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楚清若（9）

十一不爱喝茶,喜欢偏甜的牛奶或者羊奶。

喜鹊给十一上了加了乳糖的热牛奶,给清若上的是茶，后面跟着的安嬷嬷给清若拿着要放在膝盖上的小暖炉。

十一端着热牛奶,看着安嬷嬷掀开她腿上的薄毛毯放好小暖炉。

转头看了看屋里,他坐在这屋里好热。

小心的问清若,“会疼吗？”

清若点点头，“冬天比较容易疼,不过再过几年就不会疼了。”她这是照经验告诉他。

十一垂眸，轻声开口，“不会再过几年，会好的。”

清若珉唇扬了扬唇角，不怎么在意的应声，“嗯。”

十一虽然不是太懂人情世故，但是他这个时候跑来她的闺房不合规矩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之前太想见她了。

喝完一杯热牛奶，他全身都是热热的，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轮椅扶手,也不推,就低头看她,“清若,我回去了哦,等过完年,天气好一点你再出来,我们再见面。”

清若仰头看他,正好喜鹊端着糕点进来，清若看了一眼指了指，“都是你喜欢吃的。”

没见到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会见到的，听着他还会一本正经的说等天气好一点再见面，清若才发现其实自己也有舍不得了。

十一看了一眼喜鹊端着的碟子，喜鹊也赶紧点头示意，“是呀，十一皇子，这些都是小姐特意吩咐给您准备的。”

十一珉唇低头看着她笑，然后双手握紧了她的轮椅扶手，内心挣扎了一下，“那，我过年拜年的时候再来看你？”

清若敛了脸上的笑意，没说话。

十一放开手，“那我先走了。”

十一没再看她，从她身后错开直接往外面走，喜鹊端着碟子在门口不知所措，看清若表情不好，想要开口留一下十一，可是确实于理不合，她也不敢。只能侧身急急行了个礼让十一出去。

屋里格外安静。

喜鹊轻手轻脚端着糕点进屋摆在桌子上，“小姐，您要吃点吗。”

清若侧头看着窗外，没回答。

喜鹊就弯着腰准备退出去，她能感觉到，清若心情不好了。

结果她还没退出去，脚步声又进来了，有点急，听起来步子迈得大，又重又沉。

喜鹊看见十一黑色的衣袍角，也没耽搁，直接退了出去。

清若侧头看着窗外，十一大步大步朝她迈进来，似乎没看见她紧绷的表情，走到她轮椅边弯腰下去闭着眼狠狠的抱她，手臂收紧。

最近他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一点，这么一用力，清若被勒得有点手臂疼，不过还是侧着脸面无表情。

十一抱着她，咬咬牙开口，“清若，我真要走了。”

而后站起身转身又走了。

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清若这才扭头看空荡荡的屋子。

鼻尖还属于十一的味道，桌子上空着的牛奶杯子，还有些疼的手臂，确实是他来过。

清若低头，抬手交叠揉了揉自己的双臂，低声轻叹，“怎么跟小牛一样，力气这么大。”

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怒气，也散得莫名其妙。

过年前几天，清若收到了一大箱十一让人送来给她的春节礼物。

虽然没什么稀奇的东西，大多是些小玩意，最值钱的恐怕还是一块成色一般刻了一个途字的玉坠，不过清若还是收得挺开心的。

老国公和老夫人带着全家去参加宫宴，清若因为身体原因，是家里嫡系里面唯一没有去的。

家里的除夕宴原本是几个夫人负责，不过今年清若在，加上她已经学习管家学习了半年，所以今年家里的除夕宴交由她来安排，另外几个夫人协助。

楚辞在去宫宴之前，收到了清若的指示，“帮她看看十一怎么样，另外照顾着他一点，还帮清若带了一大包银票给十一。”

楚辞手里拿着一大包装得满满的银票满脸茫然，“给他这个做什么？”

清若正在低着头核算家里除夕的采买，“春节礼物。”

“……”楚辞稍微拉开袋子看了一眼，哪怕银票不会发光，他也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被闪瞎了，“哪有春节礼物送银票的……”

清若抬起头看他，点点头，“是没有，不过这东西最实用，也让他再宫里过得自在点。”

楚辞撇撇嘴，“十一皇子最近和太子爷还有四皇子走得比较近，自不自在这个问题你大可以放心。”

楚辞说着，突然有些恶劣的挑了挑眉看向清若，“我还听说，太子爷给十一皇子送了两个侍女，据说长得沉鱼落雁，家世清白，居然只是送去泡茶的。”

清若搁了手里的毛笔，“泡茶？”

