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相公,你……
“公子,我……”红鸾用巾帕拭去眼泪。
红尘负手而立,“你说。”
红鸾始终是嫉恨的。论才貌,她哪样比不过长欢?
可她势微力薄,又能做些什么呢?
眼波流转间,她已有了思量。她猛地下跪,低低啜泣,“公子,是红鸾一时冲动,竟和程熹搅合在一起。但程熹到底有没有轻薄夫人,红鸾不知,还须公子审问那程熹。公子,红鸾知错,望公子从轻处罚。”
红鸾自知此事瞒不过红尘,唯有老实交代。她暗暗希望,那个程熹咬紧牙关。
倘若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即便段公子心如明镜,易长欢以后的日子也不大好过了吧?哪怕易长欢没脸没皮不介意这个,她的名声是臭了的。
无论如何,她总要扳回一局!
红尘以为她真心悔过,且另有思量。
“今儿老夫人身体不适,你不要再去叨扰她了罢。明日,你亲自跟老夫人请罪,也去向夫人道歉。你和她同在段府。不能与她好好相处倒罢了,怎能害她?”
红鸾凄凄应是。
“你走吧。”
踉踉跄跄起身,红鸾形容娇小,此刻犹如风中弱柳,引人怜惜。
程熹仍然低着头,陷入自己的思索中,看不到。
红尘眼中,也是寻不到一丝怜爱。红尘当年救下红鸾,是路见不平,不是一见倾心。
姻缘这种东西,有些悬乎。
红尘初见长欢便被她占了便宜,倘若她不是流川的爱徒,那么他们不会再相遇。
等到真正迎娶了他,他觉得应该上心的。
应该着,应该着,就变成了本能。
或许,如流川所说,长欢是他命定的姻缘。
走出厅堂,红鸾不甘,去而复返,“公子,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信易长欢吗?”
“信。”红尘不假思索。
这个信,倒不是因为宠。而是他与长欢相处久了,了解了她的脾性。短期内,骨子里的东西,怎么会改?
长欢虽说曾经“后宫三千”,其实都是一时兴起。如果是真,她的“小妾”西樵不至苦恋、消沉。从亲吻到行-房,可以说都是他手把手教她的。
如果有一日,旁人跟他说,长欢跟常十一走了,他才会动真格去想是否属实。
也唯有常十一。
红鸾眼中的光芒散了,回到房中,她将攒下的私房钱塞给春月,“明儿一早。你请人去传一传易长欢红杏出墙的流言。小心行事,倘若被发现了,抵死不认。”
春月唯唯应是。
红鸾走后,红尘又问程熹,“红鸾都认了,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程樾已经动怒,你若不配合我,会让我动怒。我把你关在段府,时日一长,程樾会找到另外一个程熹。那样,你也白算计我的夫人了吧?”
听闻这番话,程熹忽然抬头,眼中不掩震惊,“段红尘,你……”
程熹心惊,有种被段红尘看得透彻的感觉。
将程熹的仓皇收入眼中,红尘又道,“宋小鸽,是你找的吧?”
红尘到底是通透的,程熹发现这一事实后,甚至懒得辩驳。
程熹更在意的,段红尘,究竟将他看到了那一层。
红尘半蹲,和程熹平视。“你可以费尽心思找来段奕的小青梅,我亦能追根溯源发现你的往事。可我不想做到这一种地步。只要你愿意跟我娘解释清楚,我不会过问你的事。倘若你不愿放长欢安生,我定会倾尽所能妨碍你。”
孰轻孰重,程熹稍一思量,便明白了。
程熹忿恨地想:易长欢就是他命里的煞星!自打她出现,他就没有顺心过。
更让程熹愤怒的是,段红尘看得分明。倘使是旁的嫉妒心重一些的世家公子,肯定会重重惩罚红杏出墙的妻室。
比如程樾。
“我去解释。”程熹妥协,“段老夫人假若不信,那边与我毫无干系。”
红尘起身,“你只须解释。”
老夫人不喜长欢,长欢怎么都是错。怕是这一遭程熹和红鸾一齐在她面前说明缘由,她对长欢也不会添一点好印象。
红尘想要的,是一个真相,可以让段老夫人不能再以死相逼将长欢关在柴房的真相。
程熹到底想要去寻程樾,这一回,他似乎走了步死棋。
正要恳请红尘放自己回府,程熹闻到一声似有似无的兰花香。
是宋小鸽。
