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狼奔豕突刀兵乱
“是谁!谁人把上阳城破的消息散布出去的?”华烨帝大怒,刀锋一般的眼神从这些文臣武将的脸上扫了几遭,仿佛想看出一些端倪来。但是一班武文俱是眼观鼻,鼻观心,比起打坐的老僧尚要淡定几分。一得到卢陵兵败,上阳城破,胡人屠城的消息,华烨帝就严令封锁消息,否则京城的民心必乱,百姓争相逃走,这城也就没什么好守的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似的,只一夜的功夫阖城上下竟然人尽皆知!上到眼花耳聋的耄耋翁媪,下到鼻涕邋遢的襁褓幼儿,别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千金,就是天天唱着铁窗泪的死囚都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在议论五十万地狱魔神直奔京城而来的消息。
“启奏陛下,臣以为是胡人的细作潜入城中散布谣言,城防营巡城兵士昨夜就抓捕一个形迹鬼祟的人。”答话的是城防营的长官中郎将唐允,答完话之后,他就后悔得想打自己的嘴巴:如果说是有大臣走漏消息,那皇帝再怎么排查都不会与他这个从四品的中郎将挂上任何关系,但是如果说是细作潜入散布谣言的话,那么责任就归他这个京城治安长官了,本来是表功的的,却不想把责任也揽了过来。
果然,华烨帝怒道:“竟然让细作潜入?你城防营两万多人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吗?”唐允唯唯为应,他是有苦说不出,为了守城,他城防营的虎符一早就交还给兵部尚书黄逊了,他现在用来维持治安的只有不到一千的兵丁,可不是摆设是什么?昨天晚上为了抓捕那个形迹可疑的人,又足足躺下了二十多个。
“罢了罢了,刘舍,你会同尚书省左右仆射想方设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消除谣言,稳定民心。”炎华朝开过初期,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就是正丞相,但是在中期之后,左右仆射就被排斥在宰相之外,成为了单纯的朝廷行政机构的长官。大敌当前,风雨飘摇的时刻是不适宜大肆察查之事,以免弄得人人自危,无心守城。
“捷报、捷报、上阳大捷,胡人远遁,上将军不日凯旋归朝——捷报、捷报、上阳大捷,胡人远遁,上将军不日凯旋归朝……”晌午十分,一骑驿马从西门飞奔进城,竟然不减速度,一边飞驰一边不停的嘶喊。
“张老三,你听到没有,朝廷打胜仗了,咱们不用走了!”黄小六兴奋的说道,刚才回家拾掇物什,他那个已逾花甲之年的老母却死活不肯走,说是年龄大了,也没几年好活了,不愿意临了还要客死他乡,没个埋骨之处。
“我早就料到了,区区胡虏济得什么事?瞧你那怂样,就差没尿裤子了。”张老三一副先机尽掌的得意样子,浑然忘记了被他舍弃在家的妻子哭天抢地的凄惨相。
明白人也是有的,毕竟人懂得伪装,动物却不会——那驿卒虽然满身风尘,一脸的疲惫,可是那驿马却精神抖擞,哪里像长途奔波的样子?竟然想出这样的招数,看来朝廷已经是法尽技穷了,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相爷,这样成吗?”唐允跟在刘舍的身后,厚重的甲衣让他大汗淋漓,狼狈非常。刘舍这个安抚民心的方法简单的甚至有些儿戏了:找个驿卒装模作样的喊上两嗓子就能稳定民心?
“只有心虚了才会千方百计的想掩饰得天衣无缝,而简单的谎言却往往能取信于人。人性啊,真是一个矛盾的东西。”刘舍长叹一声,堂堂的炎华朝宰相却要施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哎!
“可,这是在欺民啊。”唐允低着头,压着嗓子说。刘舍意外的停下脚步,玩味的看着城防营的长官,发福臃肿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纳福富家翁而非一个御马厮杀的将军,马放南山,刀枪入库,长久的太平磨去了他身上军人的特质。
“欺民?唐大人,老夫以前真是小视了,失敬、失敬。”刘舍冷笑一声,语气中的讥诮和讽刺连聋子都能听得出来。唐允满面通红,呐呐无言,说到欺民,这些在朝为官的谁又没做过几年愚民欺民的事呢?
“太子殿下,不可啊!东宫十率名义上虽然是归殿下统属,但是没有皇命擅自调动可是谋反大罪啊。”东宫之中,须发皆白的太子少师王选瘦如鸡爪的双手死死拉住太子华炫的袍袖苦苦相劝。自从知道上阳城破的消息之后,感到死亡危险的华炫便秘密调动东宫卫率意欲出城。东宫卫队设有十率府,每千人为一率,计一万余人,每率设卫率一人,副卫率一到两人。
“老师,胡兵已经攻破上阳府了!上将军战死,京城已经再也没有援兵了。五十万虎狼之师不日将长驱直入,京城守不住了。现在不走就只能等死啊。”太子华炫的眼珠通红,目光散乱慌张,隐隐的透露出歇斯底里的疯狂。
“可是陛下那里——”
“父皇已经现在已经没有精力管我了。老师,跟我走吧,父皇一意孤行,誓要玉石俱焚呢!您放心,我登基以后,您就是太师辅相,位极一品!”
王选看着这个太子学生,平日里的温和敦厚在覆巢殒命的压力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终于知道诗书礼义可以雕刻一个人的言行却难以改变人骨子里的本质。王选摇了摇头,慢慢松开了手,“太子殿下,臣已经老了,大归之期亦不远了。王朝的兴衰怎能没有几个臣子以身相殉?殿下,成全老臣吧。”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似的,王选的笑容恬淡而从容,没有国境日蹙的焦虑,也没有死亡将临的惊恐,不能不说,有些人拥有着高贵的气质,这气质不因为出身,不因为官职而改变。王选整了整稍稍有些凌乱的冠袍,施施然走向了他每日给太子授课的地方。
“皇子殿下,陛下召见。”门外却响起了洪海尖细焦急的声音,华翼从榻上翻身坐起,奏章已经送出去一天了,但是华烨帝没有任何的反应,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下了怎么样的决断?华翼心中焦急,生死存亡的时刻哪还能有这么多的时间给你犹豫考虑啊!再不决断什么都迟了!如果手上有一队兵,现在他就敢把皇帝劫了,但是这也只能想想罢了。
当听到洪海声音的时候,华翼精神一震,他知道华烨帝有决断了。推门出来,房外已经是晚霞满天了,有人说这几天的晚霞根本就不是夕阳的霞彩而是上阳郡冲天的火光和血光。卢香寒带着“刀枪剑戟”照例巡营去了,现在还没有归来。
洪海的脚步显得很慌乱,引着华翼一溜小跑到了掖庭宫两仪殿——炎华朝的皇宫已经有了内外之分:太极殿以北、包括两仪殿在内的数十座宫殿构成内朝,是皇帝、太子、后妃们生活的地方。内朝又分为东西两路,东路称为东宫,是太子居住和读书的地方。西路为掖庭宫,是皇帝与后妃们的居住处所,平常成年的皇子如非奉召也不得擅闯。两仪殿是内朝的主殿,居中轴线上,炎华朝早期的时候皇帝日常在这里听政。然而神宗之后,两仪殿已经不再是皇帝听政的地方而是举办帝、后的丧事的处所,华烨帝选在这里召见华翼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