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死了?」

摆着一盆白色蝶兰的临窗榻上,一道鸦青色的挺拔身影,原是一手搭在几案边缘,一手把玩着手里那串暖玉,长眸半掩,姿态甚是慵懒的倚坐。

听闻安阳王府传出了死讯,弄玉的修长大手停住,腰背瞬间抽直,聂紫纶扬起了那双深邃长眸,看向半跪在地上的黑衣探子。

探子压低的脸,自抱拳的双手间抬起,神情恭谨小心的答着话。

「回王爷的话,属下就躲在檐梁上,确确实实看见安阳王为安阳王妃请来了太医,丑时刚过没多久,太医便让几个管事相送出府。」

「接着呢?」聂紫纶少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甭说是他,就连那探子亦不禁怔了下。

「太医出了安阳王府不久,屋里便传出安阳王的哭声,管事指挥着下人将王府里见红的物事全取下……属下一直在梁上,不敢走,卯时一过,便看见王记棺材行的东家,亲自遣着夥计运来一口上好紫檀棺木。」

话至此,探子觑了觑主子的脸色,眼看那张俊丽的脸庞,此时冷沉不语,他便识相的就此打住,安静候着。

聂紫纶将手里的暖玉往几案上一搁,暖玉沿着边缘滚动,落在了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碎成了两半。

探子垂下眼眸,心中半惊半疑,揣度不出此时主子的心思。

「……竟是死了。」沉朗的声嗓,在屋里响起,却是听不出悲喜。

「王爷,安阳王妃一死,安阳王身边再无人献策,这对王爷而言,是喜事一桩。」探子凝觑着主子的面色说道。

聂紫纶不作声,突然别开眼,望向摆在窗边的那株白蝶兰,嘴角淡淡扬起。

探子见主子一笑,紧悬在喉间的那口气,这才稍稍舒缓下来。

安阳王妃的死讯,对东周王朝的宗室贵族们来说,无疑是一件惊天撼地的大事。

「眼下,安阳王府是什麽情形?」聂紫纶问道。

探子愣了下,回道:「禀王爷,安阳王府上下哀痛至极,安阳王抱着安阳王妃的屍身不肯放,少了主母发落,安阳王府乱成一团……」

蓦然一声哼笑,自薄唇逸出。

探子闻声,随即打住了嗓音,面带忐忑的瞅着主子。

只见聂紫纶将目光从那盆白蝶兰收回来,站起身,从书橱中抽出了一本金本经书,书皮上以楷书题着「观世音普门品」。

探子虽然不解,却不敢张口问,就怕触怒了主子。

聂紫纶抬手翻开经书,抽出夹在书中的一张白纸,那白纸折了四折,修长大手轻轻一抖,白纸在半空中摊了开来。

探子觑了一眼,察觉那白纸的边缘微卷,纸面泛黄,应是藏於书中多年……

透着纸背,依稀能窥见纸里似乎是绘着一张人像,会是谁呢?竟然能让主子这般小心翼翼的藏起。

「王爷?」久等不到聂紫纶扬声,探子有些不安。

「回去安阳王府盯着,有什麽风吹草动,即刻回报。」

白纸遮去了聂紫纶的面容,探子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低垂眉眼应诺,随後循从来时路,悄无声息离去。

