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相拥
悄无声息。
从那天以后,喻知非就好似这样消失在了苏华年的生命中。他再不联系她,连同音乐会后的鲜花,也不再有那熟悉的白玫瑰。
日子就这样过了很久。
有多久呢?
久到苏华年觉得,喻知非已经被她伤透了心,久到她觉得,他们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但在这一天的排练途中,马遥走进了音乐厅,对苏华年说,“有人找你。”
“谁找我?”苏华年一边跟着马遥的步伐往外走,一边笑着问她。
“喏。”朝着音乐厅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你的……”马遥犹豫了一下,竟然不知道用一个什么样的身份称呼这个不速之客。解除了与喻知非的婚姻关系,苏华年似乎和这个人完全没有一丝联系了。“喻知非的妈妈。”
而苏华年已经看清了来者是何人,不假思索,她扭头就走。
“华年。”
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苏华年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用力地扯住了。
“你去看看知非好不好。”
背对着她,苏华年厌烦地皱了皱眉头,“放开我,我跟他没有关系了。”一边说着,她一边扭过了头。
忽然,她却有些愣住了。
杨云洁的头发没有了平日里的整齐,额角有一缕头发垂下,隐约,还有可见几丝白发,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眼中也不再有往日的神采,这段时间没见,她似乎苍老了许多。
下意识地,苏华年没有推开她。
杨云洁的眼底燃起了几分希望,“华年,跟我去看看知非,他现在医院呢……”
听见这句话,苏华年如同遭到电击一般,她用力地甩开了杨云洁的手,“我不去。”语气坚定,冷冷地说出这三个字。
然后。便再次迈开步伐,朝前走去。
杨云洁看了一眼自己落空的双手,不管苏华年有没有在听,她焦急地说,“知非真的不知道我来找你,他也说过很多次不准我们来见你。”
苏华年并不去理会她,继续向前走着。
“他做手术了!”
杨云洁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对着苏华年的背影吼出了这句话。
空荡荡的音乐厅大堂里回荡着这句话。
苏华年的脚步猛然间就止住了。
手术?
她在脑海中消化了一下这个词,然后才缓缓转身,望向杨云洁。
看着苏华年停了下来,杨云洁心底有有了几分希望,赶忙走到她的身旁。
“那他……”苏华年看着地面,有些犹豫地问,“怎么样了?”
看不清她的神情,杨云洁只听得苏华年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颤抖,看见她垂在身旁的手紧握成拳,杨云洁连忙宽慰道,“手术是挺成功的,只是……知非术后恢复的状况很糟糕。”
“手术成功了就好。”苏华年长舒一口气,她此刻依旧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狂跳,仿佛已经跳到了嗓子口一般。缓缓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
杨云洁一鼓作气,她继续说,“所以我想让你去看看他……”
“我不会去的。”苏华年斩钉截铁地说,她迎上杨云洁的视线,“祝他早日康复。”说罢,便打算离开。
“华年,”杨云洁再次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臂,“不管怎么说,之前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你就去看看他吧。”
“一家人?”如同听见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般,苏华年冷笑起来,“谁跟你们是‘一家人’,我吗?”带着质问的语气反问杨云洁,“那么请问一下,我原本的家人呢?”
