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如梦实真见仙班 更忆洗髓归汉末
时值夜深,万物寂然。
刘待浴间洗毕,方欲回房歇息,打个瞌睡,忽见家门透进二人,衣着修袍,一青一紫,飘然而来。这一下吃惊不小,抹眼之间,二人直入厅堂。刘待且惧且怒,大声喝斥,又唤双亲来助,却无一人答应。
那二人仙风道骨,面色泰然,于厅几两端冉冉跪坐,更不知何处寻的茶具温水,对饮而谈。
刘待正在惊疑,却闻紫袍人道:“前岁谶文之语,吾曾言恐有兵戈之变。今百万民众受道君徒角蛊惑,缠巾执杆,以致天下震怖。其兆应验,乱始矣。”
青袍人道:“吾秘传仙道,欲借凡夫之手扶救万民。岂知莽徒心志迷蒙,忘却教诲,习得天书一二,竟生异念,遂引祸遭谴。实吾失策。”
紫袍人道:“道君但专天道而轻人事,天地博大,非一人之功所能扭转。今道君授凡人仙术,下界大乱,是违重戒,虽为道尊,亦当收敛些好。”
青袍人道:“吾夜观乾象,隐见妖星有五,伏于紫微之垣。”
紫袍人鼓腮摇首道:“浩劫将至,中国更有他变,人力未足抗之。”
青袍人道:“此言差矣。‘天定胜人,人亦定胜天。’”
紫袍人道:“河西之所,龙之穴也。近来地动屡生,未至岁满,而有八十余震,穴泉精水尽涌流出。昔伊洛竭而夏亡,阿竭而商亡,三川竭而周险止于幽王。今若穴泉枯竭,国能无恙乎?”
青袍人捋须道:“天子不恤国政,亲用奸佞,疏隔忠义。而吾道与九州命缚同舟,一损俱损,一兴俱兴。”
紫袍人屈指掐道:“善道而得福,恶道而得祸。妖星犯煞之期,吾算之,不出百五十年内。”
青袍人道:“然也。五星蛰伏于北,妖气孱弱,但百年积盛,而后必犯紫薇。为救大道,纵违天命,又何惧哉!”
紫袍人缓掌悬胸,捻起四指间二,呼得道号:“无量天尊。上苍有好生之德,虽天命难为,然匡正义,吾愿助道君一臂之力。”
青袍人谢礼回敬,复捋仙须道:“既然俗子操天术,易变凡心。不若吾等施法,强其心,壮其体,唯此而已。道兄以为如何?”
紫袍人道:“能令之自磨成玉,自琢成器,方显大道自然之义。道君且管施法,吾但助以开天河。”
二人私语多时,刘待口未言,身未动,心内大起波澜。思讨这等荒诞之事,莫说世人闻之必当传谣,即己所亲目见睹,亦尚疑于梦寐之中。
青袍人拂袖一张,刘待身轻离地,飘移至前。“吾乃南华老仙是也。与汝有师徒之份,特来此成却道缘。”话未绝声,又是一拂青袖。
刘待身周顿呈无尽黑暗,不辨八方,心下大畏,正自挣扎叫喊,却是口舌木麻,肢如粗绳束捆,动弹不得。
“无量天尊。”一声缥缈道号,“吾乃紫虚真人。今暂取子无用之忆,更以汉世身名,负大责。另予『木符项配』,可保大难三回。望子普救苍生,若妄戮无辜,吾等必往报冤,还众命去!汝好自为知。”
刘待灵宇一激,神识许久昏迷,当微复明,觉有龙蛇之物随己自天而降,且道:“吾为世间天命所化,人主无道,便自脱离,另寻附主。”话罢不见。过得须臾,身外温热绕流,徐注足底,顺络随脉,循转体内,数十轮消淡,亦有些微余热滞留腹处,不知为何。
“二兄!”耳畔突起娇呼。
“喔,何事慌张?”粗朗之声似在外间,音传隔物,颇有失实。
“人醒矣!”前者相告。
“甚好!汝好生照看,吾当往禀寨主。”粗朗声道。
“二兄速去速还。”
“寨主尚在营盘,吾片刻便回。”话声促急渐弱。
刘待徐张双目,烛火暗淡,膳臊扑鼻。稍时坐起,只见一木立央,犹梁骨撑脊,擎承上顶。棚墙皆为皮布,风起而动,鼓噪不止。四下陈糙物具,随处罗置。凡见之景,似于某陋帐内。
再观身侧之人,发拧盘首,眉细眸明,唇朱齿贝,虽面略污秽,且身覆粗衣,但难掩天生丽质。其从灶火温罐,倒出一碗浓汁,道:“此药速服,有避风除寒之效。”
刘待将碗接过,忽觉有物磕胸,揭衣而视,竟是一褐朱符木,思及片刻,却不知此物来历,只道倚赖无比,绝不忍弃。
女子道:“汤惟热服,方尽效耳。”
刘待摸一把符木,放回衣内,再不多想,几口将药吞服。岂知药性猛烈,不一时涕泪横流,浑身冒汗。
女子复递布帕,道:“兄长林猎,遇汝衣衫褴褛,昏厥于野,故救回休养。今观子面色红润,气色饱满,应已愈全。”
刘待抹净容面,便要跪身拜谢。
女子阻道:“男儿膝有黄金,何须跪谢?”