鎏金兽炉兀自飘香,屋里沉静无声。

聂紫纶垂着眼,望着纸上的女子身影;垂云髻,两翦明眸,描绘的秀眉上扬,眉目间透着一股东周女子少有的英气。

「白初虹,想不到你就这麽死了。」这话,有淡淡的惋惜,亦有一抹得意,矛盾得紧。

纸上的人儿抿唇而笑,那双星眸坚定有神,好似就要透纸而出。

聂紫纶见着,嘴角微扬,来到金炉旁,掀开炉盖,将白纸挪近,不一时,火舌卷舔,将纸中人烧成一截灰。

「人死如灰,饶是你足智多谋,也只能这般下场。」聂紫纶半垂着眼,看着最後一截白纸落入金炉。

最後烧去的,恰恰是那双冰雪聪明的星眸,就这麽一寸寸地被火舌吞噬。

十年了……这个睿智多计的不凡女子,陪在安阳王简士昌的身边,一路帮衬着,献计献策,陪着安阳王斗过无数政争,已有十年光景。

东周宗妇们提及她,无不眼带七分艳羡、三分妒意;朝中官员提及安阳王,总不忘念及安阳王身後的妻子。

朝中总有人戏语,安阳王能有今日,一半是祖荫,一半靠的是白初虹。

这话,确实不假。

没有白初虹,便没有今日足可与他抗衡的安阳王,要除去安阳王,首要之务便是拔除此女。

只是料想不到,他还未有机会出手,一场急病便要了白初虹的命。

这病……来得有些古怪。

望着金炉中的灰烬,聂紫纶眸光烁动,似有所感。他伸出如玉白皙的手,盖上炉盖,长指缓缓抚过盖上那只雕得栩栩如生的金猊。

「启禀王爷,高太尉在正厅求见。」门外传来温婉轻柔的女子嗓音。

聂紫纶转过身,看着漆朱描金的房门从外边推开,走进一名身穿湖绿色束胸襦裙,发簪金钗珠花,容貌精致绝伦的女子。

「妾身给王爷请安。」女子上前屈膝行礼。

「前宅的事,几时由得你来操心?」聂紫纶在榻上落坐,似也无意前去面客。

女子抬起一双温婉的水眸,不安地瞅着。「爷,锦儿前来禀事时,正好碰见吴管事,便自作聪明地帮着吴管事报讯。」

濬王府上下都清楚,聂紫纶绝不容许女子干涉前宅之事,女人就是养在後宅深闺的金丝雀,闲暇之时拿来取悦罢了。

「禀什麽事?」聂紫纶面上无喜无怒,淡瞅着胡锦。

胡锦在後宅中,不是最拔尖的那一个,但她心思缜密,知所进退,虽只是侧室,倒也安分守己,不曾向他讨过什麽。

「……汾景田庄那边来了急信。」胡锦一脸谨慎的禀道。

「那女人又闹出了什麽事?」

「王妃知道韦大人的死讯之後,据闻已经数日滴水未进,眼看人就要弥留了,贺嬷嬷与陈管事便请了大夫来救……」

「无人相逼相害,将她安放在那儿好好过活,她偏要寻死,谁能拦得了?且随她去吧。」聂紫纶一派漠然的发话。

胡锦心中暗暗打了个颤。那个韦宝珠当初也是八抬大轿抬进门,更是权倾一时的韦太傅之女,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

「王爷的意思是……不救人了?」

「她的事,往後无须再报,该怎麽处置就怎麽处置。」

见聂紫纶起了身,胡锦连忙往旁退开,福身相送。

「备马。」

待到熟悉的薰香散去,胡锦稍稍抬眼,看见聂紫纶冷着张脸命人备马。

「王爷这是准备上哪儿?」王府里跟了聂紫纶最久的侯管事,即刻上前伺候。

「安阳王府。」

听见聂紫纶边说边头也不回的往前院走,胡锦直起腰,一脸茫然与困惑。

濬王与安阳王素来不和,互不往来,王爷怎会主动上安阳王府……莫不是出了什麽大事?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耳边传来此起彼落的吆喝声,白初虹只觉胸口一阵闷痛,身子好似被撕裂了一般,再过片刻,她重重落下,落在一块硬实的地上,像被人硬生生强行压下来。

地上……地砖这麽凉,士昌怎舍得她受凉?

白初虹在混乱的意识当中,挣力撑开双眼,入目所及是一片白雾。

她眨眨眼,这才发觉那不是雾,而是她满眼的泪,怕是昏厥时,因为病发太痛而流下的。

「王妃活过来了!」耳畔再次传来下人欣喜的欢叫声。

忍过了一阵眩晕,她总算看清眼前的景物,可眸光流转来去,就是不见她的夫君简士昌,发生什麽事了?

「先把人扶起来,让她喝口水吧。」一名身着简朴装束,梳着高髻的老妇发号施令。

两名哭得满脸涕泪的布衣丫头,七手八脚的扶起了白初虹,端来了一个缺了角的瓷杯,由於手抖得厉害,那杯水到白初虹嘴边时,只剩六七分满。

白初虹眼前发黑,就着丫鬟的手浅啜一口,润润乾涩的唇,那水的甘甜令她喉头越发的渴了,出於本能地,她伸出双手捧起破瓷杯,将剩余的水喝光。

「王妃肯喝水了!」小丫鬟喜极而泣的嚷道。

「去弄些热粥来。」老妇不慌不乱的发落下来。

喝过了水,人也逐渐恢复清明,白初虹这才有余力看清周遭景色。

陈旧的家俬,简陋灰蒙的摆设,再加上她这一身不堪入眼的花布粗裳,这……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望着眼前此景,饶是素来冷静的白初虹,也不禁有些发懵。

「你们……是谁?」她问着守在炕边的小丫鬟,又看向那梳着高髻的老妇。

两个小丫鬟未经世事,被她这麽一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老妇却是不见惊色,只当她是生死门前走一遭,一时片刻落了魂。

「王妃且缓缓气,暂歇一会儿,自然会想起来。」

「……王爷呢?」白初虹左右顾盼。

「王爷人在皇京。」

白初虹着实愣住。「怎麽,难道这里不是皇京吗?」

两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瞅着她,其中一个梳双丫髻,模样灵巧的丫鬟答道:「启禀王妃,这里不是皇京,而是汾景。」

「……汾景?」白初虹诧异极了。

「是呀,这里是汾景。」另一个丫鬟频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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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妇要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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