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皇帝既伤心又害怕,揪紧身上的龙袍。「我就知道十三叔不安好心,想要害死我,图谋篡位……呜……」
「小祖宗别乱说!」桂公公连忙伸手摀住他的嘴。
虽然开不了口,小皇帝还是努力瞪大双眼,不想输给对方。
面对小皇帝的指控,摄政王俊脸无波,没有一丝动摇,口中吐出残酷的结尾。「谁敢违抗,本王要他的脑袋!」说完,他袖摆一甩,转身离开甘泉宫。
待人走远了,桂公公才放下手掌。「皇上又何苦跟摄政王过不去?」
「呜……反正在这座皇宫里头,没人是真心为我好……」小皇帝一面啜泣、一面用袖口拭泪。
桂公公心疼地说:「还有奴才在啊!」
「呜哇……我要父皇!」小皇帝抱住他,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桂公公抱着年纪尚幼、还很任性的小皇帝,伺候先帝多年、一向忠心耿耿的他也不禁悲从中来。「皇上是一国之尊,要坚强点。」
小皇帝哭得更大声。「我不要当皇上——」
而摄政王的这道命令不只传遍宫里上上下下,就连文武百官都听说了。
当今天下,也只有摄政王敢让小皇帝饿肚子,可见他根本就不在乎皇帝侄儿的死活,私底下也跟着议论纷纷,说他心怀不轨、意图谋反的传闻也越演越烈。
翌日,饿了一天一夜的小皇帝捱不住饥饿的痛苦,总算老老实实地进膳,这个消息很快地传到东离宫。
东离宫是摄政王待在紫金城内时所居住的寝宫,虽然他有自己的王府,但为了接见朝臣、处理政务与监督小皇帝的日常起居,每个月回王府的时日屈指可数。
「皇上下回再闹别扭,不肯进膳,就照这样饿上他一天。」他将批好的奏章合上,吐出如冰似的话。
前来回禀的太监毕恭毕敬地回道:「是,奴才告退。」
摄政王拿起下一本奏章,翻开批阅,彷佛刚刚下的命令不过是惩罚一个不听话的奴才,而不是当今皇上。
随侍在旁的几个太监个个屏住气息,连动都不敢动,因为比起年幼可欺的小皇帝,眼前这号人物才是真正掌握最大权力的人,如果摄政王真的有心争夺皇位,根本无人可以阻止。
半个月後
「摄政王驾到——」
听到外头传来吆喝,小皇帝赶忙正襟危坐。
依旧摆着一张冰块脸的摄政王来到跟前,先瞥了一眼神色流露出几分紧张的皇帝侄儿,再看了下有些无措的桂公公,这才半垂眸光,拱手行礼。
「见过皇上。」
小皇帝努力扬高下巴。「十三叔免礼。」
「皇上召臣过来,不知有何旨意?」摄政王面色无波地问。
小皇帝清了下嗓子。「我、我要出宫!」
摄政王的口气不变。「皇上为何要出宫?」
「当然是为了体察民情。身为一国之尊,却不知民间疾苦,又如何当个好皇帝?」小皇帝自认说得理直气壮。「十三叔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哼!他就是在找碴没错,看摄政王怎麽应对!
