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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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别拽我,我心跳得厉害,我要越来越喜欢你了,陆无声。”
“……”陆无声轻咳一声,她实在是很奇怪,说的话也让他心头急跳。
云照晕乎了好一会,才从指缝中露了双眼,仍蒙着脸看他:“我当时就是看了这封信,恨不得跑到你跟前痛骂你,可昨晚我才想通,你怎么会给我写这种信。”
“定然不会,而且……”陆无声猛然一顿,瞳孔剧烈晃了晃,“说起来,我也收到了你的信,类似这种……”
云照差点就点头说她知道,最后忍住了:“那字迹是不是跟我的一模一样?用词也很无情无义?一副要跟你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陆无声突然想明白了:“我们被人算计了?”
“嗯,你知道是谁做的。”
“上一辈子”他能想通的事,这辈子云照也相信他能立刻想通。果然,陆无声的脸色更加难看。
云照清楚他的脾气,他能容忍小人当面捅刀,但不能原谅朋友插刀,更何况这一刀,是来自背后。
“我约了宋有成那个混蛋,就在我们最爱去的百宝楼,你也去。陆无声,你不要难过,至少你知道了一个虚伪小人的真面目。”
失去挚友的确会痛心,但拆穿一个挚友的真面目,陆无声一瞬痛心,却也能在下一瞬镇定下来,想通这件事。
“不难过,至少……我们没有误会一世。”
这话对云照这么一个“过来人”来说,像拳头重击在她的心上。她伸手将他抱住,重重答了一字:“嗯!”
陆无声轻抚她的发,微有发香扑鼻,令人觉得温暖,他说道:“我去找宋有成。”
“我也要找他,但找他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你等等,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她拔腿就要跑,陆无声莫名,将她抓住:“你去哪里?”
她总这样神出鬼没,这才让陆无声觉得不安心。云照没忘记万山寺上还有歹人,不管那是什么玩意儿,她都得去衙门报案,想将他们抓个措手不及,当然,她不能亲自露面,会寻个人去报案,所以自然不能让陆无声知道她去做什么。
等抓到了那些人,她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带陆无声去见他们,让他认认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但陆无声这会抓住她不让她走,她笑眼弯弯,凑近了道:“怎么,舍不得我么?”
陆无声一顿,握着的素手便从他掌中如丝绸抽离,只留她明媚一笑:“陆无声,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信我。”
陆无声暗叹,真是个让人心神不宁的姑娘。
等吧,她让他等,他乐意等她,一年,十年,都可以。
不过……
他看看天色,跟蔺大人约见的时辰将到,约莫解决完这件事,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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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宝楼的厨子厨艺高超,道道菜都是美味佳肴,所以本来不叫百宝楼的地方,掌柜干脆换了这个名,生意红红火火,已成老店。
云家有酒楼,但离这甚远,加之云老爷和掌柜实则是故交,所以每回她跑到这来,掌柜都要打趣她,又跑来偷师了。
今日云照提前要了个僻静厢房,别人都在外头等着,她如鱼穿过,上了三楼厢房。
宋有成因是云照约见,早早就在那等她。见她进来,才开始泡茶,笑道:“快坐下,我已经点好菜了,还添了几道新糕点,你一定会喜欢吃的。”
宋有成一眼就看出她的装扮是费了心思的,所以更是欢喜。云照上回还觉得对不住他的一番心意和长情,只不过后来她又想他在陆无声随陆将军去了边城后,最后娶了别家姑娘,她才不那样觉得辜负他的心意。
现在真相大白,她对他唯有恨意。她的倔脾气是导致她和陆无声分开十年的主因,但也有宋有成从中作梗的缘故。
茶泡好一壶,宋有成斟了一杯先给她,等她喝了一口,说好喝,才笑笑又斟一杯,杯未至一半,就见她放下茶杯说道:“还要倒一杯。”
“你还有姐妹要来么?”
