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大殿之中坐着诸位妃嫔,有花枝招展的,也有惹人怜惜的,各有各的韵味所在。
林皇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茶,随着热气氤氲而出的茶香沁入心脾,让她的心境愈发地平和。
“那位入宫都有小半个月了吧,臣妾竟还没见过那位的尊容。”何修容带着些酸意说道,“陛下免了她的请安礼,她就还真敢一直不来给娘娘请安,想来是有恃无恐得很吧。”
林皇后垂着眼,并没有理会她这拙劣的挑拨。
徐良仪见林皇后并未发话,就与何修容一唱一和道:“人家是什么家世,我们是什么家世,岂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只是话又说回来,遑论王家在前朝如何,她既然入宫了就得遵从这后宫中的规矩,岂能还似先前那般任性?实在是……”
她这话还未说完,谢妃就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谢妃是谢家长房的嫡长女,当年与王家二姑娘一道入宫的,因着王谢世家交好,所以两人关系素来不错。如今这些妃嫔在她面前明里暗里说着虞谣,她就有些看不过去了。
“什么那位?什么人家?”谢妃挑了挑眉,冷笑道,“不就是昭妃吗,你们有什么不敢说的?如今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赶明儿见了陛下,也记得再把这话说一遍。你们倒是可以的,皇后娘娘还没说什么,你们在这里意难平什么!”
后宫众人谁不知道谢妃性子急躁,偶尔连陛下都让她两分,何修容与徐良仪对视了一眼,到底没再反驳。
林皇后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道:“得了,你们都少说几句吧。昭妃的确不是有心不来给本宫请安,本宫前几日问了太医,她现下病得都下不了床了,也是可怜见儿的。她那么小的年纪,也是难为她了。”
“娘娘,按理说臣妾不该说这些的。”德妃轻声咳嗽了两声,而后缓缓地说道,“臣妾听闻,昭妃入宫那日甚至都没承宠,现下又病成这样……陛下器重王家是不假,可也没有因此就废了祖宗规矩的道理。她身虚体弱,册封大礼也没行过,到底不算是皇家正经的嫔妃……”
“罢了。”林皇后摇了摇头,“此事我会与陛下商议,你们且回去吧,此事不要再议论了。”
待到众人退下之后,林皇后仍旧坐得端端正正,像是在想些什么。
其实她并不怎么在意何修容说的那些话,一来她曾经问过太医,那位昭妃的确并非是有意轻慢她,二来,一个妃子再怎么都越不过她的身份,她没必要去跟那些小姑娘计较什么。显然德妃更加清楚她的性子,说的话正中她在乎的点,她可以容许一个宠妃的存在,但是如果陛下会为了她废了祖宗的规矩,那就有些过了。
虞谣并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太医并没有欺瞒林皇后,她的确是有些病得太过了。
最初之时她只是刻意控制着不想让自己的病好,但这种事情的平衡又岂是哪个人能控制的了的,于是一不下心天平就倾斜了,到了她掌控不利的地步。
褚裕看着虞谣的模样也觉得有点头痛,最初虞谣只是瘦弱了些,可是这半个月来,她简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看着她的手腕都有些皮包骨头的架势。他没少为着此事质问太医,可太医给的解释也一直都是一样的,说是昭妃本就染病,如今再加上心病,自然是难以好起来。
“太医总是说你有心病,朕待你不好吗,你究竟想要什么?”褚裕远远地坐着,看着她趴在床边呕吐,有些不解地问道,“若是换了旁人,朕早就……”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完,他不想把虞谣逼得太狠。
虞谣就着绯烟捧着的水漱了漱口,倚了回去,缓缓地说道:“臣妾斗胆有个请求……先前臣妾祖母沉疴缠身,是一位叫做苏涉的大夫治好的,这位苏大夫师从当年那位晏神医,也曾为臣妾治过病。”
“你想让他进宫来为你治病?”褚裕见她无力地闭着眼,叹了口气,“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吧。”
有了褚裕的旨意,苏涉来得很快。
虞谣的精神稍微好了一点,她有些哀求地看了秦修一眼,秦修会意,找着借口把宫殿之中的侍女差了出去,他与绯烟则在殿门口守着。
苏涉一见虞谣这副模样便吓到了,有些无措地说道:“你怎能把自己作贱成这样?”
