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7.第七章

纵然是在江南,严冬腊月里,晨风烈烈,亦有些割脸般的痛,尤其在这片坐落在逶迤群山间的山庄中。

谨儿听了那名侍女的传话,不敢耽搁,她胡乱地穿好了衣衫,就直奔演武场而来。

极远处的两山相夹处,橙红色的太阳正迫不及待的却又不得不一点点儿地往山尖儿上跳,阳光越来越足了,却遮不住清晨山中往衣衫里钻个不停的朔风,再厚的衣衫也挡不住它们似的。谨儿迎着风走了一会儿,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她又转过了一道长廊,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偌大的一片开阔地,平整得一丝不苟;四围植了不知多少株梅树,粉粉白白的梅花正迎风傲然绽放着,随着阵阵晨风的舞动,有淡淡的梅香徐徐飘来。

谨儿抬头看了看头顶斜上方高处的一块匾额,“尚武”二字威风凛凛,观之便令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这两个字乃是宇文睿亲笔所书。

谨儿的目光又放于平处,见演武场的正中央,一抹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

谨儿心内一凛,脊背亦随之向上拔了拔,腰板绷得更直了。

“你来了?”宇文睿已有所感,却没急着转过身来。

谨儿屏息敛气,她垂着眼睛,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才迈步走到宇文睿身后半丈远处,躬身施礼道:“庄主早!”

宇文睿挑了挑眉毛,终于拧过身子正对着她了。

两个人的身形一大一小,个子一高一矮,脸庞更有两三分的相像,亦都穿着同色、几乎是同一款式的短打,就这样相向而立,瞧起来格外可爱有趣。

不过,谨儿可没那份好兴致。她向来是不敢与宇文睿对视的,此情此景之下,再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她心头的紧张更是一拨强似一拔。于是,她更垂下了脑袋,恨不得学鸵鸟埋到土里宇文睿看不到她才好。

宇文睿原本就不喜欢她那张脸,见她这副唯诺不堪的样子,心里本来没有气的,倒平添了三分怒意。

宇文睿面孔一板,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早吗?”

谨儿一愣,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怔怔的。

宇文睿忍不住心头业火,又道:“你平日里就是这个时辰起床的吗?练武就是这般练的吗?习武讲究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唯有肯吃苦,才能有进益。若习武之人都像你这么懒惰,还习什么武?修什么身?干脆学那些粗鄙懒汉睡到日上三竿得了!”

初听到宇文睿的训斥的时候,谨儿其实极想为自己分辩分辩的。她想说她每天有多勤奋地学医、习武,又有多辛苦地早起生火做饭,还要自己浆洗自己的衣衫。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到宇文睿眼中的目光的时候,她微张的嘴又紧紧地闭上了。

那股子自怨自艾的情绪再次侵袭了她。

宇文睿眼中的确凿让谨儿深深地怀疑,即便她千分辩万解释,对方也不会相信一丝一毫。她做的所有努力都将毫无结果,她根本得不到庄主的认可。

霎时间,那股子自怨自艾突的转变成为了铺天盖地的自暴自弃。谨儿重重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感觉不到嘴唇被咬破的疼痛,她的一颗心已经被狂乱翻涌的苦水折磨得不堪一击。

“谨儿?”

“杨谨!”

忽听到被唤了大名,谨儿猝然从自己深陷的情绪中惊醒。她猛然抬头,对上了宇文睿已经掩不住怒意的脸,神色莫名。

“你愣什么神呢?”宇文睿诘问道。

“没……”谨儿下意识地否认着。

宇文睿强压下心头的怒意,深吸一口气道:“那你说说,我方才说了什么?”

“我……你……”谨儿支吾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宇文睿心头的火烧得更烈,暗自磨牙。若非怕自家夫人怨怪,她早就忍不住教训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兔崽子”了。

宇文睿冷哼一声。

谨儿闻得那一声,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宇文睿恨极了她不争气的样子,却也不得不忍下怒气,冷声道明来意:“我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到你,也不知道教你的武功心法你修习的如何了……”

她说着眉头微蹙,看了看谨儿,又道:“今日叫你来,就是要考较考较你的功夫。你只管尽你全力应对,不必顾忌其他。”

