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十五的月亮很圆,像是一个银盘挂在了天上,群星在这光芒下亦是黯然失色。
不过现在不是那团圆佳节,而是已经到了九月。
萧萧瑟瑟的风掠过了林梢屋檐,留下了呼啦呼啦的声响。
石凳很凉,是一种透骨的寒凉。要等着侍女垫上了一层厚厚的毛垫子,傅晚晴才肯坐下去。习武之人不该怕冷的,可是傅晚晴不是,那是因为她懒得调动真气来暖自己的四肢。在笑的是她,在叹息的还是她。她看着那一轮圆月,忽地想到了那冷肃的冬天,暖炉不够热,她需要的是一团火来暖自己的身子。
傅晚晴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悠悠地说道:“今晚的月色很好。”
玉生烟点点头,她依旧是淡的像一阵氤氲飘渺的烟。
傅晚晴已经不指望从她的口中能听到什么话来了。她慢悠悠地抬起了头,将眸光投向了那阴沉沉的树林子里。一阵细碎的响动,几只鸟儿被惊飞,像是一道流光擦过了幽邃的天际。
玉生烟早察觉到树上有人了,可是她没有动。有傅晚晴的地方,她不需要任何的动作。她不明白这个人将她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原因。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从山林中换一个稍微热闹的地方。如果她愿意,可以屏蔽一切嘈杂的动静。
一声尖利的哨响划破了长空。
侠义山庄的弟子像是沉沉睡去了一般,没有任何的反应。从那树梢掠下了一道如同闪电般迅疾的身影,他藏匿身形的本领很高,他的动作很快,可是逃不过这儿两个女人的眼睛。没有人动手,一切都安安静静的,仿佛这第三个人原本就该呆在此处。黑衣人藏在了黑衣中,而黑衣被黑色的夜给包裹住,他的身上没有杀气,目光匆匆地从玉生烟身上掠过,他的膝盖一软,却是在傅晚晴的跟前屈膝跪下。
原来是侠义山庄的人,玉生烟心中叹了一声,但是下一瞬间,她的眉头便紧紧蹙起。这个人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她没有理由关心这事情,她的心应该像是一潭深涧中的水,平静没有任何的波澜。
傅晚晴开口了,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是那一个字,将她那种上位者的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玉生烟无心思打探他们的话语,她在傅晚晴说完之后,就封了自己的听觉。她那漫无依处的目光忽然间掠到了傅晚晴的脸上,就再也离不开了。傅晚晴这份姿态像极了自己的师姐楼可心,可是师姐的身上缺少一样东西,大概是因为出身,她的骨子里始终镂刻着卑微。在双腿被傅晚晴废了之后,她因卑微而出的骄横与暴戾,更是完全的显露出来。
傅晚晴像是一团火,以极其艳丽的姿态燃烧着的一团烈火。
在这一刻,玉生烟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
手腕被人扼住了,那黑衣人不知道是几时离去的。
傅晚晴的脸上充斥着明艳的笑容,她的唇喃动着,她说道:“今晚的月色很美,这庭院里很是寂静。”
是的,很静。
一切又归于寂静,充斥在了耳边的只有大自然的天籁之声。
江湖却是很不平静。
只不过是一个夜,江湖里头又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扬州城外的客栈里头,一个穿着短衣的大汉猛地将碗筷往桌子上一摔,他一只脚踩在了凳子上,怪叫一声道:“江湖,如果能够平静那就不叫江湖了!”喊完了这句话,他又若无其事的坐了下去,端起了大碗饮酒,仿佛方才那句话不是从他的口中爆出来的。大汉的右手边搁着一柄大刀,上头串了五个铁环,撞到了一起叮叮当当的响。
傅晚晴坐在了柱子后面的偏角,嘴畔噙着一抹笑意。按理说,像她这样的江湖世家子弟,是不会出现在这破烂嘈杂的小客栈的,可是她偏偏就出现了。傅晚晴的心思,任是谁都猜不透。“你知道江湖上近来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么?”傅晚晴瞧了一眼无声静坐的玉生烟,笑问道。
她原本想要自己回答的,可是玉生烟偏偏开口了。
“两件大事,巧手鲁七被人杀害,传言是因为玉观音中藏有宝图之秘;天机门兄弟阋墙,只是为一个自称三公子来历不明的女人。”这些事情都是玉生烟在离开侠义山庄的路上听那些过往的江湖客说的。
傅晚晴娇笑一声,应道:“不错,就这两件大事,足够搅乱这原本就不平静的江湖了。”
傅晚晴说的话只有玉生烟听到了耳中,可是她的笑声,却使得整个客栈里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目光中或是倾慕、或是贪恋,偶尔还有几道不屑的目光。
一个破败的小客栈出现了两个美貌的女人,她们的身边没有任何的男人。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使得那些臭男人们想入非非。
有点眼界的,尚能够把持着按捺不动,而那些□□熏心的,则是恨不得一双眼一双手都黏在了那两个女人的身上。叮叮当当一阵响,那个短衣大汉站起身了。作为一个刀客,他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刀。只是怕自己这副凶恶的样子惊到了邻桌的小娘子,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刀给扔下了。
这短衣大汉一笑,那如同短戟一般的胡须都随着满脸的横肉一起颤抖,两排参差不齐的牙也露了出来,看起来狰狞可怖:“两位小娘子是往哪里去?路上可有人送得?”