“别问了,我也说不清。”虞谣把手腕伸了出去,倚在靠枕上,“他可还好?”
苏涉按在虞谣手腕上的手指轻轻一抖,叹道:“你想听实话吗?他虽没太显出来,可依我来看,他为着你入宫之事可算是耿耿于怀了。”
虞谣的脸上浮现出个微妙的笑容:“他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因为他先选中了我,可我却被褚裕抢了去……就如同当年?”
苏涉先是一愣,而后震惊地抬头看着她,有些艰难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应当再清楚不过的吧。”虞谣稍微坐直了身子,把声音放得极其轻,一字一句地说道,“十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用我说吗?”
“你……”苏涉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你从何得知?”
虞谣躺了回去,长出了一口气,单从苏涉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我是从何得知的并不重要。”虞谣侧过身去,看着他,“帮我个忙吧,给谢然带句话。”
苏涉闭了闭眼:“什么?”
虞谣笑了笑:“我不想在宫中呆着了,让他救我出去,我就把他的这个秘密一辈子藏在心底,全当不知道。”
苏涉摇头道:“你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你已经是昭妃,岂是想出离开就能离开的。”
“他那么有本事,总会有法子的。”虞谣勾唇笑道,“他威胁了我那么多次,如今终于能让他尝尝被人威胁的滋味了。”
“若他不肯帮你,你难道真要把他的身份宣扬出去?”苏涉犹自有些难以相信,“你应当是知道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会引起多大的动荡,会死多少人才能平息,你就真的不在乎吗?”
虞谣道:“你现下问我,我或许会说有些不忍。可等到有朝一日我被这深宫活活逼疯之时,能不能顾忌天下人就难说了,你觉着呢?”
苏涉看着虞谣似笑非笑的模样,突然觉着自己有些看不懂这姑娘了,又或许说,他从来就没有看懂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着她就该与谢然在一起,两人在某种方面实在是很相配。
“你不需要忧虑那么多,直接把我的话告诉他就是了,他自然会有决断。”虞谣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治好我的病吧,九月秋猎,我会随着陛下一同前去。”
苏涉抬眼看着她。
虞谣轻声笑道:“正如你所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轻易离宫的,唯一的一条路大概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吧。”
苏涉还想说什么,可秦修已经走了进来,客气地说道:“苏大夫,外间已经备下笔墨,您可以把药方写下。”
苏涉眼神复杂地看了虞谣一眼,到底还是出去了。
秦修站在她床前,低头看着她,低声问道:“你想离开?”
“是……”虞谣并没有瞒着秦修,此事她需要一个帮手,绯烟是她的人褚裕必定不会信,可秦修就不一样了,她有些心虚地说道,“我会尽可能不让此事牵扯到你,你不要到陛下那里告发我可以吗?”
秦修定定地看着她,忽而笑了:“我会帮你的。”
虞谣心一软,她其实的确不大想把秦修牵扯进来。
这一世,褚裕不是不中用的昏聩帝王,也不再有野心勃勃的殷虞谣,秦修的野心也不再有前世那么大。他已经站到足够高的位置,能够顾好自己不再被人作贱,也不会再冒险为了权势把自己置身于险境,虞谣觉着这已经是他最好的路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把他带偏。
仿佛是看出她的顾虑一般,秦修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陛下素来信任我,我只不过是在暗中帮你一把,他不会怀疑到我身上的。”
虞谣咬了咬唇:“我会尽量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可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只能请你帮我了。”
秦修笑容中有了些温柔的意味。
虞谣抬眼看着他,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帮我,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就因为先前那几面吗?可我想为你赎身,你却甘愿入宫,后来也把银子还了我,我来探望了你两次,但却也算不得什么……”
“有些事情在你看来不算什么,可对于旁人来说已是弥足珍贵。”秦修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