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6
2016年,平安夜。
最近一年忙碌到随便找张椅子就立马能睡着的骨科医生梁星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的灯红酒绿和熙熙攘攘,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我都忘了我上次逛街是什么时候了,活了二十六年,终于体会到了你们有钱人的苦恼——收入虽高,可有钱没时间花。”
池西西挑眉一笑:“……那今天我就帮你解忧,我刚买了套小公寓,最近正穷着呢,等下吃完饭,你给我买个包买件大衣呗?”
梁星财迷,立刻“切”道:“你刚刚和大财阀离婚,领了赡养费变富婆,不说给我买栋别野让我和我爸妈体验一下上流社会的感觉,还跟我装穷,友尽友尽!”
“傅川一毛钱都没给我,他说离婚是我提的,该我补偿他的青春。”
“然后呢?”
“我懒得跟他掰扯,就把我外公外婆留给我的老房子和我爸妈给的两份嫁妆当赡养费给他了,只留了点钱付首付。现在月月得还贷,装修款还没着落呢。”
“我去!你脑子呢?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他那么有钱,咱再不贪心,不多不多,五个亿总得给吧,你要了去银行提出来,我请一个星期假在家数着玩过瘾……我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池西西低头喝了口红茶,笑道,“我尽快找个更有钱的再婚,聘礼要五亿,给你数着玩。”
梁星由衷肉疼,骂了傅川好一会儿。
池西西听得耳朵轰鸣,转移话题,说:“今天过节,大街上都是一对一对的,咱俩坐在这儿烛光晚餐,太有百合的嫌疑了。”
“谁怀疑就百合给谁看。等会儿你走累了,我公主抱你。”梁星撸起衬衣袖子亮了亮肌肉,“我天天跟着科室里的男医生抬病人,都快练出六块腹肌了。”
“……对了,你猜我昨天抬谁了?”
“谁啊?”
“季泊川。”
“季泊川?”
“他骨折了。听说是把哪个姑娘甩了,人家不愿意,威胁他要跳楼,他救人救的自己进医院了。”
池西西哈哈一笑:“……该。你好几年没见他了吧,是不是特激动?”
“还行吧,我怕他叫错我的名字我受不了,发现他盯着我看,就先招呼了他,他听到我管他叫‘杜东文’,还装得挺伤心。”
“班长是个胖子,季泊川那么自恋,有人把他和胖子搞混了,他能不伤心吗。”
“算了,不说他了。我恋爱了。”
“你……跟谁恋爱了?”
梁星眼看就要二十六了,被季泊川耽误的,还一次都没恋过。
梁星面泛桃色,摸出手机,给池西西看自己的屏保:“就他。”
照片上的男人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看杂志,似乎不是国内,照片是隔着玻璃窗拍的。
池西西看了一眼:“切~你多大了还追星啊?这人看着挺眼熟的,他叫什么来着,我搜搜。”
“不是明星,兄弟医院的医生,脑外的。”梁星放大了图片,“你看看我男朋友这手,你见过这么完美的手吗?这样的手才配拿手术刀。他是杜克毕业的。”
梁星的五官虽然挺清秀,但她常年懒得打理自己,顶多只能打5分,而这位屏保先生给9分都嫌屈。
在恋爱方面,梁星一直有点缺心眼,出于关心,池西西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探探上认识的。他说偶然到我们医院的时候,看到我蜷在柜子后面睡觉,对我一见钟情,打听了好久才找到我的联系方式。是不是神一样的开始?”
“探探是什么?”
“恋爱神器。你也试试吧,说不定能找到五亿后夫呢!你前夫太抠了。”
梁星把和屏保先生的聊天记录翻给池西西看:“我们聊了三个月了!我天天忙的脚不沾地,现在唯一的娱乐就是和他电话微信。他对我特别好,每天都给我发天气预报、临睡前打电话说爱我,就是我们俩都忙,时间总也对不上,到现在还没见过面……他今天有好几台手术,说下了手术台就给我打电话。”
听到池西西提出质疑,梁星嗤之以鼻:“有什么问题?你们记者的忙能和我们医生比吗?父母要都是三甲医院的医生,那孩子跟孤儿就没什么区别。我遇到了他才知道什么叫真爱,季泊川那脑子,留一辈子级也进不了杜克。”
池西西望着声称对季泊川死心了的梁星想,都有新欢了,还总拿季泊川比,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念念不忘?
