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而反常之处,必有古怪,恰如曲隐之处,必有忧患。
「走!」南明烈扯动缰绳,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尽管想安慰小姊弟俩,两名亲兵仍不敢有异议,只得随着主帅扯缰调马。
吼唬——
一声虎啸乍响,撼壁震崖!
大兽如鬼魅般现身,仿佛随风而至,就堵在南明烈选定的那条小道上。
两名亲兵皆是骁勇善战之士,刀与长枪同时出鞘,一前一后挡在南明烈前头,其中一人已寻机放出随身携带的笛炮,笛炮冲天直飞,发出刺耳欲聋的声响,知会其他人尽速赶来相帮。
「王爷小心!」、「留神啊!」
南明烈仗剑在手,稳稳控住底下座骑,两眼盯紧那头吊额白睛虎。
许是笛炮声响太突如其来,大兽猛受刺激,巨吼一声扑跃而来。
它在半空飞出一道大弧线,越过擎刀与横枪的两名亲兵,按那道飞弧和距离,大虎显然是朝着两个小家伙扑去!
策马旋身已然不及,南明烈当机立断弃了座骑,飞身扑向一双孩子。
千钧一发间,他思绪快若迅雷——
大虎从高处扑落,而他处于下风。
他只须将手中武器确定好角度持稳,巩固下盘,便能以逸待劳等它自投罗网,利用大虎自身的重量与速度将它刺穿。
他长剑对准大虎张大的血口,一袖横在小姊弟身前,就待下一瞬到来。
突然——
「嘻嘻,抓到了呀!看你还往哪儿跑?」
诡谲笑音在他耳际荡开,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大成的那种松快,是那女娃儿的声音,南明烈能认出,但……身躯竟动弹不得?!
……动弹不得?为何?!
声音堵在喉间,喊不出。
眼前景象骤然一变,如大雾扑面,近身之处化作浓厚的白……
他坠进迷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浓雾沉沉,伸手不见五指,脚下的地像长出无数只手,缠得人动弹不得。
有什么被大雾遮掩了、吞噬了,是很紧要很紧要……不!是命中最最重要的,一定要赶过去才行!
然脚下受困,急得让人恨不得徒手撕开这层迷雾枷锁,奋力挣扎中,那些从地里长出的手臂迅速生长,如藤蔓般缠绕她全身……
「师父!」丝雪霖从恶梦中惊醒。
昨儿个是十五中秋,师父领了皇上密令出门办事,路程远了些,没来得及赶回来跟她过佳节,她则听了师父的话,虽然圣旨未至,师父与她的婚事还没公开,她也得抓紧时候,在返京之前尽可能安排好手边事务,多与朋友们聚聚。
中秋团圆夜就是跟翼队的「猪朋狗友们」一起痛快过的。
是因为闹得太晚、喝得太凶,才会陷进那样的诡梦吗?
还是因师父没跟她过中秋,她心里记挂,以至于不安的念头在梦境中萌发?
醒来后,什么也记不清,只知雾气浓白,为何会喊出师父,她也不晓得。
昨夜她溜进这座帅府的主人寝房睡下,榻上的枕子和被褥皆是熟悉气味,她搂在怀里,将脸埋进并连作好几个吐纳。
没事的没事的,今儿个师父就会回来,没准儿午膳还能一块儿吃。
那个持有北溟细作名单的人长得是圆是扁,又是何身分,她可好奇了,非缠着师父说与她听不可。
「阿霖……」
她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用力撩开轻丝垂幔。
清光穿透窗纸洒进,见地上光影位置,此时约莫在辰巳之间。
寝房中清亮亮、静谧谧,除她以外再无其他人。
但她方才明明听到师父的声音,唤着她,语气那样熟悉,清清冷冷间流淌温柔,是宠溺的,又带了些莫可奈何。
心突然发寒,冷得齿关不住打颤!
她推开门冲出去,发丝乱扬,疾步行走间将长发一把攥在手里,用牛筋带子迅速扎作一束。
迎面而来的婢子手里端着一盆水,正要送进她那头屋里,却见她从正院的主寝房里出来,不禁顿了顿脚步。
丝雪霖胆子肥、脸皮厚,毫不在意,笔直走去接过那盆水,把脸整个浸了进去。
醒脑!