听见这个回答,摄政王表情淡漠地下了评论。
「皇上能有此想法,确实是百姓之福,」见小皇帝露出喜色,又冷冷地补上两句。「不过光是出宫一趟就想知悉民间疾苦,未免太天真了。」
才高兴一下,又被泼了盆冷水,小皇帝顿时胀红了脸。「我、我……」
「摄政王,皇上有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桂公公於心不忍,不顾身分地插嘴,果然见到一记冰眸扫了过来,让他老迈的身躯抖了好几下。
小皇帝咬了咬下唇,清楚地看见十三叔眼底的厌恶,若不是其他皇子都无法顺利长大,那张龙椅也轮不到他来坐,可他一点也不稀罕,谁爱坐就让他坐好了。
「即便如此,我也想亲眼看看百姓的生活。」他鼓起勇气说道。
闻言,摄政王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皇上若坚持非出宫不可,可以。不过万一皇上有个损伤,就算只是跌了一跤,身边伺候的太监和侍卫一律处死。」
小皇帝打了一个冷颤,差点就打退堂鼓,可就算被威胁,他也不想如十三叔的愿,该反抗的时候就要反抗,他握紧拳头道:「我、我还是要出宫!」
摄政王垂下眸光,嗓音更冷。「皇上一旦出了宫,没人能预料会发生何事,最好乖乖听从身边人的话,免得真的遇上危险,到时臣也爱莫能助。」
「又没人知道我的身分,会有什麽危险呢?」十三叔根本是在恐吓——不,说不定他是在暗示,他有可能趁这机会除掉自己,到时根本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小皇帝想到这儿,脸色有些泛白。
桂公公一脸担忧。「皇上怎麽了?」
「没、没什麽。」他才不怕!反正早晚都会被杀,在死之前,他也要看看宫外长什麽模样。「总之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宫。」
「臣明白了。」摄政王拱手回道。
这次算是他赢了,小皇帝心里有些得意洋洋。
五月十五,方怡来到建业已经两个月了。
建业是大周朝的国都,当今皇上就居住在紫金城内,可惜她还是无缘窥见一角。
据说之所以取名为紫金城,是当初在建造宫殿时,用了大量来自琅琊山盛产的紫金石,这种矿石被称为琅琊紫金,以象徵尊贵的紫为主色,配上青绿或红黄花纹而闻名,如今已经相当稀少。
她能平安无事地在这里落脚,可都要感谢朱七姐。
她那天半夜虽然幸运逃离张家,可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又怕被抓回去,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钻,还差点和巡夜的更夫撞上。就在这当口,恰巧遇到回老家省亲的朱七姐,因为回程的路上有事耽搁,正在寻找投宿的客舍,便好心地让她搭便车。
方怡当时谎称嫁进夫家冲喜,丈夫还是不幸过世,便被婆母逐出大门,也不敢回娘家,没想到朱七姐同样是个寡妇,因为同病相怜,便答应收留她。
只能说她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在走投无路之际,还能遇到贵人。
「七姐早!」她抱着面盆,里头装了几件脏衣物,从位在西侧二楼的寝房,沿着木板楼梯走下来,来到位在四合院中央的天井。
那儿挖了口井,饮水、煮食和洗衣全都靠它,此时已经有人早一步蹲在那儿洗衣服。
这座四合院是日字形的二进院落,也是这名叫朱七姐的寡妇原本的夫家。十多年前,她丈夫过世,之後公婆也相继走了,膝下又无一儿半女,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也怪寂寞的,於是因缘际会之下,开始收留无家可归的寡妇,一来有个收入,二来也算是在做善事。
年过四十的朱七姐抬起头,圆脸上堆着笑意。「早!」
於是,方怡也加入洗衣行列,刚开始很不习惯,老是洗不乾净,水也拧不乾,不过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今天是玉女娘娘的生辰,外头有迎神庙会,七姐要不要一起去看?」方怡随口问着对方。听说玉女娘娘就出生在距今一百多年前,还在娘胎时就与人指腹为婚,但还没嫁进夫家,未婚夫就因意外丧生,於是一生守节,不曾再嫁。
就在她死後不久,有天晚上托梦给大家说会发生大火,通知大家快点逃命,结果真的发生火灾了。因为有她示警,许多人因而保住性命,之後为了感念她,人们便建了座庙来供奉。
「每年都一样,也没什麽好看的。」朱七姐兴趣缺缺。
「你就成天只想着往外跑,也不想想自己是个寡妇。」另一道女嗓加入她们,口气有些不赞同。「还有穿的衣裳颜色太过花俏,也不想想丈夫刚死不久,根本是故意招蜂引蝶。」
方怡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说话的女人是谁。这座四合院又被外头的人叫做寡妇楼,因为里头住的全是寡妇,而且都是被朱七姐带回来的,但也不是免费住,每个月要付三百文钱。
在大周朝,一两等於一千文钱,一斤猪肉只要二十文钱,加上包吃包住,三百文钱虽然不算多,但对寡妇来说还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能有个栖身之所,大家都很珍惜,平日顶多做些针线活,赚取微薄收入,加上省吃俭用,才应付得过来。
方怡转过头,挤出笑脸。「梁姐早!」
这位是梁氏,也是寡妇楼的住户之一,方怡推算大概二十七、八岁,从入住那一天起,就处处挑她的毛病。
梁氏熟练地从井里打了桶水上来,嘴巴叨念。「别忘了这儿还住着其他人,别因为你一个而坏了咱们的名声,让外人以为寡妇都像你这麽不安分。」
只是逛个庙会就叫不安分,方怡实在很难认同。
「寡妇又不是犯人,为何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那不过是男人的私心作祟,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绑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寡妇也是有七情六慾的,也想再次得到幸福,别跟我说你从没这麽想过。」连女人都看不起女人,顺着男人那一套去做,让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