程熹将宋小鸽领回凤城时日已长,将她安置在偏僻的茅屋,定时给她送些衣食。程樾很忙,而且以程熹受的恩宠,谨慎些藏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宋小鸽偏爱兰花,哪怕住在陋室,也要倾心栽种兰花。因此,她周遭总有股淡雅的兰花香。
小鸽比长欢还小一年哩,容貌是寻常的,经不起雕琢。但相处久了,旁的人很难不喜爱她,和她的外貌相似,小鸽性子也是素净如兰。
偏偏在嫁给恶霸,她是烈性的。父母以死相逼,她不得不嫁到恶霸家中,新婚之夜她不愿屈服,悬梁自尽。恶霸发现得及时,将她救下。如此一闹,她才保住了清白。
恶霸已有妻妾,贪图小鸽年轻罢了。小鸽为了躲过厄运,假装染了恶疾,偏居一隅得了个清净。
直到有一日,程熹将她救出苦海。
这一救得罪恶霸,小鸽答应随程熹回凤城后想去家中探望双亲,却被拒之门外。家里小厮传了宋父的话,要将小鸽逐出家门。
小鸽颇为心伤,可享受过自由,她再不想回到恶霸府中战战兢兢地活着。
何况,她答应过程熹的。
答应过的。
小鸽因被父母撵出家门,心伤得很。在段奕面前自然哭得我见犹怜。
曾有一日,程樾有了新宠,程熹喝多了酒到小鸽处。在他的醉眼里,小鸽是美的。那种美,并不是庸脂俗粉可以拥有的。
程熹鬼使神差将小鸽压倒在床榻上,像是渴望许久那般,吻了她。
比起恶霸,程熹清俊。他又是英雄救美,在小鸽心里是与众不同的。大抵是因为程熹喝了酒,藏在骨子里的清冷、妖媚流露出来,更是让小鸽心生旖旎。
小鸽没有叫喊、反抗,抬手拥住他细瘦的腰。迎合他。
临出嫁,小鸽母亲曾教她闺中之事,为的是让她好好服侍恶霸。事实上,小鸽学的本事,全让程熹享了福。
程熹和程樾,程熹怎么可能有主动权?
可程熹与小鸽,那边是他。
那一夜,程熹第一次觉得他可以顶天立地。
小鸽嫁过恶霸,身子是清白的,但她没有让程熹负责。她看得出来,程熹的心思可能不在她身上。
程熹是懊恼的,躲了几日不找小鸽。
后来还是忍不住。
但凡程樾得空。他就和小鸽翻云覆雨。程熹追求的东西,虚无缥缈的,可能叫做尊严。
越这样,他越要程樾离不开他。
和小鸽数次肌肤相亲,程熹自然不会错认她的气息。
小鸽来了,跟随着段奕。
当小鸽看到跪着的程熹时,心口一滞,有些担忧。她并不怕被段奕记恨,她怕程熹出事。
宋小鸽的生命中缺一个英雄。从年少起挂念她的段奕,得知她被迫嫁给恶霸后选择了沉默离开。与她不曾相识的程熹,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将她从水深火热之中捞出。
无论如何,程熹成了宋小鸽的英雄。
段奕紧着小鸽,素来板着的脸露出几许温柔,“小鸽,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段公子。”
小鸽欠身施礼,“小女子见过公子。”
红尘有意不让程熹起来,当着程熹、段奕的面,红尘对小鸽说道,“小鸽,我听闻了些你和段奕的往事。不好的事情过去了就让他过去了吧。段奕跟在我身边多年,我敢跟你保证,他一定会养活你、保护你。段奕与我主仆一场,如你愿意嫁给他。我想亲手替你们操办婚事。我知道这样问有些唐突,但还是想知道你的意思。”
小鸽睁大眼睛,不掩意外,“公子,你……”
段奕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小鸽,是真的。我这次可以娶你了,公子答应了的。”
红尘的恩义,段奕是感激的。
小鸽的后半生,段奕也是想要负责的。
仓皇间,小鸽回头看了些程熹。这一小动作,被红尘看在眼里。
程熹低垂着头,无动于衷的模样。
小鸽疑心,那也算在程熹让她帮忙的范畴内。可她已经因为父母的生养之恩嫁给恶霸,这回又要因为心上人的救命之人嫁给旁人吗?
年幼时,粉扑扑的小鸽喜欢跟在段奕身旁喊他“奕哥哥”。
分别太久,小鸽早就忘了段奕的种种。重回凤城,她喊他“奕哥哥”,不过是为了程熹。
而今,在小鸽心里,除了程熹,都是旁人。
小鸽感觉得到,大家都在等她的回应。
“段公子。小鸽不愿。”终究,她说出了心中所想。
段公子眉骨微动,似是了然,不再言语。
段奕受了刺激,僵住神色,“小鸽……这是为何?”
