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唐大夫乃是肖家园子里养着家常请平安脉的老大夫,开起方子来四平八稳,平日多是给后院女眷们开个调养的汤剂,也算是可靠,现下却连他都说无能为力……肖正清猛地站起身,面上已经带了些惊慌之色,却又强抑着。「瞎嚷嚷什么,没看到这里有贵客?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凶险的?」
慕容夜顺势松开了柳盼,站了起来。「尊夫人生孩子,肖兄怎么不早说?」
柳盼一得自由,立刻站直身子,快速退到三步开外,又觉得不够安全,再往后退了两步才稍稍心安。
肖正清唯有三个女儿,长女乃正室所出,其余两女皆是妾室所出,多年无子,又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只盼着正室这胎能够一举得男,因此这几日他都待在府中不曾外出,就连宴客都在家中铺排。
他此刻心烦意乱,极想去后院瞧瞧,但木贤是他请来的贵客,两人往后还有生意来往,断然不能丢下不管。
慕容夜正愁无法拉近关系,立刻低头问柳盼,「妇人难产,你可有法子治?」
柳盼回道:「勉力一试。」生死攸关,她倒将方才的气恼暂时搁置一边。
慕容夜如获至宝般扬声道:「肖兄,我这小丫鬟懂些医术,不如让她去瞧瞧尊夫人?」
肖正清正在着急忙慌之时,就算一时半刻请了大夫,也不能进产房,只能在外间听消息开方子,况且唐大夫已有定论,想来难产是肯定的,这会儿木贤递了块浮木来,他立时抓住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就请姑娘去后院走一趟。」
闻言,两位副帮主不由得小声议论——
「这丫鬟瞧着年纪还小,应该还未成亲,哪里懂什么妇人产子啊?」
「大哥恐是糊涂了。」
肖家待客的敞厅建在湖面上,沿着长长的桥廊往内院而去,两侧湖中莲叶接天,柳盼已经随着前来报信的丫鬟出了敞厅的门,裙摆飞扬,却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肖正清原本心里就着了火,再被两位副帮主加了点柴,这把火烧得更旺了,他焦虑的问向木贤,「木贤弟,你家这小丫头的医术到底如何?」
慕容夜也不知道她的医术深浅,只知道自己后背上的伤在她的照料之下,这些日子以来已近乎痊癒,但也许正像两位副帮主议论的,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只会治些寻常伤痛,想到这里,他也坐不住了。「肖兄,尊夫人生子乃是大事,不如咱们挪挪地方,离产房近些,也好随时探听消息。」
肖正清求之不得,立刻轰走了歌姬、舞姬,领着木贤与两位副帮主挪到了妻子所居院子隔壁的听风轩。
【第四章她哪来的相公】
似乎是为了让肖正清不好的预感实现一般,一行人才到听风轩,一名丫鬟便一脸惊慌的小跑步而来。「爷,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说……要开腹产子,不然夫人跟小少爷都……都保不住。」
饶是慕容夜军旅多年,也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暗惊小骗子这次的谎扯得有些大了,这要他怎么圆回来?她不过十五岁年纪,把把脉、开几帖药还行,就算是往他身上缝几针,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打开妇人的肚子取孩儿,这事儿近乎荒诞,简直闻所未闻。
肖正清还未做出决定,唐大夫已经铁青着脸快步而来,一改往日慢悠悠的性子,腿脚倒比年轻人还俐落。「胡闹!真是胡闹!老夫行医一辈子,还未听说过能够开腹产子的!」他说得火大,唇上的白胡也跟着一耸一耸的。
柳盼紧随其后,仿佛是嫌唐大夫还不够气恼,连忙反驳道:「除了开腹产子,唐大夫难道还有别的办法能够保住大人和孩子?」
唐大夫紫涨着一张老脸,气呼呼的瞪着她,过了半晌才吐出来两个字,「胡闹!」
柳盼又问:「唐大夫有不胡闹的法子?」
事关人命,她问了产婆情况,也亲自进产房瞧过了肖夫人,肖夫人羊水破了半日,但是胎位不正,孩子才会迟迟生不下来。「肖爷,恕我直言,再不开腹,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要是再耽搁,就算开腹把孩子取出来,到时候救回来也成了痴儿。」
唐大夫大声回道:「这是什么谬论!」
肖正清到底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这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唐大夫,你可有办法保住肖某的妻儿?」
唐大夫随即显现颓然之色。「唐某……学艺不精。」