……
梁星去洗手间的时候,池西西的耳朵才总算得到了休息,她靠在椅背上啜着红茶环视四周,今晚是平安夜,都快九点了餐厅依旧满座,门外还有人在等位。
正要收回目光,一男一女走进了餐厅。
那男人看着颇为眼熟,隔了三四秒,池西西才反应过来——屏保先生?
见到真人,池西西惊觉给他9分的确屈了。
她是学文的,靠笔头吃饭,看到这人竟然词穷了,脑子里只蹦出了“贵族”这两个字。
屏保先生的五官虽也精致,但相较于他清贵的气质,根本不值一提。
可惜的是应当在手术台上的他带着一个妙龄美人出现在了这里。
美人气质温柔、未施粉黛,有屏保先生在一旁衬着,也够得上7分,不修边幅的梁星完全被秒杀了。
探探什么的,果然不靠谱。
池西西担心脾气火爆的梁星在餐厅闹事,偷拍下了他们的照片,正想结了账去洗手间等梁星,先行给她打预防针,不想卡刚递给侍者,梁星已经拦住了屏保先生的去路。
池西西赶过去的时候,梁星都高声质问上了——中午还甜言蜜语、快递午餐和玫瑰到医院的男人不但骗自己说在手术,和别的女人约会被发现了还说不认识自己,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屏保先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冷眼看梁星。
美人挡在梁星和他之间。
周围的食客纷纷看向他们。
突然有人小声说:“咦,这不是司裴吗?”
“好像真的是哎!这女人是谁,脑残粉吗,问司裴要说法……怎么个意思,钢琴家也睡粉?”
……听到食客的议论,看到有人拿手机拍照,池西西的大脑当机了两秒。
这人居然是……司裴。
回过神后,池西西一边死死抱住梁星往外拖一边对美人和司裴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喝多了。打扰了。”
池西西的力气自然没有天天抬病人的梁星大,梁星原本还算平静,被这么一阻拦,反而更激动了,她正要端起旁边桌的果汁泼司裴,幸而保安来得及时。
美人是司裴的助理,请示过司裴后,她倒没多为难,保安拦下梁星后,她请拍照的食客删掉照片后,就护着司裴离开了。
……
“你遇到照骗了。和你聊的人估计丑的见光就死,所以盗图懵你。刚刚那个人是司裴,国内首屈一指的钢琴家,他作曲的电影配乐刚刚在柏林电影节得了银熊奖,特别有名,网上有他的资料,不信你搜搜。”
梁星愣了好一会儿,问:“哪个丝哪个陪?配什么乐,他很出名吗……你说是不是因为他出名,有明星包袱,才伪装成医生和我聊的?”
……这脑回路,到底是怎么考上名校的。
梁星摸出手机发了一大串质问探探好友,对方许是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了,久未回复,电话也不接。
在她声泪俱下地坚持下,池西西硬着头皮微信前弟妹阮夏,问有没有可能探探上的就是司裴本人。
听完事情的经过,阮夏很是无语——【我表哥百分之一万连探探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段探探恋情真正称得上神一样的开头,神经病一样的结尾。
三个月来两人每天电话微信,没有感情也有惯性,梁星一时难以接受。
她哭着拉池西西随便进了间酒吧,偏偏怎么喝都不醉,凌晨两点,池西西才把她劝回去。
怕吓着梁爸梁妈,池西西把梁星带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一早,池西西一刷微博,立马傻了,赶紧把梁星拍了起来,看完微博热搜上的那条“司裴玩弄粉丝”,梁星惊得合不上嘴。
隔了足足十分钟,她才说:“啊!我红了,是不是该出道了?早知道昨天晚饭前去做个头发了。”
池西西拍着胸口说:“幸好给咱俩打马赛克了,也没咱们个人信息,赶紧把昨天穿的衣服扔了,跟谁都别说听到没!”
