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此为防盗章卫家不早不要脸了。
蔚明真心里想,面目仍淡然如一潭平静湖泊,似掀不起一丝波澜。
蔚明真此刻无波无澜,身姿端正挺直,显得气势摄人:“卫家的脸,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要自己做的。若大伯欺辱二弟新媳妇的事被宣扬出去,老夫人就觉着卫家有脸面了吗?”
老夫人见这小媳妇牙尖嘴利,竟当面同自己驳论起来,气恨难忍:“真真儿是个好孙媳妇!才刚入门,连老身都不放在眼里了!对长辈不尊重,基本的规矩都不会,什么东西!”
蔚明真牵唇,什么东西?
好歹她有理,这老东西没理还拿家法规矩压人,她倒想反问,谁才不是个东西。
不过她断不会同卫老夫人争口舌威风,她有事说事:“老夫人,规矩不规矩先不论,这件事终归还要个交代的。明真是否真勾引了大伯,不妨让大伯亲自说说,昨晚上发生的情况如何?”
卫老夫人一脸愤然,好似觉着蔚明真说的这番话极为可笑,冷诮:“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有脸面让你大伯亲口说,真是贱蹄子一个,卫家是倒了大霉喽!接连遇上这般晦气事!”
卫老夫人掌家多年,一惯刚愎自用,谁人敢反驳,这一时被人顶上喉眼,顿时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起来。
蔚明真却不理会老夫人,直直盯着卫彦:“老夫人,卫家若真倒霉了,那也是因不分是非,颠倒黑白,英远伯建立起的好名声被一点点腐蚀败坏。明真小小女子,不过想安生服侍二郎,这等大罪可万不敢担当。”
卫老夫人脸一涨,青紫交加,一副起身拿拐杖来打她架势:“疯了疯了!真是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如此同老身说话!王婆子,快,拿藤鞭过来!孙媳妇,老身看,你得受受教训才明白卫家是谁在做主!”
家法处置?
蔚明真手一紧,犹记当初她死活不认,卫老夫人便想要将她屈打成招。
过了一世,这老东西审问人的法子,还是一如既往。
人骨子里的本性,果然很难改变。
卫珩见明真唇色发白,人似在微微颤抖,以为又令她想起那些不堪惨烈往事,不由抓住她的手臂。
而王婆子得了卫老夫人指令,当下转身,拿起摆放在桌子上的红漆盒。掀开木盒,里头赫然躺着一条藤鞭。
蔚明真一看,心底冷笑,这老东西,早有准备。
卫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早按捺不住,这回接过王婆子递过来的藤鞭,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来:“珩儿,让开!”
直至此刻,卫珩终于出声:“祖母,你是孙儿的长辈,故此孙儿一直尊您敬您。可今日,谁都不准动她!要家法伺候,祖母就打在孙儿身上!孙儿来受这一顿鞭!”
卫老夫人一脸震容,她见卫珩挡在那小媳妇跟前,宛若高墙般硬生生阻挠在前,惊愕之后满是失望:“你、你也是反了!你可是忘了,你是卫家人!”
卫珩眼神凛然:“若祖父同父亲还活着,断然不会认同祖母这般做法。而孙儿正因为是卫家人,才不能让祖母再继续这般糊涂下去!”
卫老夫人接二连三被人把话顶回去不说,而今连自己亲孙都胳膊肘朝外拐,半点不为自家人着想,实在气坏了,一时脑中充血,当下执起长鞭来,凶狠的朝卫珩身上打去!
谁想,怀里的人忽地钻出来,反身推了一把卫珩,替卫珩挡下一鞭!
“明真!”