“你就去看看他。”杨云洁拉住了苏华年的手,“算是我求你了……”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对不起你,我们喻家对不起你,但是知非是没有错的啊……我知道你怪我们,算是我给你道歉了。”
杨云洁缓缓地弯曲双腿,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苏华年大惊失色,她连忙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马遥原本只当这是她们两人之间的家务事,也就不打算插手,只是此刻见杨云洁跪在地上,卑微地哀求着苏华年,她也实在是看不下去。“您别这样,先起来。”她连忙走到杨云洁身边,想要将她搀扶起来。
恰巧到了彩排休息的时刻,原本空空荡荡的大厅内,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了学生的身影。
有些人见状便连忙低下头离开,而有些人却站在一旁,驻足观看。
“有什么事情私下再谈好吗?”马遥一边宽慰着杨云洁,一边想要用力将她搀扶起来,可她却执着地跪在地上。
身上不再有丝毫的贵气。
“求求你。”杨云洁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苏华年听清,这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哀求,“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求你。”
这一夜。
苏华年平躺在床上,简璐微弱的呼噜声清晰入耳。
睡前拧开药瓶,却发现没有一粒药。她便喝了一杯牛奶,有些懊恼地爬上了床。本以为只需要多一点的时间,自己就可以睡着,但是此时此刻,苏华年发现,她错了。
睡不着。
白天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杨云洁卑微的神态,还有对喻知非身体状况的猜想,再加上失眠的烦躁感引得苏华年阵阵胸闷,她索性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
她在宿舍楼下的凳子上坐着,此刻的校园内,空无一人。寒风凛冽,苏华年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望着眼前的那篇空地,她忽然笑了。
在这里,他给了她一个吻。
那个落在手背上的,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想到这里,苏华年暗自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天空。漆黑一片,没有一颗星星,也不见月亮的踪迹,一股更大的压抑感堵在心口。
随手划开手机屏幕,时间赫然显示着两点三十分。
这个时间,想必他已经睡了吧。
这个念头在苏华年心中一闪而过,她本想抑制,但却无限地开始生长,膨胀,直至填满了她的心。
他到底怎么样?所谓的术后恢复情况不好,到底是有多不好?
万千担心与疑惑堵在胸口,苏华年索性用手机叫了一辆车,朝着医院的方向前行。
一路上,苏华年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
如果遇见杨云洁,她要怎么说,如果遇见童尘,她又要怎样解释。想要将自己心底里对喻知非的这份情感,悄无声息地隐藏起来。
深夜,医院的走廊很静很静。
苏华年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这是正在靠近着他的脚步声。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心中安定了几分。
依旧记得喻知非的一切,凭借着这份熟悉,苏华年很顺利地便找到了他的病房。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门口除了那一个年老的特护意外,竟然再无旁人。
“苏小姐。”他连忙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个时间,您怎么来了?”随即便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只有你在这里陪着他吗?”苏华年下意识地,便非常自然地问出这句话。
仿佛如同女主人的质问一般。
年老的护工着急地解释道,“知非不让我们呆在里面陪夜的,夫人她正巧今天病了,所以只留我在这里。”
“这样啊。”苏华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怎么还是这副讨人嫌的模样,让身边的人都为他着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那您是晚上会进去看看他吗?”
“唉。”护工摇了摇头,“晚上要是他没睡着,发现有人进去,也会发脾气的,我们只能在门口等着,等医生护士半夜巡查的时候,才能跟着他们进去看看他。”
苏华年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应该睡着了吧,我去看看他。”
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执拗,苏华年非要扳过喻知非的这股劲。
轻轻地推开病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视线一下子变暗,苏华年看不太清眼前的场景。只是心底里知道,他也在。
这么久了,第一次与他这样安安静静共处一室,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几分。
她慢慢地走近病床。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病床前,她便感受到了他的不对劲。
在黑暗中,苏华年的听觉变得格外灵敏,她清楚地听见了喻知非的呼吸声。不是睡梦中平缓而安定的呼吸声,而是带着异样,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
顾不上别的,她快步走到床前,然后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大惊失色。
喻知非的面色惨白得如同他身后的枕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汗水不禁沁湿了他的头发,连同枕套上,也有了痕迹。
“知非。”苏华年开口,呢喃着他的名字。心底的担忧已经掩盖过了其他的一切情绪。
他的一只手手紧紧抓住被子,手臂上的留置针隐约可见。另一只手不知握着什么东西,在一片昏暗中,苏华年不太能看清。
“你哪里不舒服?”她伸手抚摸着他的额头,“你在痛吗?”
