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大妹妹可是耗尽了心力才向郡王爷求来给你这个立功的机会,母亲也不指望你能替你父亲和我争下多少荣光,」平庆伯夫人口气里的僵硬丝毫不显露,「只不过你需得记着你姨娘,可还一心盼着你光宗耀祖呢!」
容如诩如何听不出嫡母口中的警告之意——姨娘还牢牢掐在她手中,若他敢心生异动,自然保不住自己亲娘这条命了。
他唯唯诺诺,神情畏惧。「二郎……谨记母亲教诲。」
「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向来是个孝顺的,必不会令我们失望。」平庆伯夫人眸光冷意深深,笑容却越发慈爱。「对了,母亲已经命人收拾了‘三书堂’给你,你务必用心攻读,不得松懈。还有——来人!」
门外两名小厮闻声而入,一左一右看似恭敬,实则胁持般地立于容如诩两侧。
容如诩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露出不安之色。
「母亲这是?」
「这两名文奴略通几个字,日后就跟着你,以作研墨备书之用。」平庆伯夫人道。
「有劳母亲费心了。」如诩战战兢兢道。
「这两个文奴虽然是下人,可也是时常在外头走动的,他们的爹娘亦是伯府积年的老人儿了,你不可不敬。」平庆伯夫人挑眉,似笑非笑。
「……儿子知道了。」
容如诩带着两名心思不轨的文奴退下,伯爷如释重负,随即腆颜地对着夫人央求道:「好夫人,为夫的今日可乖乖地来为夫人助阵了,那……」
平庆伯夫人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鄙夷,却还是灿笑若花地道:「伯爷,妾身几时让您失望过了?那两名小清倌儿已经赎身,安置在您寝堂后头的小楼了。」
伯爷大喜,却也不忘讨好地捏了平庆伯夫人的柳腰一把,暧昧地笑道:「好夫人,你放心,为夫对她们不过玩玩罢了,为夫最疼你啊!」
平庆伯夫人胸臆间涌上一阵恶心,却还是娇声地呸道:「哼,伯爷眼里有了好颜色的新妹妹,哪里还看得上妾身这半老徐娘呢?」
「夫人别这么说,为夫对你一片真心唯天可表啊!」伯爷赶紧抓着夫人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一副忙着发誓的模样。
「伯爷如果对妾身是真心的,那外院的帐也归了妾身管吧?」平庆伯夫人柔若无骨地偎在他怀里,媚眼如丝地哼哼道。
伯爷只觉骨头都酥了,哪里还记得容太夫人平时千叮咛万交代,万万不可让自己的媳妇插手外院的诫言?
「好好好,反正夫人素来能干,为夫把外院的帐本库房都交给你打理,最是放心不过了。」色欲熏心,伯爷早就把脑中最后一丝警告抛诸脑后了。「这些年来你为伯府尽心操持的,为夫可都看在眼里呢!」
自家夫人可贤慧淑良了,非但不拘管他玩儿,还常常主动买小美人儿给他换口味,除此之外,连府中子女庶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必他烦心,虽说母亲往常老告诫他得防着点儿……可要他说,母亲这也是谨慎太过,老胡涂了。
「算伯爷有良心,知道妾身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好。」平庆伯夫人嘴角笑意高高扬起。
外院的帐也到手,那么她就可以按照原定计划放利钱了。
平庆伯内院库房里的都是她为三个亲生儿女攒下的,其他孽种休想分得一星半点。
外院虽然这些年来被伯爷糟蹋了不少,然毕竟是百年世家,积累下来的老底儿也极为可观,这部分十有九成拿出去放利,就可以再为荷儿和郡王的大业添砖加瓦,到时候这功勋独为她所有,纵然是伯爷,甚至是那个老不死的婆母都再也动不了她根基分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从来心安理得。
王以毫曹示薛烛,烛曰:「夫宝剑五色并见,毫曹暗无光,殒其光芒,其神亡矣。」
——《吴越春秋》
容如诩开始了他苦读的日子,两个文奴除了监视他之外,也经常因着容如荷的交代,将一些丰郡王府的「内幕机密」透露一二给他。
至于是真是假,容如诩心中自有一本帐。
容如花也开始忙碌了起来,平庆伯夫人明着不敢施虐,却仗着嫡母的身分,光明正大地要她这个九姨母亲手为容如荷的爱子抄经祈福。
「母亲的手段十年如一日,倒还在我身上用上瘾了。」她眼里没有半点怨慰愤恨,唯有一丝好笑。
也对,她如今好歹和太子与冠玉侯牵扯上了那么一丁点儿干系,嫡母要用她也要防她,更多的是震慑与打压……可对她不能打不能骂,也只能在这些下九流的后院阴私手法上着墨了。
昨儿亲亲热热地牵着她的手说,她大难不死历劫归来,可见得是个有福的,而容如荷所出的小郡王近来夜里时常惊梦,高僧说了得有个大福气的亲人虔诚为小郡王抄上九百九十遍经卷,方能化解。
所以这抄经,舍她其谁?
