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日

“姑娘――”

醒来的杜婉抬头望向房门，就见梳了妇人发髻的侍女警觉的低声禀告道：“我和我家那口子已经按姑娘说的，在林家饮用的水里下了符纸灰了。”

杜婉眸光一冷，轻声问道：“是用金粉绘的？”

“是，我特意用开光过的金佛磨得金粉。”侍女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并且是求高人为我们绘的驱邪咒。”

“很好。”杜婉微笑道，“一切都按我们的计划来。”

“六年了，我们苦心谋划了六年，总算可以救姑娘出这苦海了。”侍女略显激动的喟叹道，“可惜那个林知槿……枉费姑娘的一腔痴心了――”

“不要再说了。”杜婉心绪一动，她周身的菟丝子便焦躁不安的暴动起来。她挥袖笼住它们，同时面带寒意的开口道，“你也要断了我仅剩的凡人之情么？”

侍女眼中闪过惧意，忙低头告罪道：“是我失言了，还请姑娘不要放心上。我相信林知槿必会来接姑娘的！”

“对……”她阖眼喃喃自语道，“他一定会来的。”

侍女面上显出几分怜悯之色，她凭空对着杜婉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如来时一般小心谨慎的离开了。

血祭的准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随着血祭日子的临近，林家到处都是喜气，连林老儿对着杜婉的面色都和缓多了。

杜婉清冷冷的坐在她的牢笼里，她想着林知槿的音容相貌，掐着时辰算吉日。

距离三月初八还有一天，十二个时辰，四十八刻钟。

仅仅是一天而已，她却感觉比在这个牢笼待过的六年更加漫长。

“你瞧，新衣已经做好了！”占着林家公子身子的大仙披着新衣，如同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欢欣雀跃的在杜婉的跟前打转。

杜婉微垂着眼帘，连半点眼神也欠奉。

大仙的怒气在眼尾打了个转，随即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俯身抬起杜婉的下颔，与此同时，房内忽然卷起一阵劲风，愣是将那紧闭的房门生生劈裂了。

明亮的阳光登时铺天盖地的倾入房中。

杜婉久不见日光，一时难以承受，只得本能的将脸藏入大仙的怀中。

大仙露出个满意的微笑，然后捧了她的脸柔声道：“莫怕，你已是半妖了。阳光于你有益无害。”

说着他忽然眼睛一亮，随即又道：“反正吉日就近在眼前了，这两日我便不饿你了。你多晒晒太阳，到时候再穿身新嫁衣，美美的嫁给我――”

“你只是住在林知槿的身子里为他续命而已，又不是真的林家公子。”杜婉面无表情的反驳道，“到时候与我行礼的只会是是林家公子，而非是你！”

大仙面色一沉，手下一紧，却是掐住了杜婉的脖子冷声道：“你非要这般忤逆于我吗？你还想着那个林知槿？那我现在便告诉你，你不用再等他念他了，他早就已经死了！”

“死了？”杜婉大惊失色，她哑声叫道，“你骗我！”

“他走了不到一天便又跑回来找你了。”大仙鄙夷的笑道，“那个傻子，本来就被菟丝子快要吸干了，竟然还有胆子来跟我要人！我一怒之下，下手便重了些！啧，没等举行血祭就死了，真是白白浪费了一顿大餐！”

说罢他松开杜婉，甚是痛快的扬长而去了。

“知槿――知槿――”杜婉委顿在地，只觉支撑她世界的最后一根梁柱也倒塌了。

“姑娘……”侍女担忧的跪在门外，她看着杜婉周身如狂蛇乱舞的菟丝子，唯恐她失去理智。斟酌半天，才巴巴挤出一句话来，“姑娘你莫要信他，若是林知槿来过，我们这些时常在宅子里走动的下人怎会不知？我从未听哪个仆从提及过此事，所以姑娘你千万要稳住――”