卫珩一声惊呼,一个大跨步,紧忙将蔚明真抱入怀里。
卫珩颤声说:“明真……你怎么……”
蔚明真仰起头来,朝卫珩虚弱一笑:“不碍事。”
一鞭子罢了。
当初,生生受了多少鞭,都记不清了。
卫老夫人受了刺激,手劲很大,可先前卫珩出事,老夫人为寻良医费了不少功夫,加上年长身骨多少受了几分影响,力道比不得那时理直气壮时的狠劲。
蔚明真嘴边轻掀,转头时,嘴角咬出一丝血痕,赤红双瞳,隐隐藏着一丝生冷寒气。
她盯着卫老夫人,语声轻幽幽的,却又带一分凉:“明真从未做过对不起卫家之事。若有半分谎话,叫我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卫老夫人扬起的手顿时停在半道上,她双目骇然,好似被惊住了。
“你、你……”
蔚明真背后火辣辣的,可心底,却冰凉凉。
她委身倒在卫珩怀里,手抓着卫珩的臂膀,眼睛却直定定看住卫老夫人,冷不丁一笑。
冷幽幽,寒凉逼人。
卫老夫人又被吓了一跳。
忽地手里一松,鞭子落了地,发生一声响动,这才将卫老夫人给惊醒。
不……不会,那贱妇早死透了,这小媳妇面貌模样全然不像,不可能!
蔚明真说罢,忽地脑袋一歪,人晕在卫珩怀里。
卫珩见此,再不管卫老夫人惊骇面孔,和旁边傻了眼的卫彦,大声喝道:“叫大夫来!快叫大夫!”随后不管周围人俱被这一幕所惊到的呆滞表情,将明真往床榻上小心放下,让人趴着,以免压到背上伤口。
“不……不……”卫老夫人嘴里念着,她忽地大声道:“这是个祸害!祸害,不能留下!”
说着卫老夫人转过身来,拄着拐杖快步走过来,待走到床畔前,弯腰欲要抓住蔚明真,将人给拉扯起来,可手还没碰到,半道就被卫珩断然拦截。
卫珩侧首,看着卫老夫人的眼蓦然一沉:“祖母!她已这般模样,您还不够吗!”
卫老夫人一脸焦急,朝床上人看了一眼,眉目陡然染上一丝厌憎,又隐约透着惊恐,抬头看卫珩:“这害人精又回来了!老身绝不能叫这害人精再害了卫家!让她起来,让她滚出去!”
“什么害人精!祖母你在胡说些什么!”卫珩满面不耐烦,将卫老夫人的手甩开,随后握住蔚明真的手,满面焦容,嘴里轻轻念着:“明真……我已经叫大夫来了……你等等,大夫马上就来了……”
卫珩此刻心焦难耐,一团火在胸口疯狂流窜。
他想不到,明真会替他挡这一鞭子!
想起她曾经受过那样惨烈遭遇,而今又受到此等侮辱,他忍不住了,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人被这般欺侮!
卫老夫人见她这二孙子不开窍,她恨道:“这就是那个害人精!她还魂来了!”
卫珩手紧紧裹着明真的手,听到卫老夫人的话,眼一震,转头时,已满眼厌色:“要真是明真还魂,孙儿梦里都要笑醒了!怕明真如今尸骨未寒,若听到祖母这番话,说不准真会夜里还魂来寻祖母!”
“不,那贱妇的魂,就在这贱蹄子身上!”卫老夫人状似疯癫,她认准了,这床上躺着的人,就是那害得卫家鸡犬不宁的贱妇!
卫老夫人见卫珩贴身护着,又怕是蔚明真这贱妇阴魂作祟,已完全失去理智,神色发狠,转头看向府里下仆,大喊:“将二公子拉开,王婆子,蓉蓉,把这晦气的害人精给扔出去!”
卫家下仆同王婆子,蓉蓉等人,互相看了眼。
卫老夫人在卫家一向说一不二,这一道吩咐,俱都蠢蠢欲动。
“谁敢!”
卫珩一声暴喝。
他手扶在腰间佩剑上,他从武,长剑从来随身。掌心握住剑柄轻轻一拉,便露出藏在剑鞘里泛着泠泠寒光的锋锐刀身。
一时间,鸦雀无声。
之前还疯癫状的卫老夫人,似被这寒光闪了眼,她后退一步,身边的王婆子急忙上前扶住卫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别气,二公子是一时糊涂……”
卫珩眼波冷淡地瞥了一眼王婆子:“我是一时糊涂,还是三思而行,有胆的,不妨上前来试试!”
王婆子浑身一抖,她这老身板,哪经得起二公子那般武力?
怕一上前,就被劈成两半了。
王婆子缩了缩肩膀,眼避开了去,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卫老夫人仿佛慢慢冷静下来,又许是失望之极,连看都不愿再看卫珩一眼:“好孙子,真是好孙子,为了那样一个害人精,要和你祖母闹!珩儿,你太让祖母失望,也让你祖父失望!”
