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苦难的集结(四)
[四、潜隐的黑暗]
“我的朋友诧异地望着我,好久之后才开口:‘你说什么呢,我弟弟?我已经没有弟弟了啊,你忘了他是几年前过世了的吗……’”小慧的声音压抑着低低传响,“我愣住了,朋友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在死一样的冷意中,我只能问自己——那么,他是谁?”
我发着抖喝一口温水。巨大石桌似乎越来越冰冷,孤单的蜡烛燃着忽明忽暗的黄光,这昏光摇晃在每个人的脸上,使我们看起来都像刚从千年古墓里爬出。
时间是午夜,逛得累了的我们无聊之下在公馆找到了这个巨大得每个人的声音都像从天空传来的会议室,然后就关掉了灯开始了恐怖故事会。
唉,我不喜欢听鬼故事啊……就算听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我回房间睡觉时也会害怕的。幸好昭华的样子比我还害怕,总算没那么丢脸。作为妖的梨花小姐一直面露笑容在听我们讲,她美丽的容貌在跳动的烛光中却越来越诡异……大概是我的心理作用吧,何况现在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怪物。
有妖怪和僵尸参与的恐怖故事会……我该觉得三生有幸还是倒霉到家了呢?接下来,雪鹤的弟弟云鹤说了一个关于僵尸的重口味故事,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啊……我以为夏榛、夏榆兄弟会生气,但他们兄弟还是咯咯地笑,真是虚惊一场。
云鹤事先并不知道夏氏兄弟是特异型僵尸,他的消息还真不灵通,看来他和韩峰他们也不是太熟。云鹤道歉时说,他是因为担心他在东洲的笔友才说起僵尸的。云鹤的笔友叫阿贝尔·列坦,云鹤说,他觉得不会攻击魔法的阿贝尔怕是已凶多吉少。东洲现在僵尸横行,虽然并不认识,但祝愿阿贝尔和他的家人安好吧。
“我们是不是该为身处安全之地而感到羞耻?”听完云鹤的述说,哈登叹了一口气,“在边陲小岛吗……他要辛苦了。”
“是啊,阿贝尔要加油啊,让我们来为他祈祷……诶,大家打起精神来!对了,梨花小姐也来说一个故事来让我们听听嘛!”生性热情的小慧嚷嚷道。
梨花小姐连连摆手:“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不擅长这个……”
“说说看嘛,梨花姐!”伊凡也怂恿她,“你纵横妖界千年,一两个妖魔故事不成问题吧?”
“说嘛,我也想知道‘言语操纵师’讲故事有怎样厉害的临场感。”哈登的发言简直就是逼迫了。
“你这么说,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啊?”梨花小姐苦笑起来,然后她陷入沉思,“讲什么故事呢……”
她若有所思地环视我们:“……听说过‘七人御前’吗?”
“那是你们日本的妖吧?”哈登想了一想,问道。
梨花小姐点点头,用渐渐严肃起来的表情开始讲述:“死神,抑或‘七人御前’,虽然在传说中的描述形形色色,但大致上是人只要遇上便得丧命的邪神。”
这好像很了不得啊……
“‘凡见死神一度,必遭横死之难。自戕自缢者,皆为此妖魔所蛊惑’。《绘本百物语》好像是这样描述的。”梨花小姐的目光好像透过漫长岁月回到她的过去,“那时我成妖不久后的事情,刚成妖的我还稚嫩狂妄,根本不知道妖界的状况,怀着野心就四处游荡作恶,才会遇上那样的对手……”
“在通常的传说中,‘七人御前’多半只会以灾祸或疾病诱人致死,而不是用残杀等手段直截了当地取人性命。但我却遇上了那样怪异的魔物——我来到一个小村庄,那时已是薄暮,我打算像往常般诱惑孤身回家的男子……讨厌啦,我当年确实是邪妖,这我不否认,错了不怕认,就怕不改啊……”