宋有成有些不悦,不过没表露在脸上,不过片刻,他就宁可是她的姐妹来了,那他还高兴些。只因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敲门声,那传入里面的声音,让他不悦,还心惊。
“是我。”
宋有成怔然,不知为何陆无声会突然来了,而且云照一听就面有愉悦,起身去给他开门。
陆无声为了避嫌,和她一前一后进来,也不是为了给宋有成难堪。但云照欢喜至极,宋有成越不开心,她就越开心;他越难过,她就越欢喜。
谁让他如此小人。
宋有成想笑着相迎,不过冲击实在是太大,笑得不知道有多难看。云照只当做没看见,拉了陆无声坐下身,将宋有成斟给她的茶放他面前,柔柔笑道:“第二杯茶还没倒好,知道你口渴,先喝我这杯吧,虽然是我喝过的,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在意的。”
陆无声知道她想刺激宋有成的小心思,又因宋有成这样拆散他们两人,也有恼怒。若是平时他还会避嫌,现在见云照推了茶来,也伸手握住,喝了一口。
宋有成顿时笑不出来了,连假意的笑都笑不出来。
云照看得欢喜,连陆无声也觉得这么做很好,虽是小小把戏,却觉痛快。看别家姑娘是小性子只觉稚气了,但看云照使小性子,竟倍觉俏皮。
“见你们和好,我也就放心了。”宋有成说道,“我去喊小二再添个杯子。”
“不用,我和陆哥哥用一个也行,省得拿了。”云照目有狡黠,“而且很快这屋里只会剩下两个人,多要一个杯子何用。”
宋有成已然觉察到气氛不对,两个人和好,事情只怕已经摊开了说,那他的处境就变得危险而尴尬了。他小心留意两人神色,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宋哥哥,都说见字如见人,你写得一手好字,为人谦逊,师长都爱夸你,连我爹也说我要学学你勤练书法的模样。可如今我才知道,你哪里是只会写一手好字,你简直是那庙里的千手观音,一手一字,以假乱真,连本尊都难以分辨那字到底是出自自己的手,还是出自……你手。”
宋有成登时怔住,话说得并不隐晦,旁人听不出来,也不解,但宋有成怎么会不明白。他脸色苍白,唇色全无,甚至连身体都是冷的。厢房里有炭火,他一点也觉察不到暖意。
冷,是冷进心底的冷。
他怔怔坐着,对面是他的同窗好友,也是他自小就嫉妒的人。虽嫉妒,但却是将军之子,自知比不上,就学着古人的忍辱负重,和他做了好友,为濒临死去的宋家带来商机。直到云照的出现,才让他不想忍了。
他先留意到云家姑娘,是因为她的个性跟别家姑娘全然不同。再后来他发现,陆无声喜欢她,后来他发现,他也喜欢她。
嫉妒、怨恨,在他心里渐渐筑起高楼,终于在某一天,轰然崩塌了。
他想,就算他得不到云照,也不想看见陆无声成为她的丈夫。她嫁给谁都好,就是不能嫁给陆无声!身为将军之子,他什么都有,那没有一个女人,又能如何,就是不能让他的人生十全九美。
但他苦心布下的陷阱,这么快就被他们拆穿,还当面羞辱他。
他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抹了一层灰白,犹如死人的脸,毫无生气。
“我和你的同窗情义,就此断绝。你模仿我的字迹给云照写断交书,那封断交书,我还给你,信中所说,就是今日我对你所言,信中含义,只取一句——断绝此生往来。”
宋有成怔了怔,终于抬头看他,见到他无所谓的神情,心头怒火突然就如火焰喷涌,几乎是跳了起来:“你为何不难过?你的好友捅了你一刀,你为何不难过?你不是很看重你我之间的交情吗?你不是曾说我是你的挚友吗?那为何我这样对你们,挑拨离间你们,你却不见丝毫愤怒?”
陆无声微微抬了抬眉眼,云淡风轻道:“你不配。”
宋有成猛地一怔,自尊心瞬间被击垮。他踉跄一步,跌坐在凳子上,像是无魂之人,半晌没有动弹。
疼。
疼得很。
不是做梦。
云照往后退了两步,倒身躺在藤椅上,闭目长长呼出一口气,又骂了一句。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这种东西,她只在书上瞧过,憋屈一世,便得了机会重来一世。
她向来不屑这种事,可没想到被她不屑的事,竟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云照觉得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因为她上辈子非但活得不憋屈,还活得异常潇洒!