小鸽将段奕受伤的眼眸看得分明,于心不忍,“段大哥,我此番前来,只想再见见你。我嫁给过恶霸,名声和身子都坏了,我怎么可以祸害你呢?”
听到小鸽换了称呼,段奕觉得心头一痛。
他颇为激动,攥住小鸽的衣袖,“小鸽,我不介意!小鸽,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小时候的模样。我真的不介意。”
推开段奕的手,小鸽道,“段大哥,我介意。”
段奕急了,张开双臂想要抱她。
小鸽退开几步,眼中带水,“段大哥,你又何苦为难我?”
为难?
段奕如遭雷劈:他想要给小鸽幸福,在小鸽眼里,竟是为难?
看到哀怨缠绵的眼神,段奕心如刀割。终究,他垂下手,“小鸽,你走吧。”
小鸽兀的动容,她跪在段奕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段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小鸽喊段奕“奕哥哥”时,那是在演戏;此时此刻一番话,她是真心实意说出的。
段奕跟在红尘身边。做的都是保护人的事儿,那对儿女情长有什么体味?小鸽是他曾经的小青梅,他也曾对她的遭遇避而不见,因而他在重逢后一心一意对他好。他从来没得选,这次红尘给他选择的机会,可惜……
段奕握拳,拳头上盘亘着骇人的青筋。他绷着脸,两样通红,“小鸽,你走吧!”
小鸽仓皇起开,快步离开段府。临去前,她不忘看了眼低头的程熹。她心不改,却疼了一下。
待小鸽走远,段奕心情仍然不能平复。但他不愿在红尘面前发怒,他拼命忍了脾气,“公子,我……”
红尘十分温和,“段奕,你下去歇着吧。你好好想,想明白要做什么。只要你决定了,我不会反对。”
段奕握拳作揖,重重道谢后离去。
前一阵厅堂还热闹,有哭声、争执声;此刻又变得十分情景,只剩下红尘和程熹的呼吸声。
程熹处在劣势。却不愿意服软。他跪着,不开口,似要和红尘坚持下去。
红尘触到凉了的茶壶,心知耗了许久。
“程熹,你拿捏着宋小鸽已经没有用处。你虽少年老成,但也还是没想明白吧。你若跟程樾,宋小鸽算什么荒唐事?若要和宋小鸽,你不与程樾说明白,被发现了你想如何收场?”
若是程樾发现了,他能一齐要了程熹和宋小鸽的命。
程熹当然知道,冷冷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不曾想管,是我多言。”红尘口气变得寡淡,“你回吧,明日晌午记得来府中解释一番。”
“我不会忘记的。”程熹咬牙切齿的。
跪得久了些,程熹乍一起身,天旋地转的。
站稳后,程熹离开段府,直奔程府。
宋小鸽等在段府门外,程熹匆匆跑过她,佯装不识。但宋小鸽听到那一句回去。
她不再执着追上程熹追问什么,依言独自走回茅草屋。
一路赶至程府,门上挂着两盏红灯笼,门外却没有站着人。他尝试推门进去,却发现门是锁住的。而后他拼命地敲门,府内一片寂静,许久无人前来。
夜阑人静,程熹望着头顶皎皎月色,明白了大概程樾真的动怒,将他拒之门外。
他不愿放弃,尝试翻墙。程熹不会飞檐走壁,只能攀爬。当他艰难用手掌按住墙顶,却被尖锐的误物件划破手掌。
“啊!”程熹尖声喊叫,打破寂静的深夜。
手掌锥心刺骨的痛顿时遍布全身,程熹不得不松手,整个人摔倒地上。他仍在墙垣之外。右手被割了深深一道口子,背脊摔得一阵发麻。
程熹下意识想要去找大夫,口子划得这么深,若不及时救治……
转念,他左手撑着地,艰难起身。
他走到程府大门口,蜷在一角。他任手掌伤着,脊背麻着,脸上白着,心里疼着。
*****
长欢醒过来时,看到除夕的帐子、珠帘,一时有些迷糊。
她这是在自个儿房里?
可她明明记得在草地上遭到袭击……
不等她梳理清楚事情缘由。破晓闯进来,“夫人,你可总算醒了。这都到晌午了,你再睡下去,我可要怎么办……”
破晓皱着笑脸,语带哭腔。
长欢坐起,“我为什么在这?相公呢?”
走至床榻前,破晓规规矩矩站着,“夫人,昨儿夫人被诬陷和程府的程熹有染,闹得可厉害。夫人被下了药,一直睡到这个时刻。好在公子英明,把这件事都解除了。方才程熹到府中,和红鸾姑娘一起向老夫人解释缘由呢。”
红尘知道长欢脾性烈,便没让破晓告知长欢睡了柴房一夜。
“你给我说清楚些。”长欢拧起细眉。
破晓脸色骤变,“还要说什么?”