这样靠近了他几分,苏华年看清了,她看清他手中紧紧握住的是什么了。
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她的照片,那是一张她的照片。
正是那天被她亲手撕碎的那张。
她伏在他的身边哭着。
清晰可见的裂痕,就这样一片一片地被他粘起,细心地过塑。
在他痛苦到意识不清的时刻,依旧紧握在手中。
似乎她的笑容,能够给他带来片刻的解脱。
苏华年想要从他的手中抽出这张照片,却发现他紧紧地攥在手中。
“我在这里呢。”苏华年轻轻地在喻知非的耳边安抚他,她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不用拿着它了,我就在这里呢。”
满手都是他的冷汗,饶是见过许多次他在病中的模样,此刻的苏华年也慌了神。
她想起了坐在门口的护工,有些焦急地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可是忽然,身后的一双手猛然用力。
“啊,”一股力量拽着她往后仰,苏华年不禁惊呼出声,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着。
“不要走。”喻知非用力扯着苏华年。
她跌坐在他的床边,被他扯入怀中。
根本不敢实打实地趴在他的身上,苏华年只得半撑着自己的重量。她感受到了他衣服上的潮湿感,冷汗涔涔地往外冒,连同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浸湿。
“知非,”苏华年耐心地对他说着,语气柔软得如同从前,他在病中耍着赖,她就这样哄着他,“你身上不舒服对不对?可是我也不会看病啊,我去找医生来好不好?”
“不要。”好似怕她要离开一般,喻知非不安地抱着她,“你不要走。”
“好,”苏华年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臂膀,“我就在这里,我不走。”一边安抚着他,苏华年一边伸手去按下设置在床头的传唤铃。
“这么久,我都没有梦到过你。”喻知非的语气中有着强忍的痛意,他的气息不匀,有些吃力地说,“我今天好不容易才能梦到你一次,”他看着她,似是哀求一般地说,“华年,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哭得说不出话来。
思念该有多彻骨,才会如此渴望在梦中相见。
“我在这呢。”苏华年哭着拉起他的手,将他微凉的掌心贴在自己温暖的脸颊上,“知非,你感觉到了吗?我真的在这,这不是梦。”
还没来得及让他反应,医生就火速地冲了进来,他们推着各种药物,“麻烦您让一让,”不由分说地,就将苏华年拽离了喻知非的身旁。
她站在一旁,望着他。
他也很平静看着她。
“苏小姐,”老护工在她的耳边悄悄地对她说,“你去跟知非讲讲话,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怎么了?”
苏华年的这句疑问还没说出,就只见床上的喻知非狠狠地推开了医生,紧接着便有更多的医生涌了上去,他们开始钳制住他的双手。
“放开我!”他挣扎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看着又一个注射针筒准备好,已然打算将药水注射进他的身体,“我不要打!”他瞪着那个医生,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不要打!”
“他怎么了?”苏华年连忙问一旁的老护工,“那是什么药?”
他心疼地摇了摇头,对苏华年解释道,“那是止疼的,知非说什么都不愿意注射止疼药,还偷偷地把口服的也扔了,要是哪天在他的药水里加了镇定,不让他发觉地给他用药,他醒了之后,又要大发雷霆。”老护工看着苏华年,“您说,这十几根钢针打在腿里,怎么能不疼呢?”
苏华年看着喻知非,他时刻逼迫自己在近乎于绝望的疼痛中徘徊着,消耗大量的体力来承受一浪高过一浪的疼痛,却又不能拥有良好的休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恢复得好呢?
看着医生们大力地钳制着他,而他也在用尽全力地反抗。
他在折磨自己。
他在刻意地折磨自己。
他想要用这种彻骨之痛,悄悄赎罪。
苏华年亲眼见着,他手臂上的留置针的针口处,竟因为剧烈的挣扎而渗出血来。
生怕医生手中的力度太大,会再次伤到他,苏华年走到他的床前。“我来吧。”她对周围的医生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便松开了手。
“走开!”喻知非不耐烦地推开了身旁穿着白衣的人。
苏华年拉住了他的手,然后俯身抱着他,“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她亲吻着他的额角,柔情似水,“因为我不在所以就这么不听话?嗯?”
喻知非忽然停止了挣扎,他在她的怀中安静得像一个孩子。
“这么疼,谁让你熬着的?”
“对不起……”
“因为对不起我,所以就要让自己疼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