照片里的助理和她们被打了马赛克,而司裴脸上那冷漠的表情却拍得异常清晰。
司裴出身音乐世家,祖父辈起就从事这行,他的舅舅司载阳去世前更是伦敦顶级乐团的首席指挥。
司裴年少成名,在国际上很有影响力,二十岁出头就当得起“音乐家”这三个字,过了三十岁,渐渐看淡名利。
他十分厌恶旁人因为他的外表把他当作娱乐明星消遣,不想工作之外的私人生活被打扰,等闲不接受采访,连微博都没有开。
网上有限的照片不是演奏会、颁奖典礼截图,就是偷拍。
梁星的那张屏保,应该就是偷拍。
池西西之前虽也看过司裴的照片,但她不太关注古典音乐,印象并不深刻。
傅岳的未婚妻阮夏是司裴的表妹,也是演奏那首得奖电影配乐的大提琴手。两周前领奖时,兄妹俩一起上台,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司裴从未传出过绯闻,近来他不断捧刚刚崭露头角的阮夏,知道阮夏只是司家养女后,兄妹俩便被粉丝脑补成了养兄妹恋。
记者问司裴音乐上的事他都不理,更不可能回应绯闻,可越是傲慢低调,公众就越有兴趣探究。
平安夜当晚,正好有想拍“养兄妹恋”的娱记跟踪司裴。
“玩弄粉丝”的新闻和照片一发出,微博上立刻标了个“爆”字,司裴原本没准备搭理,哪知沸沸扬扬传了两天,陆续有想蹭热度的“受害者”爆料,司裴的公寓下二十四小时有娱记蹲守。
生活受到严重干扰,他才准备让表妹夫兼代表律师傅岳告媒体。
傅岳收到没打马赛克的照片,一眼就看到了池西西。
这次真是丢脸丢到了前夫家。
池西西研究生一毕业就进报社做记者了,她偶尔也出镜,被告的杂志和他们报社同属一个集团,认出照片里的池西西后,领导自然要找她了解情况。
弄清乌龙事件的来龙去脉,知道池西西七拐八绕地也能摸到司裴,主编便让她去给司裴做个专访,替他正一正名,一方面当给他道歉,一方面增加一下销量。
池西西听完后半晌没说话,想给司裴做专访的人多了去了,他才不稀罕这种道歉方式。
……当领导的就是擅于异想天开。
池西西进报社三年,主任一直很器重她,上个月她刚递了辞呈,主编不肯放人,她软磨硬泡了一星期他才松口。
池西西心中有愧,主编既然开了口,明知没戏,她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阮夏。
平安夜后的第四天,有个一线男星曝出出轨丑闻,看热闹的网友这才转移了视线。
娱记一撤离,司裴就撤诉了——他想要的本就是平静。
而梁星也终于和探探男友联系上了。
除了照片,杜克博士、兄弟医院脑外科医生、对睡着的她一见钟情都是真的。
探探博士相貌平平,梁星要看照片,他有点不自信,就开玩笑地发了张喜欢的钢琴家的照片,不想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的梁星不认识司裴,也当真了,态度当即转了360度。
听到她声称自己是骨灰级颜控,探探博士更没底,就想等聊出感情了再说实话。
“这也不丑啊,4分是有的。你真要分手?”
“我们昨天见面了,本人还没这张照片好看,落差太大了,还是算了吧。我这看脸的绝症要能治好,至于单到现在吗。”
……
午饭后挥别了梁星,池西西便如约站到了司裴的公寓楼下等阮夏。
阮夏想帮池西西,这几日跟表哥磨了又磨。
为了澄清和表妹的绯闻、进一步捧她,司裴终于答应和阮夏一起接受采访。
司裴清高傲慢,不同意他们登照片,池西西就没带摄影师,一个人拿着录音笔去了。
开门的正是那天的美女助理,见助理小姐看向自己时神色如常,池西西松了一口气。
司裴正在客厅弹琴,听到门处的响动,抬头看了一眼,瞥见池西西,眼神明显一冷。
池西西心中一紧,为了补救,待琴声停下,她赶紧一脸陶醉地鼓掌:“你弹的这首曲子是我最喜欢的。”
司裴笑了——他居然也会笑:“你……听过?”
“从小就喜欢!”
