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115留宿
?这一夜,在闲梨居的唐绫思虑过重,辗转反侧久不能眠,而在归云酒馆后头小院子里,司空破则是满心即将要看见心上人的激动与亢奋。自从接到了护送安氏南下的任务后他就一直很兴奋,也不知道三年前那个头发很好看的姑娘现在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翌日清晨他从没有过的起了个大早,装模作样地梳洗了一番,见天色还是暗沉沉的,只好坐在天井那儿痴痴地看着天空从深蓝转浅。早起的司空晓看了他这服痴傻的模样,忍不住狠狠的敲了他一记,司空破竟也不生气,反而嘿嘿的傻笑,惹来司空晓好一顿白眼。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天明,他灵巧地翻了个身跳了起来,整了整额头上束发的额带,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地领着几个布衣打扮的人径直出了门。
一路赶到安府侧门,虽然已是三年未见,可司空破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骏马边上的唐绫。
她正手执缰绳回头跟管家模样的人在说什么,她的侧脸不像普通女子那么圆润可爱,而是带了些飒爽英姿,黝黑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她的模样,可在司空破看来那就已经美得让他移不开目光,一时间心脏砰砰地直跳。
这边唐绫才刚交待了一些琐事,安氏夫妇就被安唯承搀扶着走出了侧门,她眼神在安唯承身上飞快扫过,又迅速低下了头。
不过匆匆一瞥,她却习惯性地去记住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的小动作被安唯承尽收眼底,他并不言语,保持着往常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表情,扶着双亲上了马车,细细地叮嘱了几句,这才朝着那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绫、双手捧心的司空破招了招手。
本着爱屋及乌的想法,司空破当然不会也不敢怠慢了安唯承,狗腿地小跑上去,安氏夫妇被司空破一脸灿烂的表情看得满脸惊讶,安唯承却似是已经见怪不怪的道:“爹娘,这位就是司空公子。”
安敏恤按捺住心里的惊异,点点头,“这一路上就拜托司空公子了。”
活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司空破为公子,司空破顿时心里满满的都是膨胀感,嘿嘿地笑了两声,拍着胸口保证:“伯父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司空就行。我与安公子也认识好几年了,他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我一定平平安安毫发无伤的把二老跟姑娘送到江南的!”
这豪言又把安夫人吓了一跳,自小出自书香世家、又是娇贵着长大的她何曾见过有人这么粗鲁,才第一次见面就称呼得如此亲密。更何况,她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儿子。想着想着,更觉得心中对此人不满,可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扯了扯安敏恤的袖子,礼貌地笑笑,侧过了头去。
安敏恤心知妻子所想,也只好笑道:“司空公子辛苦了。”
司空破见二人对他客气中带着尴尬,这才缓过神来自己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顿时脸上通红,“不辛苦不辛苦!”他一边说一边向安唯承求救,却见安唯承不知什么时候走向了站在那边的唐绫。
“这一路上你需多加小心。”
正恍惚的唐绫听见了声音,倏地抬起头,竟见安唯承站在了自己面前,他背光而立,还是那双内敛深沉的眉眼,似是带着几分笑意的唇角,色彩寡淡的服饰在晨光的映照下笼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
只觉时景瞬移,在这一刻她仿佛看着的是当年那个在街道上扶起小乞丐温和询问、又给那小乞丐细细上药的年轻公子。
她呆愣着看着他,几乎失了神。
他如墨的眼睛里仿佛坠入了星光,似乎浮荡着什么情绪,却又似只是安静地、沉稳地看着她,仅此而已。
唐绫胸口钝痛,沉默着点头。
“那位司空公子,虽是性子跳脱了些,可人总是机灵的,一路上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大可与他商量。”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司空破的方向指了指,“你性子虽沉静却不沉稳,到了外头切记莫要强出头,有什么事情就让司空破去解决,你只照顾好爹娘与自己便好,知道了吗。”
顺着安唯承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唐绫不曾多加注意,而复又看向了他,不再躲闪,眼神中充满了迷惑与几分隐藏得几乎看不见的爱恋。
自昨日一说,她竟是迷茫了起来,她时而觉得安唯承说的大约是对的,她对他不过只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一直盘恒不去的念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真的心虽他而动、因他而跳。真真假假,她难以理清。她不明白也不懂,她只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或许到了江南她会随着安夫人的意思嫁了谁人,也或许她会在江南遇见另外一个人,一个也能让她心跳让她喜爱的男子,然后她大约就会忘了他……