她抄经的还没抱怨,一旁的苗儿研墨研得手发酸,忍不住道:「小九姑子,这十日内得抄完九百九十遍经卷,根本就是——老祖宗平素最疼您了,以奴浅见,您何不向老祖宗说说,请老祖宗出面让夫人多宽宥几日?」
容如花静静地落笔,一个个娟秀端正的小字出现在锦帛上,闻言头也未抬。
「苗儿一心为我,可老祖宗那儿我是不敢去的,不如你帮我说情去?」
苗儿一窒,面色慌乱又恼怒,憋了半晌后终究乖乖继续研墨,不敢再胡乱出主意了。
太夫人和伯夫人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微妙,两者看似都是为了伯府荣耀和前程而发力,可暗中却又各自为政,互相牵制提防,谁都不想轻易戳破那层维持和平的假象。
太夫人现在疼她,何尝不是做给伯夫人看的?
她已成了她们婆媳间角力的中心物,利用得好,阻力也能成助力。
恰在此时,向来爱躲懒的栗儿端着盏茶又蹭了进来。
「栗儿,这松墨有些涩顿了,出来的墨不鲜亮,你去代我向母亲禀明,看能不能再要两只好的?」她抬头轻声命令道。
「小九姑子,你也太能找事儿了。」栗儿脸色不大好看,显然不耐烦。「夫人给您备下的文房四宝都是上好的,偏您不知足,您这是找奴还是夫人的麻烦呢?」
苗儿一楞,又是吃惊又是幸灾乐祸地看向被「呵斥」的容如花。
「放肆!」容如花脸色微白,随即沉下脸来。「为小郡王抄经的事何等重要,岂由得你我轻慢?如果你懒怠听我这个主子的话,那我也用不得你了,你自行向母亲再领差事去吧!」
「奴虽然只是出自夫人房里的二等侍女,可就是夫人养着的猫儿狗儿,小九姑子都只有尊着敬着的份,您仗着夫人好性儿就想无理取闹地发落奴,奴不服!」栗儿气呼呼地嚷了起来。
容如花气得脸色铁青,小手紧紧握着狼毫笔杆子,小小挺翘的胸剧烈起伏着,随后冷笑了一声。
「好,既然你是母亲的人,那我亲自送你回母亲身边就是了!」她神情压抑,眼圈有些发红,咬牙道。
栗儿眼底闪过一抹慌色,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夷然不惧地昂起头。「奴只是劝诫小九姑子,奴无错!就是走到了夫人面前,奴也有理!」
「好好好,好一个你无错,你有理。」容如花娇小的身子气得摇摇欲坠,霍地起身往外走。「今日就看看母亲是为我还是为你!」
苗儿看戏看得兴致勃勃,田妈妈闻讯而来想拦,却被苗儿一把拉住了,附在耳边道:「妈妈别拦,夫人正寻不到由头拿捏小九姑子呢!」
田妈妈看着怒目相视的小九姑子和栗儿,心下窃喜,于是也跟着假意边劝边闹到伯夫人主事的正堂去了。
果不其然,伯夫人见她们「内哄」的样子,暗暗得意喜不自胜,面上还是喝斥道:「奴不奴主不主的,都像什么样子了?」
容如花眼圈红得厉害,却还是强忍着不掉下泪来,直视着她。「请母亲为小九作主。」
「夫人,奴自认这些日子以来对小九姑子无不尽心服侍,可小九姑子还每每挑剔,甚至……」栗儿神色一闪,强自忍住了。
「哦?」伯夫人略略倾身向前。「甚至什么?」
容如花呼吸一停,神色有些忐忑起来。「母亲,这栗儿分明是想要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