她的性格一定会让她去打掉孩子,我已叫李绪去通告所有医院,不许给卫文清做流产手术,但我仍不放心。听说女人都是爱孩子的,但她好像不爱。

第四封

那姑娘的手艺很好,只不过对我不甚了解,总以为我是一个混不吝的败家子。她的防备心很重,对我总是不冷不热,但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她很不起眼,但却拥有一切吸引我的魅力。她终于没那么抗拒我,但我隐约感到一丝不安,毕竟她是个谍者,她的行为,到底那一部分才是她自己呢?

呵呵,这样的情感,真是一场豪赌,赢则天下太平,输则倾家荡产,弄不好连性命都要丢掉。陶历要我放弃,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天下有的是给赵理合投怀送抱的女人。我笑了,是啊,女人多的是,可卫文清只有一个。

如果她想除掉我,实在又太多的机会了,那边的人也不是傻子。刺赵,应该是大功一件吧?如果赵理合死了,谁能替她继续遮风挡雨呢?陶历那群饿狼,不会把她生吃嚼碎吗?

第五封

我承认我被她的命运感染了,第一次那么痛恨黑暗。她的坚强不知是硬撑还是已经麻木。救活这样一颗心大概是很困难了。

经历过这样的命运,她能如此理智已经很难得了,若她真把枪口对准我,我丝毫不觉得怪异。她确实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只可惜她不是我们的人了。

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曹操,明知留不住关羽,却还要试一试。

第六封

第七封

第八封

……

最后一封

就让她杀了我吧,无妨。

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文清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妈妈,你怎么哭啦?是不是想爸爸了?”念儿乖巧的凑到文清身边,他长得越来越像赵理合了,和他一样俊美。文清猛然别过头去,她甚至害怕这张脸。活着太过艰难,死了又无颜面对。

“妈妈,你给我讲你和爸爸的故事吧?爷爷说你们可相爱了。”

相爱?是的,相爱。没有相爱哪儿来的相杀呢?可她要说什么?是说那个悲惨世界,还是重新编一个谎言,难道要她一辈子生活在自己的谎言当中吗?说那个世界,那个是非扭曲,说那个子散亲离,说那个杀戮重重,说那个痛苦不堪的世界吗?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爸爸是坏人吗?”

坏人?说到底,她自己才是不折不扣的坏人吧?卫文清,北安城第一女刺客,刺过日本人,刺过汉奸,刺过日本女间谍,刺果养父母,还刺过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这么说?”

念儿眨眨眼睛,天真烂漫:“老师说过,坏人是要死的。”

什么混账老师?这年头,哪有死了的坏人?死了的,除了好人,无辜的人,还有穷人。越是无能为力的人,死的越早。那些有能力祸害别人的,不都还活得好好的吗?她卫文清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妈妈,为什么你都不出门呢?”

大概是害怕吧?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她真的知道吗?想起徐文应说过的话,人们害怕的,都是那些自己未知,或者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东西。

“妈,你怎么都不说话?”

“你平时话也这么少吗?”这是赵理合曾经问过自己的话。是啊,她平时话就这么少,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后悔的也就越多。这个世界,本来应该是无声的,但人们忍不住,于是就创造了许许多多本不该有的错误。如果他当年没说自己爱她,恐怕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有时候,不说出口,事情反而更加顺当。

“妈妈,你快讲啊,是不是爷爷编故事骗我了?”念儿如扭股糖一般在文清身边绕来绕去。

“没有……你爷爷说的很对,妈妈爱你爸爸,一直都爱,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你爸爸也很爱我,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那我爸爸是怎么去世的?”念儿越大,对父亲就越是好奇。文清欲言又止,他还太小,这样的故事,要他如何理解呢?

“你爸爸本来是很快活的,因为他年轻有为。有一天,他忽然遇到一件自己很喜欢的事物。”

“是什么是什么?”念儿睁大了眼睛。

“是一朵看起来很美的花,但是花的下面有毒刺。”

“那爸爸不知道吗?他没看见吗?”

“他早就知道这种花有毒,但他出奇的爱这一朵,于是不顾一切的摘了一朵,装进了上衣口袋。”

念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看见了他父亲毒发身亡的样子。

“他想尽一切办法祛除那支花上的毒刺,可惜,他没能成功。”

“那就别要了呗?”

“可是他喜欢呀,念儿,如果你有一天知道什么是爱,你就会明白你父亲的心情了。那支花经过你父亲的细心呵护,开的越发灿烂,毒性也就越来越强了。知道有一天,你父亲知道,这支花永远不可能像他希望的那样美好时,他伸出手,握住了花枝上的毒刺。”

这支有毒刺的花,就是我。文清心中暗暗说了一句。

念儿摇摇头:“爸爸实在太傻了。”

“你爸爸不是傻,他很伟大,他是一个敢于为爱情和真理屈服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

是啊,他实在太傻了,而且不够坚毅。太傻了,太傻了。文清说着,眼泪不自觉的落下来。

念儿伸出小手,在文清脸上胡乱擦拭着:“妈,你放心,念儿长大了,一定做一个比爸爸还伟大的男人。”

若是不长大该多好,那样就永远不必知道这世界的真实面孔了。若是不长大,永远不会经历痛苦,一个缩在襁褓中的婴儿,只觉得每天喝奶睡觉就是幸福。即使家破人亡,他也不会晓得。但我们又如何能够永葆青春呢?这问题实在是太可笑了。

“念儿,等你长大了,如果看到一朵喜欢的花,那花枝上又毒刺,千万不要像你爸爸一样,奋不顾身的冲上去了。你的性命比任何人的都重要。”

念儿若有所思,好像明白的点点头。文清心里清楚,其实他不懂,那样的事,她想了这么多年,不也一样没有懂得吗?她的痛苦和磨难,在下一个世界里应该不会延续。既然如此,这一百年的屈辱和兴衰,痛苦与悲哀,还是留在象牙塔的故纸堆里比较美好。

“哎呦。”念儿叫了一声,他手中捏着一直长长的玫瑰花枝。那上面几根青翠的尖刺还泛着露水的光泽。

“念儿。”文清夺过他手里的花:“不是叫你别动吗?”念儿细嫩的小手被尖刺扎了几个小口子,他倒没哭,只是呆呆的望着手上的小伤口:“可是爷爷说过妈妈喜欢。”念儿有些委屈:“念儿想拿给妈妈看。”

文清迟疑半晌,赵理合那熟悉的面孔再次浮现在眼前,文清猛然打了他一耳光:“和你爹一样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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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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