“我孤身在黄昏下的田野上行走,在这种该是耕作者归家的时候,我却没遇上一个人。四周静得出奇,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让作为妖的我也感到心惊。等我感觉到妖氛四下扩散的时候,时间已经入夜。我走进村落,渐渐发现整个地区似乎都成了魔域——浓重的死气,几乎凝结的怖惧之情和四处升腾的杀意,这令我也感到不安。在被一次次拒绝后,我好不容易敲开了一位独居老人的家门,以借宿的名义向他打听情况……
“也许是因为孤独和长期的紧张吧,老人毫不介意地说出了他了解的一切。
“‘姑娘,你孤身一人寻亲不容易,但天一亮还是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已经不是人能住的地方了……’他这样开了口,我想啊,他这条性命还在我手上呢,有什么能置我于险境嘛。于是我催促他讲下去。然后他就说——
“‘姑娘,前几年我们这里死了人,死得很惨……那是七个过路的货商,遭了强盗,被剥皮枭首呢’。
“七个人。我当时还没留意到,然后他又讲了下去——‘在那之后有一年清净日子,但又一年过去了,我们这附近又有人遭惨杀,前后大概一个月吧,一共死了七个……’
“我当时暗想不好,果然——‘然后是下一年,也是陆续有人失踪了,前后也是七个人……后来人是找到了,但都死状奇惨无比啊……’”
“还是七人。我又催他讲下去,结果不出所料,每隔一两年就会出现失踪事件,每次都是七人。‘而今年不一样了,到现在为止,已经二十八个人了吧……姑娘,那都是附近村或隔壁的人啊!死得残缺不全的……每个人都在这种时时可能发生残酷罪行的环境下度日,渐渐都变样了……’”
梨花小姐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压抑沉重,让我觉得大脑越来越抗拒。在故事渐渐进入诡异惨烈的紧张境界时,我的眼皮却沉重了起来。
“……我听见了咒骂和哭喊的声音……‘来了,不能遇上’,我这样跟自己说,想……一觉回避到天亮……然后……听见了女子尖叫的声音……像被千万条蛇啃噬的惨叫……毛骨悚然……”
越来越困了,可以就此摆脱吗,梨花小姐恐怖的的亲身经历……
……怎么,越来越亮了……
什么?城市?
这是……古城?这是哪里啊?
……这不是大雁塔吗?等一下,那这里是……西安吗?
我俯视着古都。气势不凡的皇城点着明亮得像白昼的烛光,那样壮丽威严……不对,这说不定就是长安古城?
就是这时,夜空中渐渐蔓延开雾气,那是……越来越浓的妖气?
妖雾堆成了巨大的暗灰色云层,在这妖雾上慢慢现出一座做工与气势分毫不输给皇宫的华丽宫殿!
我慢慢接近了那座宫殿,不知不觉中已进入宫殿里。磅礴的压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富丽堂皇的殿里,不知所措。
我茫然地看着无数的人影匍匐在地,耳旁钟鼓齐鸣……啊,我知道,他们都是妖吧。
也许,他们在等他们的王吧……
王……
忽然烈光一闪,感觉随着响雷,巨大的电戟就要把整座宫殿贯穿了,于是我慌张地闭上眼。
耳旁还是钟鼓齐鸣,睁开眼却灯火全灭,华屋崩塌!黑暗和女子的隐约哭声包围了我,让我不禁神志清醒了八分。
“这里是……”想要驱除恐惧,我开口,“呐,是魔王大人——‘无色妖童’大人您营造的梦吧?……”
“你就是魔王选中之人吗……”黑暗中传来一把年轻男子阴沉冷漠的声音,吓得我一颤。
难道不是魔王做的……
“只是乳臭未干的小鬼吗……”另一个方向又传来女人冷艳又粗鲁的声音,“真没劲。”
那又是谁啊……
“你们是……”
“啊,‘荡兵之莞’,他们是这么称呼我的。”那把女人的粗暴声音又毫不介意地回应了我。
“荡兵之莞!”我感觉又清醒了一分——
没错,如果是千年前的话,那些妖所等待的王当然是‘九州十八王’了!
“匡正团的九大妖王……”
“好不好吃呢……”我刚像哭一样挤出声音,就感觉到黑暗中有东西在扯我的衣袖、捏我的手臂,大概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用天真的语气咯咯笑着这样说!
我“哇”的一声跳开来,想甩开他,却发现他的力气比我大得多!
“鬼、鬼神童子吗!”