提了祖父,却没提父亲。显然在祖母心头,父亲也如他这般,是冥顽不灵的硬石头吧?
卫珩冷笑,一家人到现在,彻底撕破了脸皮。
低头看了一眼双睫微颤,陷入昏迷中的明真,卫珩觉得,已没什么好顾及。
卫珩眼神看向卫老夫人,直盯盯道:“祖母,若你实在不愿看到孙儿,也不愿看到明真,那不如就分家!”
卫珩盯着卫彦,轻蔑地哼了声,便松了手。
卫彦得了自由,立刻揉着被掰折的手腕处,使劲磋弄,这才将骨头里的痛意缓缓驱散,眼底倏地闪过一丝阴色,再抬头,表情又恢复正常。
“二弟,咱们兄弟,难道真要为一女人反目成仇?”
卫珩没说话,只是走上前一步。
卫彦生怕他又动粗,连忙朝后退了好几步,一副戒备模样,低喊了一声:“二弟,你可别过来!”
见识过他一言不合就揍人的恶性,俊雅脸容已被毁,害得他现在连出门都不敢,要再挨几拳,恢复时期又要添长,真不知要熬多久才能见人。
卫彦真是怕了他这二弟一身蛮力,可他说要告他,若卫珩真告了,且不管那小娘子,他可是要考功名的,怎能留下那种污点?
卫彦细细想了许多,兀的一声讪笑:“二弟,你要分家就分家,大哥可以劝祖母同意你要分家的要求。只不过这件事……就不要传出去了吧?你想想,这事宣扬出去,不管真假,你那小娘子难道能脱得了干系?咱们分了家,也还是兄弟。二弟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卫珩宛若站在岸边冷漠观望的人,而今听卫彦徐徐说了一通后,终于涉水,张嘴说:“当初……又是谁,要对明真赶尽杀绝?”
卫彦脸色一变,卫珩提起她,卫彦面容显得十分难堪,蔚明真……那贱人。
卫彦本是一张好脸色,还求着卫珩,此刻咬着牙冷笑:“二弟,大哥好说歹说你都不听,你非要提那事。你爱慕你大嫂,擅自写了那封信,害死她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卫珩脸孔一沉,卫彦说的没错,但这是早清楚的事实,从卫彦口里说出来,也并不会令卫珩感到愧疚一分,反倒对卫彦,更是不屑。
“我的命,我自会亲手交给明真来处置。而卫彦你,你逃得掉吗?”
“蔚明真,她早死了!”卫彦提高了声量,他桀桀笑着,盯着卫珩,仿佛一幅极为可笑的姿态,“你里头那个小娘子,你给取个明真,她就真是蔚明真了?哼,二弟,你最好想清楚了,里面那个无依无靠,就光靠着二弟你一个人。那柔柔弱弱的小娘子,怕是熬不住二弟你成功,就先被这流言蜚语给击垮了!”
“是吗?”
卫珩冷笑。
他没再进一步,看卫彦的眼神宛若看一只不停扑腾的跳蚤。
卫彦见他那口气意味不明,心下只觉得卫珩是在装腔作势,他真敢告,他就等着那小娘子被风言风语给折磨死。
届时,再将卫珩曾写信给蔚明真的丑事暴露出去,就卫珩的供词,谁会信?
那小娘子孤女身份一个,一个卫家,和一个孤女,孰轻孰重,官老爷心里还会分不清吗?
思及此,卫彦的表情胜券在握,仿佛不怕卫珩去告。
卫彦笑了下,口气不善:“二弟,大哥只想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里头那个小娘子着想。咱们卫家人自家人的家事,就没必要放外头被人当笑话作谈资,卫家还要脸。”
卫彦不愧读书人,考虑周到,料想这事人言可畏,不好办。
卫珩也笑了下,侧过身,目光凉薄地掠过卫珩:“等到那时候,大哥自然晓得。大哥慢慢等着,终归不会隔太久的。”
卫彦说罢,彻底转了身不再看卫彦。
卫彦瞧着卫珩那背影,还故作深沉,这小子,当他会惧怕吗?
