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是呀。」她笑了声,凝望夕阳良久,突然轻声低叹道:「自古以来,女子即使被钦点入宫,也不是每一名皆能得到君王的宠幸,更别说与他谈笑了。怕是等到死了,君王也不见得知道那名红颜的存在。不过,他何必知道呢?多得是美人前仆后继等着他垂幸,他何必去在意是否有遗漏的佳人枯守在深宫,苦等着他的一瞥?」

「小姐,你又在感叹王昭君的命运了吗?」落霞虽然觉得小姐这番感叹来得很莫名其妙,不过反正已习惯了,便顺着她的话问。

「不。」她低着头,微微一笑,「我只是感觉得今天相当幸运,遇到了那三名贵人,无需投身后宫,便能见到千万佳丽梦寐以求的容颜,真是幸运极了。」

「小姐,你又说人家听不懂的话了!」落霞抱怨着。

「听不懂就对了。」柳寄悠点点头道。

「小姐!」

一阵凉风吹来,将树梢吹得沙沙作响,主仆二人穿梭于树林间,愉悦地交谈,一同嬉戏而归。

在中书省任职,又居侍郎之位,除了中书令之外,就数侍郎职位最大,并且也代表才学与能力都极受朝廷百官肯定。中书省的主要职能是负责拟天子诏令,并且书写公文信函,以及收编史典之种种文书工作。能在中书省任职者,皆是学识渊博且精通朝廷律法之人,更是在文坛上享有盛名。柳时春便是这样的一名文官。

他行事温和有度,不与人结怨,却自有行事准则,并非随波逐流之辈;能帮人一把时,也从不吝惜给予援手,且常有提携优秀后进之举,是个广结善缘的人。

所以几十年下来,在文坛与朝庭中积累出良好的声誉,与同僚相处和睦,持身甚正,因而颇受敬重,让人乐于结交;纵使他长年沉浸在书文之中,几乎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痴,却不会让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当然,不得不说,长着这样一张慈眉善目的俊脸,且是十足的老好人样,的确为他的仕途带来很大的便利。

当朝尚书令康华颐便是他的至交好友,其仕途比柳时春顺利许多,虽然大器晚成,直到三十五岁才中了个二榜进士,当时还是柳时春慷慨解囊才使他不致饿死在大考之前。中进士后,他的才干立即受到先帝重用,并做出亮眼政绩。

后来外放治理过几个州郡,几年下来考评皆是上品,仕途理所当然青云直上,是个简在帝心的能吏。所以先帝遗诏中,指定康华颐为三位顾命大臣之一,让他的才干仍然受重用,是二代帝王倚重的心腹。

君子之交淡如水,淡于表相,义重于心。这是柳时春的处世原则。对于给出去的人情,从不轻易消耗,一方面是不愿挟恩求报,一方面也是希望永远都没有需要求人的时候;对于真正的朋友,即使熟稔官场往来,到底脸皮还是薄了些。

所以当他必须厚着老脸前来乞求他人时,虽然知道对方肯定会帮忙,但一颗心仍是忐忑了多日,直到今日上门来,心中依然难安。

「柳老弟,你有话就直说了吧!咱们二十多年的交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康华颐抚着花白胡须,开口便是直白,希望能令他轻松一些。以他练达的眼光,怎会看不出老友正有难事求于他,并且为此开不了口呢。

柳时春叹了口气。

「我想……我是在异想天开。」他不知道自己还必须为女儿操多少心、白去多少头发。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是他把女儿生得其貌不扬,在如今这个将容貌归入德行标准的世道,当父母的,难辞其咎啊!