“……迟了……”杜婉低沉的声音就如同空山中的回音一般空洞缥缈，她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她那张如冰如霜的脸来。原本空洞清冷的眼中更是冒出两簇狠厉的忿火。

侍女满目惊恐的看着她满头的青丝在刹那间都化作了垂实累累的藤蔓。

“太迟了――”她用了冷酷的眼神瞥了眼侍女，随即便如疾风掣电便飞了出去。

“姑娘――”侍女自知拦不住杜婉，只能哀伤的哭道，“我可怜的姑娘――”

“大仙救我――大仙救我――”林老儿目赤欲裂朝天呼救，但他的大仙却并未来救他。

菟丝子如游龙走蛇，将气绝的林老儿随意丢了开来，它们呼啸着来回飞旋于半空之中，一如它们的主人一般狂乱。

一身嫁衣的杜婉踏着累累尸骸一步步朝祭台走去。

满身是血的大仙微笑着端坐在血鼎之上，他朝着已经化妖的杜婉伸出手，然后笑道：“来吧，来我的身边，我的新娘――”

杜婉冷若冰霜的走到他的面前，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身后的菟丝子更是疯狂的舞动起来。

“从今往后，你的夫君，便只有我一个！”他用力揽住她的腰，笑得既猖狂又得意，“而你的性命也只属于我！”

杜婉慢慢抬起手搭在他的肩头，她眉梢微挑，对着他露出个绝美的笑靥。

大仙从未见她如此，当下只觉心神一晃，但随即便被透骨的寒意所惊醒。

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只见数根垂实累累的菟丝子洞穿了他的身体。

他喉头微动，未语血先流。

他挣扎着伸手去掐杜婉的脖子，却被杜婉狠狠推倒并踩在了脚下。

“你放心。”杜婉垂首凑近他的耳朵悄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很痛苦的。”

“呵呵呵――”大仙狂笑两声，他转眸投给杜婉一个复杂难辨的眼神，随即以指醮了点自己嘴角的血，费力的点在了她的唇上。

杜婉清冷如霜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微笑道：”就这样就很好了，虽然有些可惜，但林家对我来说已经有些无趣了，我也该离开了――”

语毕他身子一僵，便有一道黑影飞快的从他体内冲了出来。

它绕着杜婉飞旋三圈，尔后直奔云霄而去。

原本光和日丽的天骤然大变，雷奔云谲，大雨如注。

杜婉踏在林知槿的尸身上，只觉自己心中无悲无喜，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个解签的高人说，只要等，她便可以跟林知槿在一起，然而她等了六年，却还是没有等到她的姻缘。

“姑娘――”侍女看着尸山血海中的杜婉，既悲悯，又心痛，“我可怜的姑娘――”

“他会来的……”杜婉仰面呆望着天际，迷蒙的呢喃道，“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

她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他来……永生……永世……一直等……无休无止……

于是她等啊等，一个人茕茕孑立于菟丝子之间。

后院还是过去的那个后院，垂实累累的菟丝子一如往昔的遍布了后院，唯有那棵木槿树，那个悬坐在树上的人没有出现。

“姑娘――我可怜的姑娘――”侍女的悲泣声时近时远，那般悲悯地哭声让她又想起了那个高人，以及那支她抽中地姻缘签。

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

她已经等了多久了？八年？十年？

岁月流转不息，每一刻都如沧海桑田，令她等得一颗痴心都化为了朽木。

她等得太累了，她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既不想看也不想听，只想这样站在这个他们相遇定情地院落里，等着他回来接她。

混沌中她仿佛听见侍女的悲泣声绕耳不绝。

“姑娘――我可怜的姑娘――”她听见侍女欣喜又悲痛的如此道，“十年了，十年了，姑娘，你睁眼看一看啊，林知槿回来了，他来找你了――”

“知槿……”

她僵死的心复又跳跃起来，然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堵矮墙外，朝她伸出手。

“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