卫彦冷哼一声,眼睛朝紧闭的屋门看了眼,这才倏地转身:“走!”喊了一声,带着两名下仆离开小院。
卫彦走了,卫珩可舒爽好些,和浑身卸了重担般。
卫珩看着他那大哥卫珩就想两拳头砸上去,但他得忍着,就怕一个冲动没忍住,真把人打死了,那可就不占理了。
这会,屋里许大夫的声音传了出来。
卫珩转身,许大夫正好从里屋开门。
门敞开来,许大夫迎上前,淡淡道:“二公子,请进来吧。”
卫珩颔首,随后进了门,关上门,一边关切问:“明真伤情如何了?”
许大夫一打量卫珩脸色,一脸稀奇,这小子在他那里看病时一向铁骨硬气,不曾慌过,唯一一次,还是因为他家那位大媳妇病了,来问他治理药方,还问了多遍。
许大夫之前就看出来二公子对那位蔚娘子有心思,可碍着身份,终究守礼,不曾越距,可怎么地……蔚娘子突然就出了事?这二公子又昏了三月,忽地醒来,还娶上了新媳妇。
且这小娘子,分明孤女身份,仪态端庄有礼不说,言辞之间更亲善温和,很是大家小姐的风范,着实瞧不出先前是个被几次转手贩卖的孤女。
许大夫搞不清的地方太多,深究起来,脑仁都泛疼。
许大夫便不想了,看向卫珩,语声宽慰:“幸好也就这一鞭子,刮了一点皮肉,就是口子长了点,加之二夫人额头伤势未愈,底子欠佳,身子骨又虚,这伤上加伤才导致二夫人支撑不住。近些时日需得好好静养,饮食也得注意,清淡为主,少吃辛辣刺激的。哦,处理伤口这一方面,二公子拿手,老夫开了药方,待抓了药,会命小厮送来二公子府上。”
“不,许大夫,我会叫人亲自来拿。”
素映的事令卫珩心有戚戚,而今祖母一心将明真视作祸害,未免有人在药里动手脚,这些取药的事须得他信得过的人去办。
许大夫见卫珩神色沉凝,稍稍一想就觉出味来,心里略惊,当即道:“那好,老夫会亲自在旁监管抓药。二公子请放心。”
卫珩点头:“麻烦许大夫了。”
许大夫摇头:“哪里,老夫治病行医,也是拿钱办事。只要二夫人快些好起来,老夫心里也会踏实些。”
卫珩送许大夫出去后,没一会就返身回到里屋。
卫珩把门关上,随后转身来到床畔轻轻坐下。
蔚明真趴在床上,脸色虚白,唇色惨淡,卫珩看得好不心疼,拿出纱布和膏药,低头轻声说:“明真,我给你敷药……得先撕开衣裳。”
刚才耽搁了时辰,就该第一时间将人赶出去,先给她上药的。
卫珩这会冷静下来,懊恼得不行,还是不够周全。
蔚明真没出声,她气虚,也不大想开口,听到卫珩的话后,眼皮往上瞥了眼,见卫珩浓眉深锁,情绪沉重,不由出声:“这点疼,不算什么。”
比起曾经,确实轻乎极微。
疼倒不算疼,头却是有点晕沉沉的。
卫珩听到她气若游丝般的声响,心宛若刀绞:“不……是我没护好你……”
蔚明真见他手小心翼翼撕着她背上的薄衫,额上甚至渗出一些细密汗渍,他在紧张。
卫珩他……心底幽幽一叹,似感慨什么,竟生出几分难言滋味。
“我忍得住痛,只是头有些晕。”
灵魂和这身子的契合度似乎还在慢慢磨合提升,她方才晕厥时依稀闪过几个错乱模糊的片段。
人仿佛在一处狭窄空间里,被什么封住,十分沉重,且难以呼吸。
后来又忽地涌入一阵新鲜的空气,还隐约听到有人在喊。
再后来……她待仔细看清那奔逃的影子时,忽感到头剧烈一疼。
之后,就是卫老夫人的声音将她思绪打断。
蔚明真觉着,她目前头晕,身子虚,可能是和这具身体有关系。
这鞭子,则不是关键。
卫珩听了明真话,浓眉微拧,头晕?他似想到什么,低声问:“难道……明真你想起些什么来?”