楚辞不怀好意的点点头，“不过之前我看太子爷可不怎么想搭理十一皇子，莫不是四皇子的意思，只是毕竟现在你和十一皇子订了婚，，太子爷送的话更顺理成章一些。”

清若神色淡淡，“十一不喜欢喝茶。”

楚辞哈哈笑起来，“小若呀，这好看的人泡的茶，恐怕和一般人泡的茶不一样。”

清若扯了扯嘴角，懒得和他说，摆摆手，“去吧你。”

楚辞捏了捏手里的钱袋子，“嗯。还有没有别的要帮你带的？比如什么亲手绣的荷包呀什么的？”

清若面无表情看着他。

楚辞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那我走了呀。”

走到门口，楚辞又突然回头，“小若，你永远是定国公府的楚清若。”

清若淡淡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和他摆了摆手。

楚辞也和她扬扬手转身，声音飘忽，“别怕，你的家永远在这。”

清若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轮椅。

两个侍女，泡茶的？

她不怕，她从来不怕，她只是不喜欢落空。

楚辞从除夕宫宴带回来十一的消息，据说是又长高了一点，又长胖了一点，而且看着精神很好，问了清若有没有腿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在家里的话除夕宴和哪些人。

特别是收到清若让楚辞带给他的钱袋子，据楚辞说是眉目生辉。

之后清若都没有再去了解过关于十一的消息。

出嫁之前，哪怕嫁衣不用她这边操心，但是也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嫁妆里的田地，庄子，铺子，所有管事她都要见一遍，而后把她之前要施行的人员管理办法落实下去。

一直到开了春之后四月，清若在接到了十一开春之后第三次传来的消息才给了他回复，去久安居见上一面。

院子里新提上来的丫鬟叫初夏，长了一张圆乎乎的脸，看起来实在又可爱。

初夏撩着帘子小心的看外面，看了两眼就赶紧放下帘子来坐直身子。

清若在看一个铺子的账本，前面两页仔仔细细看过之后后面随便翻了翻，而后把账本扔在桌子上。

初夏吓了一跳，绷紧身子绷着呼吸大气不敢出。

喜鹊也吓了一下，不过小心的看清若的脸色，看她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轮椅，声音轻轻的开口，“小姐，怎么了吗？”

清若摇摇头，“不看了，先收起来。”

喜鹊点点头，赶紧收了桌上的账本。

外头是车夫的声音，“小姐，到了。”

清若嗯了一声，喜鹊和初夏先下马车。

十一身边跟着伺候的小太监穿着常服等在门口，一见清若就迎上来，“奴才见过楚小姐，十一爷在里面等着您。”

“来，随奴才来。”

清若一言不发，小太监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路稍微弯着腰恭恭敬敬把人领到了门口。

清若在包间门口开口，“怎么换这间了。”

小太监有些为难准备开口时候包间门就打开了，十一眉目灿烂拉开门，一边走出来去接了喜鹊手里的轮椅扶手，大概是听见了她问的问题，推着她往里面走回答她，“之前那间太空了，凉，这间旁边就是壁炉房，现在的气候刚刚好。”

小太监在门口带着喜鹊和初夏去隔间休息了。

十一把她退到桌边，自己站着给她倒茶，“这是前儿才送到宫里的春茶，太子得了些，给了我点，除了今日泡的我已经让他们包好了，一会你带回去。”

清若一直仰头看着他，也不看他手里在倒的茶，空气里弥漫出淡淡的茶香味，十一给她倒了茶之后自己也倒了一杯，“这茶真的不错，我都愿意喝。”

原本想叫清若尝一尝，这才发现清若一直在看着他。

十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清若摇头。

十一偏头，“怎么了？”问完自己就脸红了，他都没注意，清若盯着他看多久了。

十一坐在对面，端起了茶杯，低着头，试图遮挡掉自己泛红的脸颊。

“你，你最近还好吗？”

清若皱眉没说话。

十一等了一会，不见她应声，抬头看她。

放下茶杯，珉了珉唇，“清若，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是不是因为天冷不想出门，那我下次不叫你了，你别不高……”

清若开口打断他，“太子爷给你送了两个侍女泡茶？”

十一点点头，“嗯。”抬头想了想，“好像是去年十一月底快十二月的时候送的吧，怎么了吗？”

清若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头，看了眼桌子上色泽很好的茶水，简直想直接扫到地上，忍着心里蹭蹭蹭冒起来的火，冷声问他，“最近经常喝茶？已经喜欢喝茶不喜欢牛奶了？”