“前辈,别这样欺负小孩子了。”一把让人感觉像泉水一样清润好听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像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孩子。
尽管知道是邪妖王,但听见这把泉水一样澈亮的声音后,我还是恢复了一点希望。
短暂的电光亮起,我看到面前两个人影的轮廓。其中一个是有着漂亮轮廓的大男孩,另一个就是被他抱起的小不点。
“你就是被魔王选中的将军吗?”泉水一样让人喜欢的声音非常友善,习惯了黑暗,我能看到他让人着迷的深邃大眼睛,“幸会。不过呢,我才是这里资历最浅的‘鬼神童子’……”
这个比我高大的英俊男孩才是“鬼神童子”?那他抱着的恐怖小孩又是……
“啊,我叫周雪松……”面对那对浑圆的漂亮大眼睛,即使是同性的我也没有抵抗能力,“呃……对了,‘寸断之翎’先生在吗?我是他的外孙子的朋友!还有‘棺柩舞姬’滕姬姐姐呢?我和佩特拉先生也很熟的!”
有魔力的大眼睛盈着笑意转向黑暗的角落:“在哟。”
“是朋友吗……”又是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是个文雅的人,这是哈登的外公?
“被卷进来,真不容易……”这次是把听起来就可以想象其绝代风华的动听女声,是佩特拉先生视之如母的女性——滕姬了吧。
“周雪松……”像是在沉思,这次开口的是声音茫茫然却充满威严的女子,直觉让我认定她在九位妖王中也有很高的地位,“还看不出价值所在……”
“游女,不要哭哭啼啼了!”最初开口的冷漠男人又不耐烦地呵斥了一直哭泣的女子——那女子,就是伊凡之前介绍的水系法术集大成者,“深雪游女”吧。
“这孩子已经镇定下来了,可以正常交流了吧?”又一把女人的成熟声音响起,让我想到了妈妈。
“是啊。童子,看来他比较喜欢你耶。你来讲吧。”感觉是冷艳黑帮大姐的“荡兵之莞”豪爽笑着开口。
“明白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先跟你打个招呼而已。”“鬼神童子”凝视我,含笑的目光骤然冷冽起来,清润的声音变得缥缈而残酷,“我们所期望的世界仍然未诞生,所以,我们终将复活……”
复活!那在我眼前的果然是九妖王的鬼魂吗!
“你们……”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鬼神童子笑了。
“你不需要说什么,我们明白……你刚刚来到妖王都吧?有件事一定要提醒你们,那就是——不要轻易向妖怪们问起‘亡者异’,不然会惹上麻烦。”他笑着,用一种带点神秘感的语调低声说道。
“亡者异?”我不解地反问,却听到妖王们无奈的叹息声。
“时间已经到了吗……”
我忽然意识到眼前一切的颜色都开始变得淡薄起来——
我已经醒来了,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我。
“你说——‘亡者异’?”梨花小姐惊愕地望着我,然后沉声问我。
“……嗯。梨花小姐你知道这是……”我点头,刚开始问就想起“鬼神童子”的警告,“不能问,对吗?”
“你从哪里听说的啊……”哈登问我,“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但佩特拉老师说过这是机密耶,一般人不知道的。”
“是鬼魂!我刚才梦见匡正团的九妖王了!是他们说不要问起的……”
哈登鄙视地望着我:“那他们说的是古汉语吗?”
“啊!”我这才发觉不妥——如果是千年前亡故的妖王,应该不会说现代汉语吧?
“果然。”哈登冷笑起来,“搞不好你是中了什么人的幻术吧。”
“也就是说,我们接近‘亡者异’事件的凶手了!”夏氏兄弟中的一人兴致勃勃地拍手嚷起来。
“小榆,不要这么高兴啊,如果在座这么多高手都没察觉幻术师的魔力波动的话,那对手就绝对不是能轻松对付的人物。”作为哥哥的夏榛沉稳地微笑着说道。
“而且,这可是妖王都啊,对雪松施幻术的家伙说不定就混在这里的妖怪之中哪。”艾莉西亚警觉起来。
“确实很严重呐,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提起‘亡者异’呢?今年不是亡者异的灾难年啊……”梨花小姐低头沉思,“警告不要追问亡者异的事?……”
“那梨花小姐,亡者异究竟是怎样的事件啊?”小慧急切地问。
“这是妖王都的机密,抱歉啦……”梨花小姐苦笑着摇摇头,美丽的眼睛带着忧虑环顾我们,“记住,这在妖王都是禁止提及的,是禁忌哦,禁忌!”