蔚明真秀眉一蹙,声音有点轻:“也许,我会魂穿到这具身子里来,是有缘由的。”
万事皆有因。
她之前以为是巧合,刚才晕厥时闪过的混乱情景令蔚明真觉得……这一切,极可能是有关联的。
想到这,背脊忽地一阵撕裂般的疼。
蔚明真猛地抬手,紧紧握住卫珩。
卫珩反手裹住她,缠着五指,低声放柔口吻:“不疼……明真,不疼。”
卫珩贴心的话让蔚明真心头一动,可转念间,嘴角又撇了一下,抬眼瞅了瞅那忙里忙外的男人。
棱角分明的轮廓,结实高大的身躯,堂堂正正大男人,此刻瞧着……像极了她曾养过的一只小犬儿。
可惜,她养了没多久就跑了。
蔚明真目光瞥向他,轻声道:“我又不是个没手脚的人,一点伤,不碍事。”
卫珩一听,顿时板起脸:“明真,大夫都说了要你好生静养。你要做什么尽管同我说一声,我是你夫君,照顾你是理应的。”
蔚明真看着卫珩,咀嚼他那“夫君”二字,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我坐着吃,躺着不舒服。”
卫珩听她这么说,想她背后有伤,躺着压到也不好,就点头应下:“也好,那你安生坐着,我喂你。”
喂她?
蔚明真轻咬贝唇,低声摇了一下头:“不用……”
“不成,你不好抬手,会拉着伤口。乖乖坐着,我喂你。”卫珩口气难得强硬起来,他说着,伸手舀了小半碗清粥,随即放到蔚明真跟前。
蔚明真看他自顾自利落的做起事来,忍不住嘴角翘起一点。
心里不生气,反而有些柔软情绪缓缓滋生蔓延。
他待她很好,别人对她好,她很难狠下心。
可这人……是卫珩。
是她曾经避之不及的小叔子卫珩。
心头思绪难辨,一抬眼时,已见卫珩捧着碗,小勺子里盛着清淡的薏米粥,递在嘴边。
蔚明真没张嘴,目光深深。
卫珩眼神镇定,面色正常,像是寻常夫妻一般,在妻子生病时贴身照顾的那种老实人模样。
蔚明真心底一声叹,还能怎么办?
适才她起身穿衣时,确实不便,饶是她逞强勉力为之,苦得不过是她自己。
她张开嘴。
他嘴角乍然绽开一丝笑,随即温声软语的在耳边碎碎念着:“等养好伤了,你想怎么来都成。而今这段时日,就不要操劳自己。你想做的事情,我会替你去做……”
“我晓得了。”蔚明真忽道。
说话间,咽下一口粥,手摆在双腿上,眼神安静的朝坐在旁侧的卫珩看去一眼。
“我知道。”她又重复了一声,随即冲卫珩笑了下。
温淡笑意缀在嘴角,那模样,服帖乖巧,惹得卫珩心头一跳。
捧着粥碗的手有些不自控的抖了下,幸好及时稳住,将碗放下,他又用筷子挑了一块酥脆鸡肉往她嘴里放。
蔚明真安静的吃完了这一顿饭。
随后,卫珩换丫鬟将残羹收拾好,令她端了出去。
“你吃了吗?”等饭端下去后,蔚明真像是才想起来,后知后觉的问了句。
“在外头吃过才回来的。”
实则卫珩压根没吃,而是一回来,见她还睡着,便想着她待会醒来定会饿着,便亲自下厨房里做菜,做完囫囵吃了一碗,就立刻端着做好的菜过来了。
他倒是很想和明真一起,可明真背后伤着,不好抬手,他得专心顾着她,这才吃过再来。
蔚明真问:“我交给你的信条,可曾送到蔚府?”
卫珩看她眼神有一丝焦急,心知她急迫得想见到蔚夫人,可是……
卫珩摇了一下头,神情沉凝:“蔚府内有人把守,不好送进去。”
蔚明真目光一沉:“有人把守?我娘被监/禁了?”
卫珩沉默半晌,才缓缓点头:“极可能是如此。”
蔚明真:“怎会这样……”
听到他的话,心好似倏地一下就落到了渊底。
果然,她之后就是娘亲了吗?