“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道个歉怎么还得回答问题。
“莫……”池西西心里没底,下意识看了眼阮夏,瞥见她捂胸口,马上改口道,“肖邦。”
司裴不笑了:“这是我今天早上刚写的。”
“……”
司裴看了眼助理,直接进书房了。
片刻后,助理走了出来,说司先生认为池记者不够诚实,担心她写的报道会为了博眼球失实,采访取消,请她先回去。
池西西怔了两秒,走到书房前,敲开了司裴的门。
她没为自己辩解,只说:“司老师,采访只是其次,我今天最主要的目的是替我发小向你道歉。”
司裴没说话,池西西停顿了两秒,又说:“我和我发小的老家在山区,小时候老家穷,我们那儿的孩子天不亮就得起床,翻两座山去上学。放学回来还要先上山砍柴,不砍完一筐就不能吃饭。”
“所以别说古典音乐了,去镇上念初中前,孩子们连录音机和钢琴都没见过,天知道考上大学的学生付出了多少努力。好不容易上大学了、工作了,还要被同学同事笑话土、被看不起。你不接受我的采访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报社的同事本来就不相信我真能采访到你。”
“不怕你笑话,我来之前担心得一晚没睡好,查了一夜资料。但从小的缺失,也不是一夜能补全的,我刚刚撒谎是怕你看不起我。我跟你道歉,虽然我确实不懂音乐,可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池西西不卑不亢地看着司裴的眼睛。
阮夏非常漂亮,妆容精致,身上的行头价值不菲,每一处细节都经得起考究。助理也是大牌傍身,相比之下,穿烟灰牛仔裤、藏蓝羽绒服、素着脸扎马尾的池西西虽然也好看,却朴素多了。
不知是池西西的“朴素”、还是她的不卑不亢打动了司裴,在阮夏蛋疼的注视下,司裴开始了最近五年来的第一个专访。
工作状态的池西西气场全开,一进门的玩笑态度完全不复存在。这更给司裴留下了不俗的印象。
采访结束时恰好临近晚饭时间,司裴主动提出请大家吃晚饭,以此补偿之前的失礼。
从餐厅出来,一行人遇见了出来应酬的傅川。
一看见他们,傅川便结束了通话,走了过来。
“嗨!”司裴和阮夏正说话,池西西第一个跟他打招呼。
傅川却仿若不认识她一般,径直越过了她,跟弟妹和弟妹的表哥分别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
池西西的车送去保养了,司裴和助理一离开,便由阮夏送她回家。
“论撒谎我就服你。”
池西西一脸坦然:“我没撒谎,我和梁星的老家真在山区,我爸爸和她爸爸是一个县的。天不亮翻两座山上学、天黑前必须砍完一筐柴、初中前没见过钢琴收音机,这些都是真的,只不过是我们那儿的孩子,不是我。被同学同事笑话土的是我爸和梁星爸。我始终没说励志的是我自己,是你哥误会了。”
“……”
“而且穷也是二十年前的事儿,现在路修好了,村民都出去打工,有点技术的年入一二十万太容易了。我们村家家都盖了新房,山上散养的鸡外头的人来收,两百一只都不卖,要留着自己吃。司老师这种动不动就在纽约中央公园办露天演出的人,别说农村了,肯定连县城都没去过,他太阳春白雪、缺乏生活经验了。”
“……”阮夏无言以对,转移话题道,“你和大哥还闹别扭呢?他怎么不理你。”
池西西脸上的笑淡了淡,许久才说:“他这人不就那样吗。八年前他追我,我没同意,隔了半年,我们再遇到,我主动和他打招呼,他装没认出我。我那时候才十几岁,他一快三十的老男人,怎么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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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元旦。
池西西和梁星利用三天假期去苏州找高中同学玩,隔天就开学上班了,动车上特别挤,好不容易找到位置,池西西又发现没地方放行李。
地上都是东西,行李架上也满了,东挪西挪了好一通,终于腾出一小块空隙,池西西举着箱子正往上塞,旁边立着的行李袋突然倒了,她手上一软,眼看要托不住了,刚想喊梁星帮忙,一只手就替她把行李托了上去。
池西西喘着粗气说了句“谢谢”,年轻男人没理,扶起行李袋,帮着她把箱子塞了进去。
池西西看着他的大长腿想,个子高就是好。
哪知年轻男人放好箱子一回头,两人一起愣了。
傅川。
“这……这么巧啊,傅川……哥。”大半年没见,缺乏心理准备,伶牙俐齿的池西西结巴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
傅川莫名其妙地看了她半天,恍然道:“哦,池西西。”
车上挤,站不住人,傅川说完这句再没理她,直接和同行的一男一女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了。
这是……不认识了?
池西西描述不清心里的感觉,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想,和她们一样买二等座,大少爷八成又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