能让老友这样为难的,也就仅仅一件事了,康华颐心中一动,问道:

「莫非……是为了天子选秀的事?」

柳时春胀红老脸,有些艰难地点头。

「可不就是这件事吗!我、我那女儿,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全长安,没一户人家上门来提亲,私下寻了嘴严的官媒去探口风,依旧没有半点消息,这一年一年下来,都把大好年华给耽误了,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呀!」他希冀地看着老友,「你是这次主持皇上选秀的外事大臣,尊夫人又是协领选秀的内命妇……是否……是否可以破格让小女列入选秀的名单中?」

康华颐为难地摇头。

「这并不妥,老弟。先且不说令嫒与今上有先前那段渊源,也不说年纪上的问题、,举世皆知皇上是个重颜色的,别说一般姿色入不了他的眼,就是几位闻名帝京的绝色美人,其美名传入宫中,也不曾听闻皇上有所动容垂问。此次选秀,我与内人拟了初步名单呈上去,里面家世容貌出色的不知凡几,亦不见皇上对此上心,全都交付后宫几位娘娘以及内命妇去决定。你也清楚,咱这位年轻俊美的帝王一同意选秀,全国待嫁少女,谁不是疯了似地想进宫?恕我直言,令嫒并无从这些少女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勉强送进宫,不过是守着冷宫凄凉一生罢了。老友,我知道你心中着急,但这事儿,我不同意。你何苦怕她没有夫家而执意送她入宫呢?若你不嫌弃,我手边有几个不错的寒门才俊——」

柳时春苦笑摇头,知道老友并没有理解他的话中之意,连忙打断老友说道:「不不不,康兄,我并非想将女儿送进后宫去博什么荣华富贵。我有自知之明,更知晓当朝择美标准奇高,半点不敢奢望。」

「既是如此,又怎么说想要给令嫒求一个选秀名额?」

「康兄且听我细细分说。」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柳时春道:「你记不记得三年前皇上登基时,遵先皇遗命,为子嗣计,立即选秀。那时选了十五名秀女,让她们进储秀宫进学,待皇上守孝结束之后,皇上纳了八名秀女进后宫,分别封了位分,另有七名被送回家去,后来分别赐婚给了宗室子弟或勋贵。」

听好友这么一说,康华颐也就明白了。沉吟道:

「若能经由皇上金口玉言赐婚下去,确实很是体面。」

柳时春连连点头。

「正是如此。皇上当然不会对小女多投注一眼,但……若能经由皇上代为嫁出小女,让小女得一些体面,容她日后在夫家能挺直腰板站定脚跟,那真是老天垂怜了。倘若心愿不能达成,也不过是被遣送出宫回家里来,让我再做其它筹谋罢了。不管最后事情成不成,我是断无怨言的。」若能让皇上最亲信的康大人美言两句,成功的希望就很大了。

「柳老弟行事向来谨慎,这事想必是再三思考之后才来找愚兄的吧?」康华颐忍不住低声道:「这事,说起来皇上也有责任。那一句脱□而出的戏言,哪里知晓竟误了令千金的佳期。」

「小弟对皇上万不敢有所怨怼。本是小女太过平庸,立于群芳之中,本就难以出彩,小弟对此,无话可说。只是这事,还请康兄多多帮忙了——」说到此,慎重地躬身一揖。

康华颐连忙扶住他打揖的手,将他扶起道:

「把令千金的画像送来吧,我会将令嫒的闺名写在秀女名单里,并寻一个好时机对皇上提上一提。」

「那就有劳康兄了,小弟不胜感激!」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可别再多礼了。来来,难得你来,咱俩好好喝它几杯!」

因为柳时春的爱女心切,这日的康府之行,改写了柳二小姐的一生,让她梦想中的悠然平淡后半生,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柳府上人人都知道二小姐是个不轻易发怒的好侍候主子,她不爱罚下

人,也从不逞主子威风,就算在她情绪最不佳时,顶多将自己锁在书房中看书写字作画,把自己关上大半天,用这些事务来耗磨掉坏心情,而不会拿下人出气。

今日,她又把自己关进书房两三个时辰不出来,也不理人了。

于是,服侍她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了——今日二小姐情绪不佳,大家皮绷紧点,夹着尾巴做事吧。

是的,柳寄悠心情很差,差到关在书房里已经写坏了八张纸,画坏了十一张画,要不是还算克制,她都想撕书来听个响儿了!

以她这样寡淡的姿色能入秀女名单、能入宫备选,甚至或许还能进入皇家闺学,算是天大的好事吧?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她欣喜若狂时,那个即将被送入宫选秀、并且可预期日后必遭「退货」的柳二小姐,早已一脸冰霜地将自己锁在书房中,对父兄的殷殷解释不予理会,门板重重关上,谁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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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花龙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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