肖正清不欲再与他讨论,转而看向柳盼问道:「姑娘说的开腹之法,是否真能救活肖某的妻儿?」
慕容夜才要阻止柳盼说大话,她已经开口了——
「除非发生意外,否则应该没问题的。」
慕容夜连忙打圆场,「肖兄,我家这丫鬟向来喜欢胡吹大气……」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吧。
柳盼终于逮着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瞪了慕容夜一眼。「闭嘴!」然后吩咐肖正清准备锋利的匕首、麻沸散、桑皮线等物。
慕容夜皱起眉头,难以置信的瞅着她,心里暗想着,小骗子,要是得罪了盐枭头子,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门口侍立的阿汉与裘天洛看得瞠目结舌,脑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柳姑娘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当面喝斥王爷闭嘴。
半个时辰后,一名丫鬟前来听风轩报信,但她在产房里被开腹的场景吓着了,说话不免有些结巴,「柳、柳姑娘……用刀划开了夫人的肚子,把小少爷抱了出来……她、她还用桑皮线将夫人的肚子缝起来……」就跟缝衣服一般,瞧着真是吓人。
肖正清后继有人,喜出望外,还知挂念妻子。「夫人如何了?」
「夫人昏睡着,柳姑娘在一旁守着,说是药效未过,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
「恭喜肖兄!贺喜肖兄!」慕容夜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小骗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医术似乎意外的不错。
肖正清有些抱愧。「难怪木贤弟这般宠着柳姑娘,单她一个倒比我这一院子莺莺燕燕还抵用,贤弟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这么个宝贝,也不知道她有无别的姊妹?」
慕容夜笑道:「这可是捡来的宝贝,再无有相似的了。」她从家里跑出来,想来就是仗着医术不错才有的胆气。
门口候着的阿汉暗暗将肖正清鄙视了一番,老婆儿子才平安,就开始惦记着找女人了,真是个薄情男人,一想到柳盼竟然被这样的男人给恼记上了,他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柳盼并不知道听风轩这场小小的波澜,稍后又让丫鬟传话,请慕容夜先行回去,她要守着肖夫人几日,等肖夫人情况稳定了再离开。
事实上,她早就打好了算盘,身边少了阿汉跟着,到时候她离开肖家,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自由指日可待,她对待肖夫人就更用心了。
慕容夜听到肖家丫鬟来传话,马上猜到了柳盼的心思,便假装不舍道:「这丫头从来没在外面过过夜,也不知道她习不习惯。」
肖正清何等样人,立即明白了木贤的言下之意,再加上他正想与木贤拉近关系,便热情的道:「听说贤弟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栈,虽然客栈各样齐备,可到底比不上家里舒服。为兄这园子在常州也算数一数二的,不如贤弟搬过来住些日子,出门车马齐备,贤弟想去哪便去哪,府里伺候的人也还得用,跑腿传信可堪使唤。」
慕容夜微微一笑,客气一揖。「那就叨扰了。」
柳盼守了肖夫人一宿,肖夫人总算脱离险境清醒了,柳盼又再三交代伺候肖夫人的大丫鬟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跟着另一名丫鬟离开,到得一处客院厢房,倒头便睡。
她这一睡便是好几个时辰,醒来之后,听得外面一点动静也无,顿时心下暗喜,总算不必过着被人监视不得自由的日子了,可是当她怀着雀跃的心情推开门,却差点一头撞进慕容夜怀里。
「我一定是在梦游,对,一定是的。」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半闭着眼睛往床边摸去,想着再睡一下,清醒之后就没事了,刚刚会看到那个人只是幻觉。
可是她人都还没走到床边,顿时响起了震天的敲门声,她的心重重一沉,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半个时辰之后,柳盼无精打采的立在正房,一脸的生无可恋。
阿汉站在她身边,小声催促道:「柳姑娘快向王爷赔个罪,说你只是睡迷糊了,才会将王爷关在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