在长欢的逼问下,破晓不得不回。
长欢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红鸾看不惯她,和一样看不惯她的程熹勾结陷害她,从红狐到红杏出墙。
“破晓,我的拂晓呢?”她隐隐记得,她是看见了拂晓时被人打晕的。
破晓摇头,“奴婢不知,拂晓没有回到府中。”
长欢又将失去拂晓的是怪罪红鸾与程熹。
“你是说。程熹刚离开,红鸾呢?还在绣香阁,还是去了哪里?”
被长欢脸上的杀气腾腾吓住,破晓缩了缩脖子,瓮声道,“奴婢不知。”
长欢下床,自顾自穿起衣衫。拂晓时分,老夫人醒来,红尘将情况向她禀明,她才答应让长欢离开柴房。红尘怜惜不已,替她洗了澡,且抹了些药。
因此,长欢此刻身体没有不适。
破晓见状,赶紧上前服侍。
梳洗完毕,长欢提起裙裾跑出卧房。
程熹在程府,红鸾在段府,她自然先找个近的算账。红鸾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是谁都能诬陷的吗?
长欢哪里受得了这气?
越想越气,她加快步子,指往红鸾闺房赶去。
“砰”,走下亭子,她撞上了一堵肉墙。
她“哎呀”一声,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正想发泄几句,她发现在她跟前正是她的相公。他浅浅一笑。却好像千树万树的桃花都要开了。
长欢怔住,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流川实际上是想把她调教成深闺小姐的,结果她琴棋书画样样不行,遑论读诗作诗。教她武功,她如此活泼好动,却也是个半吊子。
她还是读过很美很美的诗的,比如她突然想到的那句。
但她觉得,世上最回味无穷的诗、最意境深远的画……都敌不过她的相公。
红尘不知她睁大眼珠子在想什么,抚上她圆润的脸蛋,“娘子,你醒了?”
回过神来。长欢抱住他,“相公,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嗯?”红尘似是疑惑,俄而回复,“娘子,你亦是我的心头肉。”
在他怀里腻了会,她才松开。她退后一步,仰着脸盘望他,“相公,虽然你信我,但我还是要亲自说一声我和程熹是没什么的。尤其知道他陷害我后,我更要去教训他。”
昨晚红尘初初和程熹交锋。总觉得那人像是藏了很多秘密。
“娘子,你最好别掺合程熹的事了。程樾昨晚动怒,已经罚他罚得很重。”红尘劝长欢。
长欢一听,“倘使他真的被教训得很惨,我倒不至于落井下石。我过会要去程府看看,是不是程樾在包庇他。”
“娘子……”
不及听红尘细说,长欢又问,“红鸾呢?你们有罚红鸾吗?”
“红鸾禁足半月。”老夫人觉得红鸾驳了她的脸面,要杖责她后再禁足。红尘觉得红鸾能悔过已是难得,杖责只会加重红鸾的怨恨。
出于这些考虑,他向老夫人求了情。
长欢一事上,老夫人解了些气,其他事情都好商量,便应允了。
“仅仅是禁足?”长欢就差跳起来,“不行,我要去跟她算账!”
倘若不是她遇到了个好相公,她被诬陷失贞,又在昏迷中辩驳不得,要遭多少罪。
“娘子,红鸾已经知错。”红尘相劝,“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回红鸾主动愿意澄明真相,是想维持府中和睦。娘子,我知道你受了些委屈。这段时日我哪儿都不会去,就在府里陪你,可好?”
她拗得很,“相公,你对我好是你好,红鸾构陷我是红鸾不好。你对我好,我也会千倍、百倍对你好。红鸾这次这么对我,还害得我没了小狐狸,我一定要教训她一顿解心头之恨。”
“娘子……”
长欢打开红尘意欲碰触她的手,“相公,你是在袒护红鸾吗?”
红尘自是否认。
可那二愣子听得去个什么?
她心里的委屈满溢,冲红尘吼,“行了,我不找你的侍妾算账了!”
吼完,她重重撞了红尘膝盖,并且重重将他推倒。
把红尘想成红鸾,她可是卯足劲推的。
红尘倒地,好巧不巧,后脑勺磕到了凸起的石块。
长欢早早跑远,看得到什么?
出段府后,她奔去程府,在路途中,她听到了不少议论。
“你们知道吗?段公子被戴绿帽子了。”
“听说了听说了,段小夫人早野地里和人苟-合呢。”
长欢一路听到程府,脸色全黑。