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没事做的她坐着发呆很无聊,所以她就找些事来打发打发,没想到把某人给吵醒了。
「什么味道,当然是你一身的臭味,血都渗入衣服里,一流汗,腥臭味就透出来了。」脸不红气不喘的睁眼说瞎话是李亚男的强项。
「难道是我的鼻子出了问题?我闻到的是烤鸡的香气。」油香味隐隐约约,勾得人嘴馋。
「哪来的烤鸡,你的伤势又加重了,产生幻觉,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山洞里,会有野鸡飞进来自寻死路吗?你真该去看看大夫,把你的癔症治好。」她脚一拨,把几根鸡骨头藏在长裙底下。
「小小,你吃独食。」她就没想到他身上有伤,需要补补身子吗?一块甜薯能起什么作用。
「不食嗟来食呀!孙大少爷,你的骨气哪儿去了,好意思向姑娘家伸手讨食。」那是乞丐的行为。
「我们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分彼此?你有一口吃的还不与我分享。」他是被饿醒的。
李亚男脸色略黑,很想一拳打扁他的无赖脸。「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是阳关道,我是独木桥,各走各路。」
这人实在太可耻了,为了争食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就没有难为情的时候吗?面皮厚如城墙。
「桥道不分路,走着走着就同路而行,饿死我对你助益不大。」孙子逸知道她巴不得早点摆脱他。
「哼!你的死活关我什么事,当初你推我下水时也没想过我会不会淹死,那水有多冰冷你可知晓?」虽然她会游泳也差点冻成冰柱,浑身透心凉,一上岸不久便风邪入体,把她烧得像蒸笼里的螃蟹,全身通红。
一提到少年时的愚行,他的唇畔逸出一抹生涩的苦笑。「我明白泡在水里的感受了,那一次我真正感觉到溺水的恐惧,原来死亡离我那么近,近到让我不想死。」
他指的是李亚男推他下水的反扑,冰凉的水淹过口鼻,他无法呼吸,快要室息而亡,水底下彷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将他往下拉,他踢着水想往上浮,却怎么也浮不起来。
那时他想,比他还小的李家丫头肯定更害怕,她的脚踩不到地,裙子一吸了水又重又沉,她小小的身躯哪受得他真的后悔了,后悔把她当成出气的对象,只因她弱小,对他的欺负毫无招架之力,他不敢对着大人发火,只好把气出在她身上,将内心的不满和不甘全由她一人承受。
「你这是在忏悔吗?」她不信他还会愧疚。
李亚男最讨厌的剧情就是一个人做尽了坏事,可是在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之际,他只要跪下来说句「我错了」,其他人就会眼眶含泪,感动莫名地忘了他做过什么,重新接纳他。
若是不到山穷水尽,作恶之人会悔悟吗?如果还是家财万贯,呼婢拥奴,过着极奢华的曰子,浪子是绝对不会回头。
所以她不原谅他迟来的道歉,他在推她入水的瞬间就该想清楚,人不可能活两次,她没死不是她命大,而是她识水性,换作原主,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他既然做出这样的行为,就要承担后果。
大概猜到她会有何种回应,孙子逸血污未清的脸上并无太大的表情。「等我伤好了以后,洛水河畔等你,你想推我几次就推几次。」
他认命了,这个小心眼的姑娘若不把这口恶气发泄出来,她会记恨一辈子,把他当成第一假想敌。
「你学会泪水了,是吧?」敢说大话的人通常胸有成竹,他这人工于心计,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看,她有多了解他,如同他了解她一般,简直是一段牵扯不清的孽缘,他们太彼此了。
他虽然长了她四岁,可是他从不把她当孩子看待,倒像是同年龄的知己,在她九岁前,他待在李家的时间比在自个儿府里还长,李老爷常抚须笑称他多了个儿子。
所以发生那件事对他的打击相当大,他同时失去至亲和好朋友,导致他钻进牛角尖,心性大变的看谁都怀有恶意,他想把身边的坏人都消灭掉,再没有人受到伤害。
「那我推你有什么意思,不过让你泡个凉而已。」她又不是傻子,尽做无意义的事。
