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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像是一道流光一般飞了出去,大拇指上鲜血淋漓。傅晚晴看着玉生烟紧蹙的双眉,她仰起头无声的笑了。她知道,玉生烟不会走了。
玉生烟心中的气还没有消散,她在气傅晚晴,也是在气自己。替傅晚晴包扎了伤口,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向着那山洞中走去。傅晖带领着那群江湖人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傅大小姐可不会错过这个热闹。她们在半道遇见了一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像是洞里面有鬼一般,傅大小姐说话算数,她侧开了身子,放这些人离开。
这山洞像是一个迷宫,曲曲折折到处都是路。墙面上溅着鲜红的血,地上躺着几具尸体,还有些温热。玉观音中的宝图没有画出这洞窟里头的路线,江湖人在路道口分散了,这个提议很多人都赞成,因为他们希望最先遇到宝藏的是自己。
这个山洞的尽头是悬崖。
“谁在那里等?”玉生烟问道。
“顾毓。”傅晚晴轻笑一声应道。
不止是顾毓,还有越青檀,越红华。
山风很冷峭,走到了尽头没有见到宝藏,反倒是人折损了不少。傅晖沉着一张脸,他在山洞里听到了各种痛呼与惨叫,可是他没有回头。这是一个陷阱,可是陷阱中的宝藏太诱人,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谁都不想回头。
顾毓不是傅晖的对手,何况还有柳致上郭临天一行人。
“爹,不要动她!”郭举怔怔地望着顾毓许久,忽然间拉住了郭临天的袖子,痛呼一声。
郭临天收回了手,面上有几分诧异,他左看右看,问道:“举儿,哪个才是我的乖儿媳啊?爹爹有点老糊涂了。”
“无极宫和碧水教勾连在了一起?”柳致上狂喝一声,道,“傅大哥还犹豫什么,杀了这几个妖女!”他可不管那么多,直接跳到了顾毓的面前,抖擞着长剑。越青檀与越红华都没有动,那些个江湖人也没有动。柳致上在江湖中也算是一个长辈了,对付一个小辈还让人出手相助,传出去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傅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她是钟天的女儿。”这句话摆明了他的立场,他是不会动手的。
柳致上招招夺命,而顾毓也是招招狠辣,长剑挥舞,柳致上一时间也攻她不下。一张脸涨得通红,在江湖人面前丢不起这个脸,他狂轰了一声,长剑如同狂风卷落叶一般,将顾毓罩住。指尖几抹银光闪动,眼见着就要刺中顾毓,忽然间两道身影从一左一右攻来,凌厉狠辣的刀风挂在了脸上。柳致上身形掠动,砰砰两掌击在了那两个偷袭人的胸口,而这时候,顾毓的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很好,很好!”柳致上大笑道,一用劲拗断了顾毓手中的长剑,那没入了他体内的被他用强劲的内力一震,弹飞了去,插到了那崖壁上。鲜红的血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他一把推开了那赶上前扶住自己的沈胜衣,喝道,“钟天可真是生了几个好儿女啊!”
柳致上狂怒中打出的一掌可不轻,钟石灵挣扎了很久也没有站起来,他抚着胸口吐了一口血道:“柳伯伯,毓儿她是我们的妹妹,你不能杀她!”
“妹妹?”柳致上大笑道,“你自己问问她可有没有将你们两个当做是兄长?窝囊废就会碍事!这顾毓可是夺走你们天机门一切的妖女,她可是无极宫里的妖女!你们两个蠢货!”实在是气极,踉跄着往后跌去。
“不管怎么样,她是我们的妹妹!就算是死,我们也要保护她,不管是柳伯伯,还是傅伯伯,你们要杀她,就先踏过我们兄弟两个的尸体!”钟石秀也大声喊道,他转过头瞧了眼神情木然的顾毓,心中大恸,又吐出一口血来。
“那好,我今天就替我死去的兄弟清理门户,杀了你们两个窝囊废!”柳致上怒吼一声,指尖的银芒激射出去,不过有道身影更快,袖子一卷,就将他的暗器给扫落。郭临天笑眯眯地说道,“这是在做什么?他们两个可是钟天兄弟的儿子,你这是要让钟家绝后么?还有啊,这丧魂钉啊,就别再使用了,忒阴毒。”他轻轻松松地走到了柳致上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退了回去。
“你们来这儿就是为了那批宝藏吧?”蒙着脸的越红华向前走了几步,笑道,“恐怕让你们失望了,宝藏已经被带回了无极宫。”
“不要宝藏了,我们折损了这么多兄弟,如今杀了他们替那些兄弟报仇!”