可是娘亲是正妻,柳姨娘到底是小妾,父亲究竟怎么想的?真要纵容柳姨娘母女对娘亲做出那宠妾灭妻的事不成?
她一根弦紧绷,人也浑身冷起来,像铺了一层霜雪,目光冻人。
“不能让娘亲继续呆在蔚府。”她一字字道出,若继续呆着,性命迟早不保。
卫珩清楚她的话,目光同样冷凝深沉:“蔚夫人而今被关着,有人把守着,我的人很难进去。”
蔚明真沉了沉眸,忽地目光绽开一线光,她嚯地扭头,盯着卫珩眼神发亮:“去找外祖父!”
卫珩:“英爵公?”
虽说明真外祖父已降爵为伯,卫珩仍是称呼他从前名号。
蔚明真点头:“是,外祖父人在兰州,你命人快马加鞭,一日便能抵达。我写信给你,你带过去。”
卫珩却有些不确定:“明真,我听说……你外祖父自打被降爵后就经常外出,行踪缥缈。”
蔚明真嫁入卫家后,对老娘家的事知之甚少,而今一听卫珩说外祖父竟时常外出不归,神色倏地暗了下来。
“那……那该怎么办……”而今老娘家处,除外祖父外,自被降爵后一蹶不振,无威信之人能够前来,那些小辈即便过来,蔚府又不会放在眼底。
外祖父是镇场子的人,外祖父不在,外祖母又是性格柔弱的,撑不起架子,如何同那口舌伶俐,长袖善舞的柳姨娘里救出娘亲?
蔚明真急得不行,手紧紧握拳,真恨不得亲自去蔚府,闯进去将娘亲给带出那魔窟!
卫珩看她神情焦躁不稳,手轻轻放在她肩头,安慰:“明真你别急,我会让人想办法进去。就这两日,定会有好消息。”
蔚明真听着,却只觉内心冰凉,她而今什么都做不了,可要她眼睁睁看着娘亲日渐消瘦,被柳姨娘逼迫致死,她光想了想那惨烈画面,就几乎感到一双手攥住心脏,生生捏碎。
卫珩见她仍没好转,低着头,眼中含恨,泪光闪烁,心里一痛,言辞间满是怜惜:“明真,你想想,柳姨娘既然这三个月来还只是锁着蔚夫人,说明她还没那胆子敢真的动蔚夫人。明真,还来得及……你相信我。”
手忽地被人握住,宽厚大掌暖烘烘的,一丝温度似乎渗入肌肤,缓缓传递到她的心坎上。
蔚明真抬起头,眼落在卫珩的脸上,听着他的话,一点点镇静下来。
是,柳姨娘还没出手,只是派人守着,晾着娘亲,恐怕是打算温水煮青蛙。
她要么尽快将娘亲接走,要么,就寻到外祖父给娘亲来撑腰。
可外祖父行踪不定,娘亲危在旦夕,如今之计,得快些让娘亲明白,柳姨娘是害她元凶。而外祖父那边,也得寻到人,最好能将娘亲接回娘家,两边都要着手。
思及此,蔚明真眼神一定,看向卫珩道:“我没事……我信你。”
卫珩觉着明真可能嫌他话多,可遇着明真,他就有说不完话,吐不完的心声。
毕竟,那可是他积攒了三个月的份额呢。
卫珩出去了,不一会就拿来笔墨纸砚摆在案几上。
口头上要明真别急,但他这头得先落实下去。
卫珩:“那明真你先画着,我出府一趟。”
蔚明真知道,卫珩的人大多不在卫府。
卫珩本在他父亲底下做事,后头守备大人叛剿失败后,卫珩作为卫虎之子的身份,派信给临州千总,联合青州兵力才将那流窜的匪徒围堵清缴。后头仗是赢了,可功劳刚报上去卫珩就出了这事。怕这青州守备后补的名额,也得由外人接替上去。
思及此,蔚明真心头陡然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滋味来,她看着卫珩,点了点头。
蔚明真:“早去早回。”
卫珩一听,笑了声:“一定。”便转身离开了小院。
蔚明真从辰时起一直作画到午时,早上吃得的剩点酥糕点心,她便兑着冷茶吃了几块,又聚精会神的画着。
直到过午,卫珩从外头回来。
他匆忙入了府内,正准备去小院里,却不巧撞上一人——卫彦。
在昨日婚宴上,卫珩还尊称一声卫彦为大哥。
而今见到卫彦,卫珩一个字都没说,连招呼都没打,径自绕过卫彦,打算直接回小院去见明真。
“二弟。”
卫珩想直接离开,卫彦却叫了一声卫珩。
卫珩脚步一顿,卫彦已走上前来。
卫彦来到卫珩跟前,冲卫珩笑了一声:“二弟怎么见了我也不叫一声大哥,便匆匆忙忙要走?”