比如她出身富贾之家,从小吃喝不愁。别的孩童弹的是石头,她弹的是金珠;别的孩童压岁钱是几个铜板,她的压岁钱是每年一间地段极好的铺子。又比如……
钱财的事姑且不说,那说大宅事的话,她也是潇洒极了的。
比如她爹只有她娘一人,并没有姨娘弟弟妹妹会来捣乱。她是家中独女,备受宠爱。祖父祖母不嫌弃,爹娘也不嫌弃。吃喝玩乐,山珍海味,她都满意得不行。
这样一想,云照顿时觉得憋气。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被老天爷看中,要她重生的?
想来想去,她终于缓缓睁眼,明眸在月色下亮如皓月。缓缓松开手,一颗不过拇指大小的夜明珠与月色相映。
难道……
是因为与陆无声的事未了?
想到这遥远的名字,又想到与他之间的陈年往事,云照才觉得唯有这个可能。
陆无声是大将军之子,和她是青梅竹马,两家长辈也极赞同他们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她喜欢他。
陆无声有多喜欢她她不知道,但当年两人因误会分开,十年后再见,她未嫁,他未娶。
重逢那日,她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当年误会到底是怎么回事时,他却死了,而她也在他死去的当晚回到了十年前。
云照想着,翻了个身,握着儿时他送的小小夜明珠,眉头紧拧,想着那个男子,睡意渐起。
天穹云雾消散,隐入云端的银月露了尖,垂挂空中,与星光懒懒交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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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的云照没有被冷醒,房中有个大火炉子,添足了柴火,烧得满屋如春温暖。哪怕她在藤椅上睡了一晚,也不觉得冷。只是起来时腰酸背痛,像昨夜去扛了百八十斤的大石块。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下人为她穿衣梳理,一切都好似没变——除了年龄,整整小了十岁。
洗漱穿戴好,她就去跟祖母爹娘请了安,再同他们一起用早饭。
云家是富贾之家,但吃喝用度并不奢侈。只是今日不见早点,等了一会,下人才端了几碗粥来。云照一瞧,碗里尽是花生杏仁米这些。她皱眉问道:“腊八粥?为什么喝腊八粥?”
云老太太笑道:“傻姑娘,今日是腊月初八呀。”
云照恍然,云夫人摇头笑笑:“你呀,日子都过糊涂了,你这个模样,陆家公子哪里敢娶……”
“咳!”
她话没说完,云老爷就重咳一声。云夫人忽然想起来什么,便不提了。云照秀眉微蹙,这才想起来,十四岁的她,在腊月初一那日,和他闹掰了。她回到家就将他的东西全部扔了,还跟爹娘说,再不许提他的名字,否则她就离家出走。
以前的自己当真幼稚任性,云照的脸一红,当做没听见。
只是本来两人约定等她年后及笄,他便来求娶,结果……
世事难料。
不过陆无声到底是不是解开她重生之谜的钥匙?如果是,那看来她得进行破冰之旅了。
“哎……”
云老太太低声痛叫,捂了半边脸颊,满目苦涩。三人急忙问她怎么了,云老太太摆手:“没事儿,这杏仁没煮烂,硌牙了。”
云夫人一听,拿了碗来看,那杏仁还整颗整颗的,看着都生硬。她未恼,云照先恼了:“厨子呢?”