“对!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傅晖沉声问道:“人是你们无极宫杀的?船是你们凿沉的?我们无冤无仇,这是为了什么?”
“船是我们凿沉的,只不过你要说那夜间被人杀害的,可不是我们无极宫下得手。”越红华轻笑一声,又说道,“这事情得问问你的好兄弟柳致上,当初在碧水教的时候,他可杀了不少人呢,就连傅大小姐也险些遭他毒手!你看他握剑的右手,可不是还有道伤疤?那到底从何而来,傅盟主难道不想知道么?”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柳致上缩了缩手,气愤地喊道。
“我胡说?”越红华冷笑一声,“当初白道联盟的年轻弟子前往碧水教,你们也紧随其后。碧水教弟子和正道弟子离奇死亡,你只是想引起他们自相残杀罢了,这手段,当真有利于你们正道武林呢,至于傅大小姐和玉教主,你对他们也是存了杀心吧,可惜学艺不精未能得手。白道联盟的事情都是傅盟主和杨逸飞把持着,你无为道长无所作为,甘心么?你的徒儿沈胜衣娶傅大小姐恐怕也是你的意思吧?这是为了加强白道联盟还是为了分裂呢?你原以为傅大小姐不肯嫁,借此能挑拨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谁知道如此干脆呢、幸好出现了一个杨无功,说起来,他是你妹妹的亲儿子,你竟然如此狠心地利用他!还有当年命人伏击傅夫人的,是不是你们点沧派的弟子呢?借以挑拨两家关系,可谁知道傅盟主会如此深明大义呢?对了我差点忘记了,这个局从钟天之死就开始了吧?你们点沧派‘一线天’可真是刻意模仿了玉教主的怀袖剑啊,可是你没有料到,当时玉教主在傅大小姐身边吧?不是栽赃给碧水教,就是栽赃给烟霞岛,为了成就江湖霸业,牺牲几个亲人兄弟算什么?对不对啊,无为道长?”
“柳致上!”傅晖暴喝一声,双眸赤红,“这丧魂钉是你点沧派的独门暗器。还有当初钟天身上的剑伤不是怀袖剑,而是‘一线天’,这与你有没有关系?”
“是我杀的怎么样,不是我又——”柳致上狂吼道,面目变得极为狰狞。
“我今日要为武林除害!”傅晖猛地一掌击向了柳致上。而柳致上正想反抗,忽然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内力被人给锁住了,他瞪着眼看着那一旁微笑不语的郭临天,满是不敢置信。傅晖的一掌只带了几成的功力,可是柳致上他受了重伤,根本避不开,整个人如同破布一般从悬崖上跌落,沈胜衣一声痛呼在山崖上回荡。
“傅伯伯,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根本不是他杀的!”沈胜衣大声道,恨恨地瞪着傅晖。“当初杨伯伯遇害时,我师父他在侠义山庄!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他在侠义山庄,可是你沈胜衣不在,你的剑法得你师父真传。”傅晖灰白着脸,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面上满是失望,“你们点沧派难道真的没有丝毫的野心么?”
沈胜衣呼吸一滞,他咬了咬牙,怒声道:“杨逸飞不是我点沧派的人杀的,还有当年那件事情也绝不是我师父命人伏击!”
“那么其他呢?”郭举笑嘻嘻地问了一句,“这是承认碧水教中乃你们点沧派所为咯?”