虽然他的提议了无新意,不值一哂,可是李亚男的心里好受多了,真让她害人,她也下不了手,孙子逸有过一次教训后,他是真吓到了,看她的眼神从凶狠转为不安。
「至少你出气了,我没有亏欠你。」欠了不还,越欠越多,本金加利息债台高筑,她最精于计算。
「孙子逸,你变阴险了。」果然在京城那个大染缸滚过一圏后,人性的良善都大打秋折扣。
他一怔,有些困惑,他坦荡荡的敞开心胸,怎么却换来她一句不善的评语?「我哪里踩到你的痛脚了?」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脾气如天气,东山下雨西山晴,他有些拿捏不准。
「明知道还不清还叫我清帐,想把以前欠下的一笔勾销,反过来好像我欠你一份人情似的。」
九岁的小女娃和十九岁的大男人若同时落水,谁最有可能存活?谁受的伤害最轻?在一样会水的机会下,当然是后者,成年人有足够的体力自救,而前者若离岸太远,只怕游到一半便力气告罄,任由活水吞没。
所以她才说他阴险,孩子能和大人放在一起比较吗?再说了,人命能这么算计的吗?他这不是阴了她一把,想把当年的事当过眼云烟抹去,私底下不知道准备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
她对多次害她落水的孙子逸存有防备之心,既然心中己有偏见,她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当年的混小子也有变好的一天,她认为他只是更善于隐藏一肚子坏水,不教人看见他的心有多黑。
一听她不管对错地将他打落谷底,教他一辈子翻不了身,孙子逸除了无奈还真拿她没辙,她的固执是打娘胎带来的,他不想和她继续争论这件事,便话锋一转道:「你藏起来的油鸡可以拿出来喂喂我这个可怜又饥肠辘辘的伤患吧!」
「什么油鸡,你在作梦。」李亚男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正视他。
她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独享,还得分给三番两次对她心怀不轨的仇人,这是什么道理?
「我闻到油鸡味了,李小小,你看我像个傻子吗?」她装得太不像了,一眼就看出有鬼。
风吹不进山洞里,因此一有其他气味很快就能察觉,浓郁的肉香是怎么也瞒不过习武者的鼻子。
李亚男一脸不甘的取出用油纸包住的半只鸡,另一半已经被她和轻寒吃掉了,小手掰了几下后,把吃食递给他。
「喏,给你。」
「就给我这个?」孙子逸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气势汹汹的用鸡腿指着他。「给你两只鸡爪子啃就已经是我为人心善了,你也不想想你一身的伤口能吃得太油腻吗?饮食清渎有助于伤势的复原,我还没泯灭天良,盼着你早点死。」
一堆的藉口也不能遮掩她的小家子气,她就是不想对仇家太好,存心馋死他,他还能跳起来咬她吗?
其实李亚男从来就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她在遣轻寒回去一趟时,便嘱咐她带些不用烹煮的熟食来,她煮食的手艺没有夏和若好,荒郊野地的,谁还出去找食材,还是弄些现成的食物来省得操心,她可不想救人而饿着自己。
所以在孙子逸因高烧陷入昏迷时,她和轻寒一边轮流照顾他,帮他降温,一边趁着空挡吃着大肉包、啃着酱醋排骨,还喝着野外采来的峰蜜泡的峰蜜水,吃得饱饱的好开工,至于这只鸡嘛,原本是预备用的存粮。
一入夜,孙子逸的烧就退了,这也表示他的身子骨比一般人强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安然度过,自我修复能力很强,若换成寻常人,没烧上一天一夜是退不了烧的,可见习武强身自有其道理。
而他烧一退后,没多久也跟着清醒,虽然还有点虚弱,脸色苍白,但整体看起来是死不了,还能活着当祸害。
只是他吃着甜薯裹腹时,浑然不知这对把他当死人看待的主仆早已饱食一顿,那颗甜蕃是她烤着玩的,她没料到他会醒得这么早,以为最快也要到隔日的午时左右。
强悍的小强,李亚男在心里暗想。
「至少再给我一只鸡腿,我肚子饿,没力气。」鸡爪根本没肉,越啃饥饿感越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