大哥?
卫珩转过头,心道卫彦不愧是读书人作派,温雅文儒。
卫珩想起他昨日喝了酒,醉醺醺,狼狈拉着他袖子,恶狠狠叫嚣。
一夜之间就变样,厉害。
卫珩冲卫彦半笑不笑:“大哥,我正好有话想问你。”
卫彦微微端正姿态,背脊挺了挺,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卫珩见此,嘴角一丝讽笑:“大哥昨日,可曾来过我的婚房?”
卫彦面上一震,双瞳里划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就收敛住了,对卫珩笑了下:“大哥怎么会无缘无故来二弟的新房呢?二弟想多了吧?”
卫珩盯着卫彦:“是吗?”
卫彦被卫珩盯得,本还笑着的脸一点点僵下来,最后连眼神都沉沉的,口吻不善:“二弟究竟何意?”
卫珩没说话,他忽地眼神一动。
卫彦见卫珩看向自己的脖颈处,目光微晃,伸手抬高衣领:“你我二人虽不是同母所出,但也都是父亲的儿子,说来都是兄弟,何必如此过不去?”
听着卫彦那假惺惺的话,想起卫彦几次三番忍不住对他下手,昨日喝醉酒还冲大吼的情景,卫珩着实佩服卫彦此刻的脸皮。
本以为在明真面前的自己脸皮就够厚了,没想到此刻在他面前的卫彦,都厚成围城了。
只不过……
卫珩刚才似乎瞧见卫彦衣领襟口处,连着脖子与锁骨的地放,似乎有一道隐约痕迹。
那痕迹,像是……被人挠了一下。
卫珩想看仔细些,卫彦却遮遮掩掩,好似怕被发觉什么。
卫珩心底琢磨,显然在明真魂魄进入之后,原来身体的主人记忆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全部被清除。
故此,当夜情形,除了袭击她的人以外,没人晓得了。
若真是卫彦所为……
卫珩沉默一晌,忽然出声问:“大哥可受伤了?怎么,哪个姑娘挠的?”
卫彦见卫珩还是发觉了,并问道他脖子上的痕迹出处,还是以那般讽刺口吻,不由一阵心火往上冒。
想到卫珩曾那么长时间爱慕着蔚明真,甚至还想娶那贱妇,卫彦就越发确信祖母所言,那贱妇私底下,怕早和二弟暗通曲款,勾搭在一起。想到贱妇身上留有二弟的痕迹,卫彦就觉得越发受不了,盯着卫珩的眼,也愈加沉冷。
卫珩见卫彦终于逐渐露出本来面目,忽冷笑一声,走上前一步。
卫珩:“听卫府的下人说,昨夜里没人从正前门出来过。那卫珩就好奇……难道大哥脖颈上的伤……是夜晚做梦时候自个留下的?”
卫彦见面前人朝他靠近一步,又用嘲讽口气说出那般话,本还气得想冲卫珩挥拳,可他言辞之间所透露出来的话外音却令卫彦陡然变色。
他昨夜确实未曾出卫府。
而这伤痕……
卫彦轻忽一声笑从口间溢出。
卫珩盯着他,冷声说:“难道真被二弟说中了吗?”
卫彦笑过之后,打量着卫珩,那眼神直勾勾,痛恨毫不遮掩:“二弟以为,你随口二句话就能污蔑我吗?倒是二弟!同你大嫂做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事,真不晓得父亲泉下有知,还会不会再继续夸你为人好!”
卫珩眼眸一瞬冷下来:“到现在,你还信祖母的话,认为明真是不清白的。”
卫珩的话,是肯定,而非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