管家急忙跑去拽了厨子来问责,厨子一听,先跪了地,说道:“是小的错了,粥快熬好的时候,才发现忘记放杏仁。又怕老太太老爷等得急,所以就火急火燎端来,谁想……竟没煮透,害老太太硌了金牙。”
老太太心善,也不责怪,叮嘱他下次小心,就让他回去了。
云照心里倒气不过:“祖母,那下人做错事,就该罚的,不罚下回他还得忘。”
云老爷说道:“你奶奶都不追究了,你来掺和什么。”
老太太见他责备孙女,不高兴了,板着脸道:“你吓唬云儿做什么。”
云老爷没有吭声,瞧了女儿一眼,这一瞧,却见她淡定喝粥,按理说该朝他暗暗做个鬼脸的。他心中一瞬疑惑,收回心思又道:“那让家里的大夫瞧瞧吧。”
云夫人说道:“程大夫今日告假,不在家中。”
云照说道:“等会我要出门,顺路去请北望街的宋老太医吧。”
宫中御医年老退居后,大多都是回老家颐养天年。但宋老御医仍留京师,就是想用这一身医术造福百姓,也不浪费他毕生所学。所以寻他过来,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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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饭,云照就去了外头。
昨日她还没觉得自己矮了一圈,今天从诺高门槛跨出,才觉得十年前的自己当真是个矮个子,难怪陆无声总要喊她豆丁。从三岁喊到十四岁,她一直想长得很高再使劲嘲笑他。
及笄后她的个头如笋拔高,再不是豆丁。可惜她十四岁就和他闹掰了,她长得再高,也嘲笑不回去。
重来一世,云照发现自己总是在想着陆无声。
大概是因为两人十年后好不容易重逢,他却突然坠崖死去,便多了几分感慨。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先去隔壁的北望街找了宋老太医,亲自送他上了马车,这才往陆家走去。
云照刚出来就见一匹快马奔来,从她一侧飞过,扑了她满脸的尘。她皱眉往那看去,马上的人衣着光鲜,腰上还配宝剑,看来又是哪个贵族护卫吧。不过跑得这么急,也不怕撞着人。
她哼了一声,拍拍两袖,提步离开。
陆云两家隔了三条街之远,在京师脚下,每条街道都宽如大道,说是只隔三条,实则也有两里远了,走了半刻,云照才行至陆家大门。
陆家门庭宽广,门前石狮威仪霸气,形似府邸主人。陆家人做事并不张扬,这占了半壁街道的府邸实在与他们做风不同。但这大宅是圣上所赐,所以霸道些,也无人争议。
陆无声的父亲是当朝大将军,战功卓卓,是跺一下脚就能撼动朝廷根基的人。
云照站在陆家大宅对面小巷中,往那边打量了半晌,犹豫该怎么敲开这大门。
她可没忘记,月初的时候才对陆无声隔空大喊我再不要理你,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再靠近我半步我就宰了你……
云照抚额,她是白痴吗?幼稚鬼。
不过过去那么久的事还记得,也是挺稀奇的。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吐纳,平复了心情,终于踏出一步。几乎是在她脚尖落下的瞬间,就见对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脚尖顿时如触熔浆,急忙收回,躲进巷子里。
那长约一丈的大门被缓慢打开,一个小厮从里头跑出,往左右瞧了瞧,回头说道:“少爷,马车还没来,我去马厩催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罢他就跑开了,那敞开的大门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
他长身玉立,面容俊秀,看起来像是书香世家的公子,而非武夫之家的孩子。他负手而立,面上映有寒冬的暧昧日光,远远看去,能看出几分柔光来。
云照趴在墙壁上盯看他,以前就觉得他好看,现在仔细一看,还是觉得俊美非凡,十分养眼。
似是目光太过炙热,陆无声忽然抬头,往前面巷子看去,吓得云照猛地缩头,一脑袋磕在墙上,痛得她两眼冒金星。
小厮此时已经催了马车过来,见自家公子杵在门前不动,还往那空荡荡的巷子盯着,便道:“少爷,您该不会是又觉得云家小姐在偷看您了吧?”
陆无声微顿,小厮又道:“云姑娘性格傲,应当不会再出来了,而且她说的话那样过分,还那样对您,简直……”
陆无声偏头看他:“多嘴。”
声音不重,但小厮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陆无声弯身进马车时,又往巷子那看了一眼,面无波澜,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那巷子不见人,可那影子,却在地面摇曳。倩影轻摆,随风送入心底。
——嘴硬心狠的丫头,到底还是又趴墙来了。
“想起了些事,来和你说说。”
云照侧耳,听他低语。陆无声将方才猜测跟她说了一遍,听得云照称奇,待听完,既不甘心又觉佩服,弄得神情都别扭起来,连陆无声都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只做探花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