十一觉得清若似乎莫名其妙就生气了，不过还是不敢表现出奇怪，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老实的摇头，“没有。是听他们都说这个茶特别好，我想着你爱喝，太子给我我才接着的，就昨晚来喜给我泡了一次，他说很好，我也觉得味道还可以。”

“你……不喜欢这个茶啊？”

清若嗓子里冷哼了一声，“意思是太子给你送去泡茶的人你没让人家去给你泡茶？”

十一点点头，“没泡啊，我又不爱喝……”十一突然恍然大悟看着她，“你是觉得那两个侍女有问题？”十一想了想皱眉，“不过我就送来那天见过一次，她们怎么了吗？”

“……”清若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问他，“那人呢？”

十一哦了一声，“送去宫里侍女待选处了呀，我住的宫殿住不下，我又不喝茶，留着还要我给她们发月钱。”

“……”清若突然想说，十一，你可能眼睛有病，找个太医瞧一瞧吧，真的，诊金我来出。

十一看着清若噎住不说胡的模样，摸了摸后脑勺，“那两个侍女有问题吗？”皱着眉也皱着脸，“我回宫之后去看看被其他宫接走没，没接走我再找回来？”脸上的表情不情不愿的。

清若无力的摆摆手，“算了。”

十一小心的来看她的神色，然后伸手把茶杯往她这边推了推，脸颊鼓了点气，似乎摆出了刻意小心讨好的姿态让她看，“清若，你尝尝呗，我泡的茶可好喝了。”

清若端着茶杯小小珉了一口，斜眼挑他，“不是太子送的茶好吗。”

十一哼哼，“那也是因为我泡茶的技艺充分让茶的香味发挥出来，别人泡哪能这么好喝。”

清若绷着脸压住了笑，故意表情淡淡，“那你能耐坏了啊。”

十一看着她得意的挑着眉毛，神色飞扬。

坐了一会，清若问他，“和太子他们关系很好？又是送侍女又是送茶的。”

十一看着她摊手，表情顿了一下，“估计是太子那里侍女太多了。”心里嘟喃了一句，太子钱多无所谓，他一共就那么点钱，还好多都是清若给的，以后还要存钱等着成亲之后给清若买好东西呢，太子送人来也不一次性把月钱给他付了，来喜可和他说了，太子送来的这两个侍女可是和他宫里的那些二等宫女不一样，人家月钱高着呢。

十一心里念着太子不厚道，继而又看着清若摇摇头，“算不上亲近吧，只是现在挂名在工部，总是接触多一点。茶是因为你喜欢，我向太子讨要的。”

清若一看他那个小眼神咕噜咕噜转的样子就知道在心里吐槽太子。上辈子没听说十一是个如此龟毛的人啊。

清若都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考量，手指在轮椅上点了点头，稍微压着下巴低着头沉着声音和十一开口道，“我有点急需要用钱，但是我这里钱不够。”

十一愣了一下，因为清若稍微低着头，她的眼睛落在桌子上，他有些急，便身子朝她这边倾过来，手伸上来放在桌子边扣着，声音有些焦急，“什么急事，严重吗？我这里钱不多，但是我自己的还有你之前给我的都存着，我下午、算了我现在回去给你拿来，你在这等我？”

清若没应，问他，“有多少？”

十一一点犹豫都没有报了个数字，可能自己觉得有点少，“我这段时间宫里赐了不少东西下来，我可以先拿给你，你让世子帮你转手出去，或者给我点时间，我帮你转手。”

清若心里想了想十一的钱，还真是……除了给她买的那些东西用去的钱和他宫里的正常花销，还真是……其他地方一点没花。

清若抬头问他，“什么时候还你？”

十一傻了吧唧看着她，摇手，“不用还，不用还，本来也是存着给你的，你用就行。”

清若看着他稍微偏了偏头，“你要用怎么办？”

十一摇头，“我不用。”说得斩钉截铁。

清若瞟了一眼他的衣服领口和袖口，果然，他自己大概是不用什么花销的。

清若捂额，“这样吧，你明天拿来给我，在我还你钱之前，你需要用到的东西，我会帮你准备，行吗？”

十一露出一口白牙，点头，“行！”又问她，“急着用我现在就回去拿？”

清若摇摇头，“不是很急。”

十一嘿嘿傻笑着点头，眉目含笑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和她说，“其实你不用为我准备什么，宫里都会准备的。”

清若又看了一眼他的袖口，对此不置一词，只是点了点头。

大概是好久没见面，也大概是因为天气回暖了，正好房间里也很温暖。

十一坐累了就站起来推着清若的轮椅在房间里晃一晃，屋子里准备了各种东西，他不会下棋，让清若自己下棋，他在旁边看，偶尔也会自己来了兴致落上一两颗，一看要被清若封杀立马停手摆出一副要去窗边吹风的样子就背着手走了。