“不过这样好吗?”泰雅疑惑地问梨花小姐,“禁忌的东西不允许说出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啊……”
“对啊,封禁消息也不能解决问题啊。”伊凡也说道。
梨花小姐只是苦笑:“这道理大家都懂,但这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啊……妖王都的大家已经很努力了。”
“所以那是真的吗?亡者异的事……”赛莉娜问她。
“大概吧,一切都是推测。”梨花小姐无奈地一摊手,“艾莉,你师父说过这件事吗?”
“师傅说他不相信这是诅咒,也没认真讲过事件的经过。只不过,他提起过最近一次亡者异灾难的发生地是,白龙群丘上的歌剧院……”艾莉西亚也是一脸茫然。
“是啊,是四十多年前吧,那座美丽的歌剧院——‘花开院’。”梨花小姐点了点头。
“你说亡者异灾难年?也就是说,亡者异事件不是一个事件,而是多个事件吗?”哈登敏锐地发问。
“没错,它的恐怖就在于——它刚好和我刚才说的‘七人御前’事件类似。”
“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的连续残杀案件?”韩峰震惊地问。
梨花小姐的目光冷冽起来:“事件实在过于离奇残忍,简直不是残杀,而是怨念深重的咒杀……不过不要再问事件始末了,这是禁忌……”
大家静默了一下。
“你们也许会觉得这没什么,尤其是哈登,你对我讲的七人御前故事不以为然吧?确实,如果正面遇上他们,一场苦战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但关键是——你能找出他们吗?如果找不出他们,你就是再厉害,也会被无处不在的恐惧和猜忌击倒。”梨花小姐严肃地望向哈登。
哈登沉默了一下,不情愿地点头:“亡者异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吗?如果说它和七人御前事件类似,那它的本体就是怀恨而死的九大妖王吗?”
我震怖地望着哈登:“也就是说,是他们在诅咒,一直在残杀……”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力量,所以复仇者和匡正团才不遗余力地试图复活他们吗?”泰雅沉思起来,“所以巫安雅才一直对九大妖王的事那么关心……不对啊,如果复活了,就构不成强大的怨念诅咒了啊!”
“……我……很害怕……”我现在又觉得,梦中的妖王也可能是真的,因为他们也可能很早就在人世徘徊了啊!这样的话,他们说现代汉语什么的就不奇怪了!
“没错,大家都在心里害怕着。这是一个黑暗传说,也是侵蚀经由院的灾难。”梨花小姐的表情很凝重,“你们也许会说,我不仅不是关联者,还是‘魂悸之荫’的弟子,是不是在假慈悲呢?但我也算是这场灾难的见证者,那种无力的痛苦真的让人无法忍受啊……最重要的是,我喜欢的他也牵涉其中啊!每到那个灾难的季节,大家就会重新面对那场梦魇。传说都认为,是失败了的九大妖王,在千年来不断呼唤着——‘让我重生’……”
我觉得后背一阵惊寒。
“不要再问亡者异的事了,记住,连九妖王的名字也是禁忌,他们的名字不可以提起。”梨花小姐的目光里满是坚决,“哈登,你是‘寸断之翎’大人的血脉,更要谨慎,不然会被当成威胁而被灭杀!”
哈登惊讶又不满地哼了一声:“我知道,老师也提醒过了。”
我不知道从梦中惊醒是好是坏。但我现在确信,在我们周围的黑暗中,潜隐着无数魔物。不管那是不是九大妖王,都绝对是可怕的对手!
我再一次感觉到,身边的黑暗在蠕动着。毫无疑问,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优哉游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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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大家好,我是天惩者中最张扬也受到最多诋毁的‘幻色人偶使’,吉恩·朗纳斯。
“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哈登他们顺利抵达妖王都了。然后呢,不出意外的话,专门处置我们的最后晚餐也要开席了吧……复仇者的杀戮一发不可收拾,在每一祥和场景中都暗含杀机。不过,我可不是这样就被打倒的男人!我的故事不会就此终结的——
“所以就有了下节:苦难的集结(五)·通往黄泉的宴会!我会让那些智商令人着急的家伙们知道,什么才叫‘天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