说罢,宇文睿便已拉开了架势。

谨儿其实早已猜到,可当真与宇文睿对战,她也当真是忐忑兢战的。莫说是应对宇文睿的考较了,此刻就是让她同样拉开架势来,她的四肢和身体都是僵硬的。

宇文睿却不给她时间准备好一切,双掌一晃,一套纯正的玄元派“逍遥掌”就朝着谨儿招呼了过来。

谨儿大眼圆睁,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出于本能地双掌一摆,也施展开了“逍遥掌”与宇文睿对战起来。

玄元派内功心法根植于道家,讲究的是飘逸轻灵、自然而然,只见她两个人如彩蝶穿花般穿梭来往,煞是好看。展眼间,一大一小两个人就缠斗了十几个回合。

宇文睿一边频频出招,一边心中暗暗赞叹:是否用功暂且不说,只这份武学上的天分,就是极难得的了。

她依稀记得一年前离开的时候,谨儿是何等的修为;对比如今,这一年来的进益简直堪称神速。

宇文睿素来好武,更惜才,同谨儿过了三十余招,她心中那股子厌恶的情绪就越来越淡了,渐渐化作了愈发强烈的爱才的迫切。

谨儿的天分极高,又是她亲自教出来的,若是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宇文睿会觉得更欢畅。她盼着谨儿能有更大的进步,更高的修为,更想多多提点她,让她于武学上有更深的体悟。

如此想着,宇文睿原本只使出三成的功力便又加上了两成,出招更快更急,几乎晃花了谨儿的眼,令她措手不及。

只几个来回,谨儿瓷白的小脸儿上便沁上了一层汗水,身上的短打已经被渗出的汗水溻透了。对宇文睿越来越高深的武功招式,她应接不暇,急得涨红了面孔。在已有些暖意的阳光下,漂亮的小脸儿红白相间,仿若一个瓷娃娃似的。

不过,这个瓷娃娃本尊可没有旁的心情。她只觉得宇文睿使出的每一招都极高深,都蕴含着无数种的变化,吸引着她想要看得通透,琢磨得明白;可不等她来得及细想,宇文睿的下一招便又间不容发地攻了过来。

那双上下翻飞的掌将她包围在其中,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仿佛都是宇文睿的掌影。有好几次,谨儿都差点儿被招呼上,基本上都是堪堪躲过,差一毫厘都逃不脱的感觉。

谨儿一个头变作两个大。她虽然心思重,想得也多,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阅历既浅,千钧一发之际,更顾不得细想,那股子想要胜利又想要学得更多的心绪强烈地占据了她的内心。脑子一热,她就忘了禁忌——

宇文睿频繁出招,见都能被谨儿躲了去,虽然有时候躲得在她看来笨得很,有时候亦是侥幸,但对于一个半大的孩子她能要求多少呢?

宇文睿很感欣慰,正琢磨着是否就此停下指点她一二,还是继续喂招助她领略更多的时候,突见谨儿的身体猛向上拔起三尺多高,左手一晃,右手高扬举向半空,赫然就要一掌劈下!

宇文睿看得清楚,这一招绝非逍遥掌法,更不是玄元派的武功;而谨儿的那双小手掌中,隐隐地泛起了淡淡的金光,甚至,连她的周身都散发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金光,仿佛罗汉降世……

不!这张脸,怎么会是罗汉?

宇文睿悚然张大了双眼,定格在谨儿的脸上——

刹那间,震颤京师的爆炸声、化作废墟的府邸、失亲的幼童、被颠覆的阴谋……种种惨状、种种记忆深处的往事一股脑地涌上了宇文睿的心头。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归结到了面前这张熟悉的阴柔的脸上……

分明就是修罗再世!

善与恶,罗汉与修罗,亦不过一念之差!

宇文睿心头猛地一痛,她闷哼一声,想都没想,霍然一掌,用尽了气力,拍向那道小小的身影。

她的脑中已经被悲惨的往事纠缠着,心魔映现,痛苦至极。好歹她修为深厚,尚存着几丝清明。便是凭着这残存的理智,在挥出一掌的同时,宇文睿蓦然听到一声熟悉的童子尖叫声……

谨儿!

宇文睿猛然回神,挥出去的一掌急向回撤,却也晚了——

谨儿的身体虽未被那一掌拍实,却也被凌厉的掌风刮到。宇文睿是何等修为?谨儿与她天壤之差,被掌风这么一刮,已是经受不住,一声惨叫,从半空中跌落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宇文睿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修为既深,骤然收掌对自己的反噬更大:一缕血线划过,她的身体猛向后摔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她好不容易才撑起身体,忽然“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番情景,已经把侍立在不远处的申全吓得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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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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