短衣大汉的话音才落下,就有一个小个子的男人跳将出来,瘦巴巴的像是一只猴子,他只是伸出手一掼,那个看着粗壮的短衣大汉已经被他给送出去了。“小娘子不妨与我同行。”他眯着眼,摸着自己的一丛小胡须。那短衣大汉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立即大怒起来,他抡起了大刀,叮当当的就朝着小个人身上劈来。
砰地一声响,凳子被巨大的力道劈成了两半,而那个瘦猴一般的小个子早已经蹿到了远处,捋着胡须微微的笑。客栈里忽然间打将起来,小二和掌柜的早已经脚底抹油趁机开溜了,那些个胆儿小的,也跑得没影,只剩下一群江湖人士在这儿看热闹。兴许,他们还想着适当时候英雄救美,博取佳人的芳心。
傅晚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投递给那些人。
她的心因为玉生烟的搭话而变得雀跃起来,她的眼睛会说话,就是一个流转间,就能够将人的心魂给勾出来。客栈里更热闹了,打斗的人,又岂止是两个。而那个引起这轰动的两个女人,谁都没有发现她们已经飘然离去。
“那个红衣服的女人是谁?”终于有一个人从混乱战局中脱离出来,问道。
“似乎是侠义山庄的傅大小姐!”终于有个人认出来了。
一片诡谲的静谧过后,便是一阵感慨与唏嘘。
慢悠悠地行走了小镇子的街上,像是对什么都感兴趣一般,傅晚晴这儿走走,那里瞧瞧。甚至还从一家小摊贩处,买了一根珠花,插到了玉生烟的发鬓上。这些俗物不该出现的,这样会破坏玉生烟的美感,傅晚晴看着她的模样有些生气,可偏偏又不允许她将自己亲手送得东西给取下。
傅晚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鲁七的巧手应该能够做出适合你的珠花来,可惜他死了。”玉生烟没有回答,傅晚晴自己倒是仰起头笑了,那笑声中传递的是一种冷到了极致的漠然。
玉观音掀了掀眼皮子,她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支丑陋的竹哨来:“送你的。”
趁着傅晚晴那一瞬间的愕然,她将竹哨塞到了傅晚晴的手中。
“送我的。”傅晚晴怀揣着竹哨就像是拿着什么珍贵的宝物,她笑得很开心。
这件东西,仿佛连玉观音都比不上。
玉观音,在一年前,从关西第一镖的手中走失了。
只有马三知道它在傅大小姐的手中,可是他死了。一个死了的人,是不能够开口说话的。
玉观音到底在哪里?玉观音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是现今江湖人最想知道的事情。
“幸好没有落到傅大小姐的手中,不然这件事情就棘手了。”
“当初要是送到侠义山庄就好了,这样子我可以上门提亲,有了傅大小姐,也有了玉观音。”
“你说鲁七死就死吧,怎么就泄露了这么一个消息来呢?”
“藏宝图啊,宝藏啊,谁不想要出名,谁不想要金钱呢?”
……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傅晚晴的耳边响了起来。
没有人怀疑玉观音会在傅晚晴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