想到这里,她眼睛竟有些湿润了起来。她连忙垂下头,掩饰去所有的情绪。
见她如此,安唯承心里也有些难过,并不是因为爱情。这几年他可以说是看着唐绫逐渐成长的,就像是亲兄妹一般,若不是那日在书房里察觉到了唐绫的情绪不对劲,只怕他也不会发现她这细小的心思。若是他心里没人,或许他会全了她的心愿,可他心里满满都是亡妻的影子,又怎能……
一时两人竟是无言相对。
他叹了一口气,如几年前那样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你已经长大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大哥会给你写信的。”
话声刚落,才发现唐绫是不识字的。正要说些什么,唐绫却摇摇头。
“大哥在泰安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如此着急的离开,但是只要是大哥的决定,我都会遵循的。”她顿了顿,苦笑:“只恨我不识字,待到了江南我会念书识字,所以大哥,请你一定要给我写信。”
她抬起眼看他,日光有些耀眼,洒落在她的眼瞳中,盈着隐约的水光,闪闪发亮。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到了分别的这一刻,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眼见着那边若兰已经抱着安展卓出了侧门,唐绫连忙别过头去揩了揩眼角。
“爹爹!”安展卓从若兰怀里跳下,迈着小短腿飞快地朝着父亲跑来,紧紧地抱住安唯承的腿,“卓儿要爹爹抱!”
安唯承轻笑,倾身将儿子抱起,捏他的小鼻子,“都四岁了还要跟爹撒娇。”
安展卓才不管自己多少年岁,只管埋头在父亲肩膀哼哼:“爹爹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外祖家吗?”
“爹爹在泰安还有事情要做,等爹爹将事情都处理了就到江南去接卓儿回家。”安唯承疼宠地在儿子额头落下轻吻,又扶住他的肩膀,认真道:“还记得爹爹与你说过的话吗?”
安展卓用力的点头,朗声背道:
“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
安唯承点点头,望向远处,“我大夏河山壮阔,爹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足迹天下,这也是你娘的心愿。”
看见父亲一脸正色,安展卓小脸也一脸郑重,鼓着嘴巴应了。
安唯承笑了笑,将一把木质刀鞘的匕首放到安展卓稚嫩的小手上。
“这是你一位世叔赠予你的,原本思及你年幼便一直替你收着,如今你也长大了,这匕首也该给你了。”
安展卓似懂非懂地看着刀鞘上“般章”二字。
“此刃锋利,切不可随意出鞘,伤了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爹爹。”安展卓收起匕首,亲了安唯承一口,“爹爹,你一定要快点来找我!”
临别的不舍在时间的流逝中越走越快,安唯承用力地抱了儿子一下,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将依依不舍的安展卓交给了唐绫,接过安展卓的时候安唯承与她靠得很近,就像是将她也笼在自己身边似的,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她的手指微微收拢,却只抓住了他的袖子。安唯承怔住,却并没有扯回袖子,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半响才道:
“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大哥,保重。”
若兰带着安展卓上了安氏夫妇的马车,唐绫与司空破分别策马而行,车轮骨碌碌的声响仿若离别的声音,唐绫隐忍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那人站在原处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如初见时候的一身寡淡素衣,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温暖得就如同他的性子一般,分明已经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可唐绫却觉得他在笑,温泉流淌般地微笑,带着几分书卷的味道,挺直的腰背又无不在提醒着,他是一位军人。
所有的怪怨到了这一刻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想再看看、再看看他。
她一路不停地回头,不停地想要再看看他,直到那人影再也无法看见……
“姑娘你别哭呀,总会回家的!”
陌生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唐绫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脸,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泪。
司空破着急的在袖子里掏手帕,好不容易掏出来一看皱巴巴的一块,他红着脸赶紧又塞了回去,再看的时候,唐绫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了,他干笑着安慰道:“唐姑娘你放心,这一路上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等安大哥把泰安的事情解决了,肯定会亲自到江南接你们回来的!”
唐绫终于正眼看了这黄衣少年一眼,微微点头,抬头看向湛蓝的天际。
是啊,总有一天,她是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