“这算是大义灭亲么?”越红华嘲弄一笑,道,“一说到武林正道的事情,你傅盟主就自乱阵脚。柳致上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我是在胡说。不,应该说有一半是胡说的,碧水教之事我等不认,但是这烟霞岛中么,确实是我无极宫所为。”
“当年黑木林之事,你还知道多少?”傅晖双拳紧握,他脸上的肌肉似是僵硬了,许久之后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来。
“当年确实是你们白道联盟的人动手的,只不过是威扬镖局。”越红华冷笑一声。
“我的好妹妹,你还和他啰嗦什么?如今中原武林已经收服了,只剩下这几个人了,赶紧干完这些事情,回去禀告主子。”越青檀懒洋洋地说道,她坐在了一边,手中捏着几朵红色的花,花瓣儿零落了一地。没等越红华开口,她就懒洋洋的站起身,猛地一拂袖,像是一阵狂风卷来,那地上的花瓣飞到了半空中,似是一阵花雨。
“屏住呼吸!”傅晖反应够快,他大喝了一声。
这是一种毒,叫做“天下飘红”。
它不会要人命,可会让人在短暂的时间内失去所有的内劲。
后面是迷宫,还不知道藏着多少高手,而前方是悬崖,傅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曾经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傅晖,已经不再是一个传说,如今的他不是很多人的对手。剑光交织成了细密的网,翩飞的身形轻如蝶翼。傅晖只有一双手,而对面有三个人,三个不忌讳任何阴毒招式的人,被毒镖刺中,真气一下子泄近,傅晖长剑上的力道也消失了,他跌坐在了地上,捂住肩膀。
“傅盟主这等自诩为正道大侠的人最容易对付,你不屑阴谋诡计,可我们不一样。”越青檀懒洋洋地笑道,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了越红华的身上,装满了柔情,只是仔细看,也能够发现其中隐藏的极深的痛苦。
傅晖没有说话,他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一白一红两道身影逼近了。
傅晚晴的面上噙着悠然的笑意,一点都不似之前那畏惧害怕的模样。
傅晖的眸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他冲着越青檀大笑道:“傅某没有输,侠义山庄也没有输,整个白道江湖都不会输的。”傅晚晴是他的骄傲,以傅晚晴的武功,足以对付这儿的人,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功力深不可测的玉生烟。
“教主。”
玉生烟朝着越青檀点了点头,神情淡漠。
傅晖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险些忘记了碧水教与无极宫的勾结。“晚晴。”傅晖温和地说道,“你是白道江湖最后的希望了。”
“爹,这就是你所珍视的白道江湖么?”傅晚晴嘲弄一笑,“为了一张莫须有的藏宝图,抢破了头。”
“藏宝图是假的?”傅晖一愣,不敢置信地问道。
“爹啊,您当初让鲁七造这尊‘玉观音’像的时候,可曾有什么藏宝图?这都是鬼话,处处破绽的鬼话,可是江湖人信了,就连您也信了。”
“是真是假不要紧。”傅晖摇了摇头,他沉声道,“晚晴,杀了这几个为祸江湖的人。”
傅晚晴轻轻一笑,她绕到了越红华的前方。
“大小姐。”越红华与顾毓敬声叫道。
“我有什么理由杀了她们?”傅晚晴反问了一句。
傅晖张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慢慢地想得通透,面色如死灰一般。他听见那么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做什么?我要毁了您所珍视的白道联盟。”
无极宫出自烟霞岛。
这是谢秋容死后,支撑着傅晚晴的唯一信念,这是她布了多年的局,如果傅晖对她好一点,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或许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
去烟霞岛很多人,回到了扬州府却只有很少的人。
傅晖活着,可是心死了,侠义山庄自然就落到了傅晚晴的手中。江湖里变天了,可除了江湖人谁还会在乎?
瘦西湖边的歌舞坊中,歌声如同黄鹂儿啼啭。
“在烟霞岛抓的那些人,你说是放了好还是杀了好?”傅晚晴摇晃着手中的酒盏,懒声笑道。
“沈胜衣不能留。”玉生烟淡声应道,将傅晚晴手中的杯盏给夺了下来,这酒渍沾染到了衣襟上,看着实在是令人恼恨。傅晚晴在玉生烟的怀中翻了个身,叹息了一声道,“忽然间觉得心中有些空空落落的。”
“傅大小姐还需要去找其他人来填满你的空落的心么?”玉生烟一挑眉冷笑一声。
“有你在我身边,哪里还需要其他人呢。”傅晚晴眨了眨眼,赶紧说道。
远处山寺的钟声空灵而渺茫。
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画舫的帐幔,傅晚晴的目光落在了那平静的湖面上。
江湖,哪有什么平静的时候?一事灭,一事生。
再一转眼,正与玉生烟那平静柔和的目光对个正着,她会心一笑,忽然间又觉得,那些江湖风波再与她不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