她需要醒醒脑,把事缕个清楚。
师父预计午时返回,她可以沿着往北的路赶去相迎。
这会儿且让她狐假虎威、假传圣旨一番,用师父亲王主帅的名头借调一下陆营与马队的人手,再不行,翼队由她指挥,尽管骑术没有陆营和马队那么好,也是人多好办事,总之能顺利接到师父就好。
「小姐您这是……唉呀呀!全湿了呀!」
没理会婢子的惊呼,她哗啦啦从盆子里抬头,把仅剩半盆的水递回婢子手里,抓起衣袖往湿淋淋的脸上胡擦,边道——
「我出门去,早饭不吃了,我——」
「小姐小姐,您可起来啦!快点快点!快梳洗妆扮一番啊!外头正等着呢!」
帅府里行事向来持重的大管事竟火急火燎跑了来。
丝雪霖眉心一拧,紧声问:「出何事?谁在外头等?」
「是圣旨啊!皇上下圣旨来了!传旨的公公已被迎进府内,正等着呢,说是请王爷和小姐一起接旨。」说到这里,大管事哀叫了声。「王爷前天出门也没说去哪儿,连中秋都没赶回来,只说今儿个回府,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啊!小姐,今日您可哪儿都不能去,皇上派来的公公来头肯定不小,还是特地来宣旨的,连县老爷听到风声都往咱们这儿赶来,您好歹也得出去相陪啊!」
丝雪霖希望自己仅是思虑太多。
仅是因师父把她留下,她没能跟上,心里头虽明白却还是不大痛快,所以脑袋瓜就开始胡思乱想,以为要出大事……
只是,真出大事了!
就在她打算使一记练得还可以的轻身功夫甩开大管事,冲往马厩抢马跑人之际,隐隐约约的大锣声响忽而传来,轰嗡嗡……轰嗡嗡……仔细再听,锣声一响敲过一响,甚至此起彼落地交迭,没有间断,表示并非单一只大锣被敲响,而是全部派上用场。
那几个大锣分别架设在水军的几座了望台上,是她家师父当年治军时立下的,只要一发现海上有动静,锣响便如烽火点燃,示意有敌人来犯。
她还没跑给大管事追,翼队里的人已闯进帅府寻她。
谁还管什么接旨不接旨的,她顺理成章把传旨公公一队人马推给气喘吁吁赶来拜见的县太爷照看,遂带着翼队的人出城,赶往海防边境。
师父不在,主帅不在,但训练有素的望衡军在,还有一群翼队好手。
不怕的。
师父总说,要稳。
他们会稳住,她也要稳住本心。
事有轻重缓急,先稳下这一局,把那些不长眼的解决掉,打得对方屁滚尿流了……待她回航,兴许师父就在府里等着她。
「你们……你们这是出尔反尔!」
暴怒声起,划破浑沌,那声音并不陌生。
不仅不陌生,与自己清冷音色还有几分相近,说的亦是天南朝语调。
女子笑音如铃,却是过分娇媚,入耳顿觉奇论惊心,听得她道——
「瞧您这话说的?谁出尔反尔了?」
「朕要见的是你们澜汐国主,不是你们这一双姊弟,叫澜汐来见朕。」
朕。
那与他相似的男嗓自称为「朕」,原来这人是……
而澜汐国主……北溟的女皇,所以自己是落入陷阱被擒,那么是北溟单独下手,抑或……还有谁与之合谋?
女子道:「在北溟,见咱们姊弟二人便如面见国主,天南朝的皇帝陛下既然乔装进到咱们地界,都如此大费周章了,不如也入境随俗啊,有什么事欲对国主说的,跟咱们说也是一样。」
自称「朕」的男子重哼一声。「好个‘北溟国师,龙凤双胞’,连一国国主都被你俩玩弄在手掌心吗?」
「天南朝皇帝陛下,您说这话就诛心了。」另一道嗓声响起,偏男声的中性音色低柔带笑。「姊姊与我为北溟双国师,一同为我国主分忧国事,您与澜汐国主交好,正因如此,您手里这颗烫手山芋咱们才大胆接下,如今事已至此,却说是遭我们玩弄吗?」
「分明是你们觊觎天南朝的烈亲王爷,痴迷于所谓的‘身烙火焰、神火不熄’的古老神谕,以为他是朱雀神鸟化身,能翻翔云舞、烈腾八荒,能开泰继统、顺皇之德……你们跟朕讨他,是你们逼朕的,说是只要送上他一个人,便撤了北溟准备南进的大批兵力,且中止与海寇和倭人联手,保我北境与东海无战事,但你们食言了,朕收到急报,就在他被你们带走的隔天,也就是两天前,东南海寇与海上倭人同时来犯,你们还有何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