刘待闻言,再不执拗,诚道:“若无二位,吾已化虎狼之食耳。他日有求,必倾力相助。”然后扣问姓名,却不得答,复要再问,帐外言寨主到。女子盈盈而起,立于一旁。刘待亦只好起身相迎。
须臾,帘掀风涌,进来三人。首者年过知命,披发结辫,目如鹰隼,一身白虎皮套,贵饰繁挂,尊威难测。其随从二人,一男一女,皆舞象碧玉年华。男子目毅炯神,嘴带常笑,貌俊体高,儒雅洒脱,非寻常家所能教化。女子髻鬟短额,挑眉凤目,许是日常奔走之故,肤黑透红,青春洋溢。尤为之甚,乃露一股蛮傲气质,惟是大富大贵,才滋此态。
那女子嫌人盯瞧,剜来一目,移前攀摇老者臂道:“爹爹,这竖子好生惹人!”
刘待尴尬,一笑度对。
老者道:“吾儿勿烦。待问其数言,若无奇处,自予汝处置。”
女子道:“鄙野之徒,何奇之有?爹爹速问,娜儿讨急。”
老者慈笑道:“此人气宇不凡,岂是牧垦之辈?必为富家子弟耳。”
女子道:“辽东半于爹爹囊中,富贵子弟堪当何哉!”
老者鹰目细眯,抚动狮髯,如斯之情面露无遗,转向刘待问道:“观子相貌堂堂,如中原汉民。然头髡发,复若乌丸。却是何人?”
刘待实道:“晚生乃汉室宗亲,姓刘,名待,字兴德,祖封乐浪郡朝鲜是也。”
老者道:“汉人下生皆留发至老,况宗室乎?”
刘待道:“主上有所不知。吾家数世居于朝鲜。然朝鲜城小丁寡,不抵高骊兵众围困,已于四十日前破城遭戮。尊堂与一众家小,俱成孤魂野鬼。唯吾忍辱削发,换衣逃出,如今空负血仇而恨不能偿!”
老者道:“高骊夷贼实较禽兽无异,凡破一城,必屠男丁,掳走眷童。是以辽地之人,无不欲拨其皮,啖其肉,纵如此亦难消大恨之万一。”言及至此,怒盛些喘,良久道:“乐浪与辽东虽为邻郡,然处偏隅,匪兽出没,路险途遥。子不畏之,而颠沛西行,有何意乎?”
刘待道:“乐浪郡内已无至亲挚友,如今高骊势大,吾料郡南之境定不保久,故往西避,欲奔洛阳投靠叔父。”
老者道:“汝既宗亲,子叔于王都必为贵胄。不知其乃何人?”
刘待道:“吾叔父姓刘,名虞,字伯安。今朝九卿,官拜宗正,掌皇亲嫡庶籍薄罪审之责也。”
老者大讶道:“子叔曾任幽州刺史乎?”
“然。”
老者大喜,道:“莫非天神意邪!昔宗正年轻有为,迁幽州而德服四方,吾夷狄之辈皆敬而朝贡,无敢扰边。老夫与之常通信使,私交颇厚。后因其公事去官,音信断隔,致再无往来。而今忽闻故友之讯,岂不欢甚!但不知宗正近来安好?”
刘待恍然,娓娓道:“晚生之祖为庶出,传至吾辈已与嫡亲鲜有相通。加之封邑僻遥,故叔父近况,实无所知。”
老者道:“宗正曾言,其于乐浪有一小侄,年岁与吾爱女般配,当成姻欢。只惜未待撮合,便调回朝。吾虽叹憾事,却奈何之。然贤侄十数年后至此,非天意而何解?老夫甚慰,甚慰!”
“爹爹!”女子登然不悦,道:“休教娜儿嫁于竖子!”
老者面为之阴,道:“婚嫁之事自有爹爹作主,尔勿乱来。”
女子抬足跺地,面色忿忿,极为不欲。
刘待亦有不愿,道:“尊堂逢难,子女当孝守三岁,不沾荤腥,不问花烛。若叔父在此,必如是诫我。乞望寨主成晚生之孝。”
老者踌躇不定,许久乃道:“且容吾是夜思之。今夜贤侄且屈于此,来日再做计较。”说罢出帐。其女紧随,步出一刻,回首顾来,目瞪嘴撇,哼怨离去。
正是:多瞧一眼生出怨,冤家易结不易解。未知婚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