谁都没说要离开。

喜鹊看着时间，太阳都已经落上了，里面清若和十一的包间晚膳都已经用完撤掉好一会了。

实在是要去提醒清若了。

但是喜鹊表示压力很大。

喜鹊皱着眉想了半响，推了推靠着椅子看小图本笑得咯吱咯吱的初夏。

初夏抬起头看她，“喜鹊姐姐。”

喜鹊指了指一边清若他们的包厢，“要去提醒小姐该回府了。”

初夏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快黑透了，顿时觉得大事不妙，“回去安嬷嬷会骂死我们两的。”

喜鹊严肃的点点头，“走吧，去提醒小姐。”

初夏更果断的摇头，“我不去，喜鹊姐姐你自己去吧。”

比起去提醒小姐，她更乐意被安嬷嬷骂。

“……”喜鹊面无表情看着她。

初夏坚定回望。

喜鹊无奈，自己出了包间走到两人的包间门口犹豫了半响之后敲了敲门。“小姐，是奴婢，喜鹊。”

里面是清若嗯了一声，“什么事？”

喜鹊还没开口，包间门已经被拉开了，十一拉着门，侧着身子，里面露出来清若站在桌子边拿着书看着她。

喜鹊咽了咽口水，都不用在指窗外了，就指了指里面清若印着烛光落在地上的影子，“小姐，太，太晚了。”

清若看着她点了点头，又看向十一，十一站在门口拉着门，自己也了然时间晚了，可是看着她眼神有些茫然，“要回去了吗？”

清若好笑，朝他招招手，十一乖乖朝她走过去，又问道，“要回去了吗？”

手落在清若的轮椅推手上，“我推你吧。”低头看着她的头顶，“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见。”

喜鹊等在门口，初夏也出来了，另外旁边休息等候的十一身边的小太监也出来候在门口，初夏往里面看了一眼，凑近喜鹊低声道，“我先去通知车夫。”

喜鹊点点头，“去吧。”

十一扶着轮椅推手却没动，清若仰头看他。

十一明显是不太乐意她回去的，她原本不太懂喜欢这样的情感，但是现在自己是有感觉的，会不舍，会在想时间怎么这么慢又这么快。

想到不到三个月两个人就要成亲，清若轻轻勾了勾唇，“以后一会烦的。”

十一瞪大了眼，摇头，“才不会。”

应完这句话才推着她的轮椅往外走。

到了门口，喜鹊想要接过，十一摇了摇头，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便先小跑着去安排车夫的，或者在身后不远不近安安静静跟着。

时间晚了，光线有些光暗交错，这好像是两个人第一次在这样的时间段一同行过同一段路，一前一后。

十一推着她的轮椅，视线落在前方，偶尔会低头看一眼她黑黝黝的发顶和担在轮椅扶手上的柔夷。

不用坐着面对面，这样走着，似乎也很好。

十一到了外面，还没忘记中午说的事，和清若说，“明天我怎么拿给你？直接送到府上给你还是你出来拿？”

车夫和下人正在准备让她上马车，清若侧头看他，“送到府上就行了。”

十一点点头，“好。”退开一步让开位置让下人把她的轮椅直接整个抬进马车里，喜鹊在一边小心的招呼的，又看着她会不会被马车碰到。

等着清若的轮椅整个进到马车里安顿好之后才松了口气。

十一站在外面静静看着，她的马车和寻常马车有很大的不同，她说过，是楚辞找人特意定制的，定国公府现在有两辆，都是她在用，一辆是冬天出行，一辆是夏天，还有轿子也是特制的。

十一正在想着问题，马车的帘子被撩起来，露出她原本精致漂亮却因为神态而时常显出生人勿进气质的脸，嘴角带出一点点的浅淡的笑就显得十分明艳生动，“回去吧。”

十一点点头，看着她，“路上小心点。”

马车缓缓离开，一直到消失在转角十一还是侧头看着，身边的小太监看了一会，确认是完全看不到清若的马车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之后才上前弯着腰小声提醒，“主子。”

十一回过神来，仰头看了一眼皎洁的月亮，又转头看了看路边大多已经关门之后只余下挂着红灯笼显眼的街道，勾着唇弯着眼角笑起来。

真的要赚钱了呀，以后要存很多很多钱。

她治腿需要钱，给她买东西需要钱，给她好的生活条件需要钱，万一她的腿治不好，即便要保持她现在的生活条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养不起夫人，那就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